54.圍攻

讓林決唸叨和輾轉反側的主角許念此刻正蹲在牆角, 連大氣也不敢出。

她身上罩着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破布衫,連乞丐見了都忍不住要停下腳步扔下兩個同情的銅板,她的衣服實在是太髒太臭了。

那日雖然提醒過隱之, 但許念還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因此不論是晚間睡覺還是外出都時刻留意, 不敢放鬆。朱青此人給許唸的第一印象實在太複雜, 他愛好獨特, 猥瑣又狂妄,不過又的確有狂妄的資本,他身手的確不凡, 那樣輕盈的輕功步法許念起碼要再練上七八年才能達到。

許念回想起朱青捏住蘇廂下巴時的那個眼神,渾身的汗毛都爭先恐後地倒立起來了。那個眼神帶着三分迷戀, 三分玩味, 三分勢在必得, 以及一分毫不掩飾的怨毒之情。

許念甚至懷疑朱青對她也是極其怨恨的。這樣一個心眼比針鼻兒還小、睚眥必報的一幫之首,被人當衆下了面子, 又被仗勢搶人,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事情已經從痛失一個美人升級到了自尊受損、顏面掃地的地步。

睿王爺和睿王府裡的蘇廂朱青肯定不敢動,但孤零零的許念可就說不定了。

在許念不在的時間裡,鄺淵已經離開了瓊頂山,他彷彿玩兒離家出走玩兒上了癮, 這次又是留了一封信, 囉裡吧嗦地交待了大大小小的雜事, 而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這次連心大的許念都能看出來, 鄺淵是在躲什麼人, 或是在躲什麼事,這事可能還很嚴重, 會牽連到他們這羣三拳兩腳參差不齊的徒弟,許唸的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回憶還沒有開始就被強行打斷,巷子裡闖進一隊精壯的漢子,雖然身上經過了喬裝改扮,但幾人隱隱流露出的神色以及暗自摸向腰間的手無一不透露出他們的身份。

許念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那天她闖入蘇府,正好遇見鹽幫的人打家劫舍,這人正是一腳踢翻了蘇夫人的妝匣,又厚顏無恥地順走了裡面所有首飾的小個子。許念心裡“咯噔”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就連去錢莊兌個銀子都能被鹽幫的混蛋給追上。

許唸的第一反應是把自己僞裝起來,於是她丟下一串銅板,強買強賣地要走了橋洞底下乞丐的餿衣服,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往牆邊一蹲,愣是沒人能認出她來。

朱青的傲氣和狂妄決定了他不屑於親自同許念較量,因此派來教訓許唸的都是他手下鷹犬,這也給了許念不小的機會——這些人武功比朱青差得多,除了實實在在減小的實力差之外,她心裡莫名有了一股底氣。

可鹽幫的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們見多了各種伎倆,很快便發現不對,許念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鬆便又提了上來。隨即她有些懊惱,其實她拼全力也能應對,沒必要穿着不知道泡了多少屎尿的衣服縮在牆角裝鵪鶉,太憋屈了。可是她一旦開始了便很難中途停下,她不能輕舉妄動。

在遠離靈臺山千萬裡的杭州城裡,在陋巷街角和三兩乞丐中間,許念難得得學會了三思而後行,她不再是那個不自量力、一己孤勇夜闖王府的初生牛犢,她也學會考慮後果以及可能被她活動牽連的二師兄。

那幾個人互相望了一眼,在地上丟了一粒碎銀,在石板路上發出一聲叮噹脆響,然後被人眼疾手快地半空截住。

“有人進來嗎?”一人用腳尖點了點攥着銀子的那隻髒手,大聲問道。

“這個……嗯……”乞丐的手被踩住,手指頭卻奇異地沒有鬆開分毫,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哼!”那人心知這乞丐蹬鼻子上臉,還想誆他們錢,於是一腳踢開乞丐的手,在他腕處不知用什麼方法踩了幾下,威脅道:“別他孃的給臉不要,趕緊說!”

乞丐疼得哇哇直叫,只顧着在地上打滾,即便是這樣他手裡的銀子都沒有鬆開。許念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幾個大漢斜着眼往牆角瞥,許念知道他們已經懷疑自己,於是更加謹慎地調整自己的氣息。

大漢一連問了好幾個趴着的躺着的乞丐,沒來得及跑的也被扭着手盤問了一番,許念更加確定他們已經發現她了。不過是一個乞丐盤亙的破巷子,一般人問過之後便應該匆匆換方向了,偏偏這幾個人問了一個問兩個,窮追不捨喋喋不休,就像是在演一場戲。

許念心想,還想逼我主動求饒怎麼的?就這麼拙劣的演技簡直污了我的眼,不過既然你們不戳破,我就陪你們演一演,反正又不會掉兩塊肉。

“唉!那邊那個!”小個子衝着牆角喊了一句,“有沒有可疑的人來過?”

唯一的觀衆許念終於被問及,她兩眼一耷,悶着頭搖搖腦袋,心想你們不就是可疑的人麼。

另一個人頗沒眼色,小聲問道:“大哥,他們都沒見過,怎……怎麼辦?”

被叫做大哥的人有心想一巴掌糊到他臉上,還是生生忍住,只踢了踢許唸的屁股:“問你話呢,啞巴啊?”

這一腳用的力氣不大,不過正好提到了許念身後的劍,許念把它藏在牆角的石縫裡,還用半塊木頭片遮住,被那人陰差陽錯地一腳踢中,金屬和木頭碰撞在一起叮噹地響個不停。

“大哥”眉毛一豎,伸手向石縫裡抓去,掌風凌厲,帶了十分的勢在必得,誰知道半路忽的出現一隻手將他截住。那隻手又細又白,按在他的手腕上越發顯得他黑得像顆煤球。“大哥”順着那隻手往上,看見一隻斑駁破爛的袖子,一張半掩在爛草帽裡的臉。

那張臉下頜微動,輕聲說道:“別碰我的劍,噁心。”

僅這一句話,“大哥”就聽出說話的乞丐是個女子,他愣了一瞬,還沒分辨出這句“噁心”是說那把劍還是說他,本能已經讓他另一隻手狠狠抓向許唸的脖子。

許念“嘖”的一聲跳上牆頭,三兩下剝掉身上的破抹布,隨手扔在“大哥”的臉上:“早就不想陪你們演了,可真夠磨蹭的,要打要殺趕緊的,別廢話了!”

“大哥”好像這纔回過神來,連呸兩聲,橫眉豎目地指着許念道:“快給我抓住她!”

許念雖然仍然沉浸在餿菜味兒的陰影中,但這毫不影響她出手的速度,幾個人剛竄上牆頭,她已經踩着一掌寬的圍牆掠出了好幾步。“大哥”不是見色起意的盧聖,也沒有盧聖那麼客氣的素質,雖然一開始被許唸的臉迷惑了一瞬,但此刻他已經是惱羞成怒了。

他臉上還掛着半片發黃的菜葉子,眉毛鼻子全都擠成一團,透着詭異而又可笑的殺氣。

巷子裡的人追着許念跑過了大半條街,一行人越走越遠,越走越偏。許念是怕這些人追到他們的住處,連累隱之,隱之和朱青的關係曖昧不清,她不想惹上麻煩;而追人的一夥也正有此意——他們在鬧市裡上房揭瓦,很快就會引來巡城的府兵。

街角是一處武場,許念掠到此處,腳步一頓,轉身迎上來人。

現在正是上午,武場的弟子們在隔壁院子吼吼哈哈喊個不停,許念望着氣急敗壞的幾人,嗤笑一聲道:“速戰速決!”

“大哥”笑得很狂妄,仰着脖子哈哈兩聲,跟他的主子朱青如出一轍,不過因爲他面目可憎,頗有一股東施效顰的做作:“個子不大,口氣倒不小!”

許念暗道:口氣不小的是你們纔對。於是不再廢話,提起劍直接對上幾人。這幾個估計只是鹽幫的嘍囉,武功看起來像樣子,實際上卻架不住幾招,不多時幾人便佔了下峰,應對漸漸吃力起來。許念雖然勝了一籌,但對方人數佔優勢,她也漸覺力不從心。

不過僅是這些許念還能應付,她飛身將一人踢飛在地,譏笑道:“快上,我還趕着吃午食呢!”

“大哥”像是被激怒了,也不顧四周或趴或躺的一羣狐朋狗友,赤手空拳地便撲上來。可想而知,這位大哥最後也淪爲地上一具嚎叫不斷的“屍體”。

許念已是手下留情,人人都留了一命,她收回劍,準備回城,正盤算着怎麼跟隱之解釋,擡頭一看,嚇了一跳,只見牆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排圓溜溜的腦袋,見許念準備走,頓時此起彼伏地叫起來:

“女俠留步!”“女俠厲害!”“女俠是什麼門派的?”

在人家的後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主人不知道就怪了。可惜圍觀羣衆來得不夠早,只有幸目睹了許念女俠劍招如風,一人撂倒七人的場面,沒看到前面許念小心應對的種種過程,因此許念在圍觀羣衆心中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

許念無奈想道:這就成了女俠,她是不是該質疑這個武場的水平?她呲着牙一笑,頂着兩個小酒窩,跟方纔狠厲的樣子判若兩人:“女俠我做好事不留名,這幾個壞人交給你們了!”

衆人已經先入爲主地對許念產生了好感,相信了她的話,再加上地上幾個扯着嗓子哀嚎的人實在是有損習武之人的形象,圍牆上的腦袋於是齊齊興奮地叫道:“好!”“女俠放心!”

許念滿意地點點頭,正要擡腳飛身出去,便聽到齊齊的腳步聲在院外響起,緊接着一道勁風隨着院門被狠狠推開,齊齊兩列隊伍將許念團團圍在院中。來勢洶洶的陌生人讓圍牆那頭的腦袋紛紛縮了回去,有想看熱鬧的也被人不由分說地按了下去。

推門那人頭髮高高束起,兩道眉毛擰成了一條線,他在“大哥”面前站定,語氣陰冷嚴厲地罵了一句:“蠢貨!”說罷彷彿不解氣,還補上了一腳,肋下已經受傷的“大哥”頓時雪上加霜,疼得昏了過去。

而後這個粗眉望了許念一眼,像是給孩子收拾殘局的家長,無奈道:“把人帶走吧!”

他沒說帶走什麼人,兩邊的人也不問,徑直朝許念撲過來,許念早已捏住了劍,這些人跟剛纔的蝦兵蟹將完全不同,她沒太大的把握能把他們全部撂倒,只能先小心應對,看準機會再逃。

誰知道根本沒有她應對的機會,剛舉起劍,院門又巧合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