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偶遇

季葵英雖說名震國內五湖四海, 但真正見過他面目的卻沒有幾人。一來季葵英身居高位,又直接聽命於皇上,平日裡能見到他的本來就只有皇上信得過的寥寥無幾的人;二來他爲人極其謹慎低調, 聚會宴飲一概拒不出席, 即便出席以他的身份也只有幾人能有幸一睹真容。

改朝換代這麼一鬧, 前朝官員死的死貶的貶, 現在朝中見過季葵英的人更是一個都沒有。因此林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個曾經給季葵英駕過車的車伕, 無奈這車伕年事已高,記性不大好,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句話, 饒是林決再有耐心也不禁感到煩躁。

他隱約能猜到許念叫他找畫像的原因,只是回到東京才發現事情的棘手程度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不過除了相貌之外, 還有其他方面可以着手。季葵英身邊的人雖少, 可再少也是有人, 當年季葵英的府邸、僕人、侍妾,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林決的尋人活動沒有進行到第五日, 他才被宣進宮。林琮雖然信里語氣嚴厲地責怪他弄丟令符、錯失寶藏,但這幾天一直沒宣他進宮,敏妃那邊也沒給他回信,他不知道該不該進宮去看看。

到東京的第三天,太子林冼纔跟林決見了面。

林冼面容憔悴, 一雙眼佈滿血絲, 剛一見面就跟林決道:“父親病倒了。”

林決大驚:“什麼時候的事兒?爲什麼…”他想問爲什麼不通知他, 好歹那也是他的父親, 他回來三天了, 給宮裡遞了兩回牌子,父親病倒, 大哥侍疾,母親戰戰兢兢地服侍左右,沒有一個人想起他。

林決苦笑一聲:“父親現在身體如何?恢復了嗎?”

林冼捏了捏眉心看樣子也很煩惱:“父親這次怒火攻心,暈了一日才醒過來,醒來後一直髮熱,連神智都不清了。太醫院下了猛藥,昨日才轉危爲安,往後還得好生將養一段時日…不是我不告訴你,這幾日宮裡實在是亂成一團,你去了也跟着受累。”

林冼揉着額角又嘆氣道:“本想讓人給你送個信兒,但想了想還是我親自過來才叫你安心。”

林決點點頭,他是安心了,很安心,省略了所有的震驚焦慮擔憂辛苦,還有最後的驚喜和釋然,直接跳到了安心,他說不出這滋味是好受還是不好受,只得繼續道:“這次是什麼事引得父親如此大火?”

林冼望着他,沉默半晌道:“馮昭儀滑胎了,是個男孩兒。”

林決愕然,手中的杯子“當”的掉在桌上。

皇帝林琮這些年來一直子嗣不豐,一共就生了三個皇子四個公主,第三個兒子還沒養大就夭折了,如今完完整整的就剩林冼和林決了,三年一次的選秀,大臣們一個勁兒地往宮裡塞人,可後宮這麼些年還是沒有動靜,別說是孩子,連個蛋都沒生出來。

好在兩個兒子大的出色小的懂事,讓林琮欣慰了不少。雖然嘴上不說,林決之道他父親還是希望多有幾個孩子的。

就在大家紛紛猜測林琮大概是力不從心身體不行了的時候,馮昭儀突然有孕了。消息一出,後宮就炸了鍋,大臣們也跟着羣情激昂,馮昭儀的爹只是翰林院一個七品編修,聽了之後差點兒暈過去。

若是有幸生了兒子,雖然不能繼承大統也不能撼動太子的地位,但封王封侯榮華富貴絕對不在話下。況且皇上中年得子,對這個孩子一定疼寵有加,馮家肯定也能更上好幾層樓。

萬萬沒想到,馮昭儀千小心萬小心還是遭了暗算,胎兒五個多月,已經成形,林琮見了當場昏厥,馮昭儀身子弱,差點兒一命嗚呼,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林琮模模糊糊之際還不忘吩咐宮裡徹查此事,連陳皇后也跟着罰跪一夜。

林琮的原話是:“連個皇子都保不住,後宮之主就退位讓賢吧!”由此可見林琮的震怒。

陳皇后也委屈得很,後宮這些年都清清明明,上下都規規矩矩的,沒想到馮昭儀一有孕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也被嚇了個措手不及。

林冼幾次把茶杯放到嘴邊,最終還是沒有入口,他重重嘆道:“再加上令符一事,父親更是怒急攻心。你進宮是小心爲妙。”

林決苦笑道:“多謝大哥提醒。”他這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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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觀景樓。

許念揹着手在欄杆旁踱步,不時地往空中哈一口氣。一早送完蘇廂回睿王府,她就來了蘇家。本來還想把東西偷出來,但她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正大光明來討要。

她纔是佔理的,就改理直氣壯讓蘇廂他爹交出東西纔對。

蘇府的下人領着她在觀景臺等着,許念眯着眼向外遠眺,這裡的地段不錯,杭州城裡的亭臺樓閣青瓦飛檐盡收眼底。嘖嘖,蘇老爺這是跟她炫富嗎?

等了好半晌,身後的侍女才領她去見蘇老爺。

“這位娘子有何貴幹?”一個圓臉的中年男子斜眼打量她,許念毫不相讓地打量着那個滿身是肉小眼大耳的男子。看了半天,除了都比較白之外,全身上下還真沒哪點跟蘇廂相似。

“這位就是蘇老爺吧,我是來拿回蘇廂的東西的。”許念饒有興味地欣賞着蘇老爺尷尬的神色,又接着說道:“您也知道蘇廂現在是千歲爺的人了,再爲難他可就不妙了,蘇老爺是明白人——”

蘇老爺乾笑一聲道:“那逆子沒什麼東西在家,不過幾件破布衣服,千歲爺又不會虧待他,還要原來東西有何用?”

許念嗤道:“別裝糊塗了,他那個匣子呢?還有匣子裡的東西,你會不知道?都拿給我吧!”

蘇老爺仍狡辯道:“我沒見過什麼匣子,若有也早就扔了,你趕緊出…”

“扔了?”許念打斷他,昨天才把兒子送走,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把東西扔了,這瞎話編得太拙劣了。

“那我自己去找吧,”許念狡黠一笑,“不勞煩蘇老爺了!”說罷閃身出門,把人甩在身後。

“放肆!快來人——”蘇老爺怒喝道。

“老爺!老爺——”來人無視大搖大擺的許念,一個跟頭撲倒在蘇老爺的腳邊。

“喊什麼喊,快把人攔住!”蘇老爺踢了來人一腳,橫着眉怒喝道。

“老爺!鹽幫來人了!”來着扒着他的褲腿顫聲道。

“鹽幫?”蘇老爺忽的頓住腳,臉色變了變,咬牙道:“走!”

剛出院門,蘇老爺便被人架着脖子按在地上。

“姓蘇的,”右臉有道疤的男子一腳踩在他的肩頭,“你最近猖狂得很啊!”

蘇老爺環顧四周,家丁們已被人悉數制住,他勉強擠出一絲笑:“不敢,不敢…”

“不敢?”刀疤臉碾了一腳,蘇老爺頓時吃痛嚎叫起來,“先前的事兒還沒跟你算賬,現在又把青爺看上的美人弄丟了。青爺很不高興,你說,要怎麼處理你?”

蘇老爺連忙道:“銀子!銀子!銀子我都備好了,就在屋裡,都是給青爺的,還有一塊水頭上好的玉戒,是專門孝敬您的…”

刀疤臉猛一腳踩住接下來的話,蘇老爺頓時仰倒在地,鼻血橫流。”

“哼,晚了!”說罷命人進府裡翻箱倒櫃地搜搶起來,頓時一片尖叫哭號響徹上空。

許念抱着匣子,冷眼看着蘇府亂成一片的景象,片刻後從屋頂翻身下來,漫步向睿王府走去。她現在有腰牌,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外院。

正吹着調子得意邁步,忽的聽見耳邊傳來兩道壓低的人聲。

“東西已經送到,我不便久留。”

另一道聲音低低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許念環顧四周,聲音是從路邊一輛不大的馬車裡傳出的,她正想喊出聲,想起方纔刻意放低的聲音,又閉上了嘴。

過了片刻,車裡響起道別聲,一人從馬車上下來,正欲離開的腳步在一聲呼喊後生生頓住。

“二師兄。”許念站在街旁的屋檐下定定地望着那人。

隱之的呼吸漏了幾拍,勉強定下神說道:“念之,我正要找你。”

許唸的臉一半在陰影裡,一半在陽光下,隱之看不清她的神色,於是往前走了兩步,跟她並排站在屋檐下。

“我剛到杭州,正準備去找你。事情辦妥當了就隨我回去吧,絕刀門那邊亂成一團,找到寶藏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想分上一塊肥肉,他們自顧不暇,沒有閒心糾纏我們了。”隱之說着伸手在許念頭上拍了一下,許念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那隻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轉而輕輕落在在許唸的肩頭。

“車裡那人是朱青?”許念一眨不眨地盯着隱之。

隱之愣了一瞬,接着答道:“你認識?…回去再說吧!”

一回客棧,許念就一言不發望着隱之,隱之被她盯得發毛,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道:“有話就問。”

許念低着頭,猶豫片刻問道:“你跟朱青有聯繫,師父不知道吧?”

“是,師父不知道,”隱之坐到椅子上,“我在外闖蕩這麼久,要是每件事都告訴他,豈不是要把他煩死了?”

許念皺着眉在他對面坐下:“你知道朱青是什麼人麼?你跟他交情很深?”

隱之笑了一聲道:“跟人結交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你二師兄看着像那種人嗎?”

“可是——”

“可是他不像是好人?”隱之打斷道,“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那…”許念還想再問,你給朱青什麼東西,爲什麼被她發現時那麼尷尬,但轉念一想,隱之和朱青的會面都那麼隱秘,她再問也沒有意義。

的確如隱之所說,他已經在外闖蕩多年,許念相信他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只是許念還是有些擔心,上次見面她就直覺朱青不是什麼好人,而且從睿王爺的舉動能夠看出,不久之後朝廷就要着手整頓日漸猖獗的私鹽販賣,到時候又是一場血雨腥風,朱青會有什麼下場,會不會狗急跳牆,都無法預測。

她不知道隱之跟朱青的牽扯會有什麼影響。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工夫,隱之已經起身進了屋,絮絮叨叨的聲音如魔音穿腦一般鑽進許唸的耳朵:“這青布衫穿了幾天了?袖子上的油你怕是沒看到吧……桌上的茶是昨天剩的?今早上又喝涼茶了吧?別的茶還無所謂,像這種茶隔了夜就千萬不能入口……”

許念嘆口氣,趕緊進屋收拾。唉,但願二師兄別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