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昆領到屬於自己的那份“肉湯”,揀起掉在地上的飯盆,拉着還在一旁怒氣難平的徐富貴,躲避着那拿着長柄鐵勺、滿臉挑釁神色的大汗的目光,走到旁邊蹲了下來。
連昆將自己碗裡的“肉湯”倒了一半到徐富貴的碗裡,遞到徐富貴的面前:“富貴哥,給你勻點!喝點帶油的熱湯,暖暖胃”。
徐富貴滿臉不忿,接過連昆遞來的飯盆,略帶感激地看了連昆一眼:“昆子,這樣下去也不是個長久的活計,在這些恨不得扒大夥皮的人手裡,別說掙點工錢安身立命,就是弄到最後能有命回老家就不錯了”。
連昆仍是一臉沒心沒肺的憨笑:“富貴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俺們來上海也不容易,能找份工作也不錯了,現在來上海找活幹的人那麼多,照着自己的性子,沒準那一天被人擠走也說不定呢”。
徐富貴眼珠朝那些四處蹲着享受着難得“大餐”的工友們瞅瞅,度過了轉世重生的不適應期,他身體裡不安份的細胞又活躍了起來。
“媽的,我徐富貴是幹大事的命,窩在這裡算個什麼事”,徐富貴低低地吼道。
連昆用驚訝和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徐富貴,良久才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低沉地說道:“富貴哥,等機會吧,俺想你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的”。
徐富貴知道連昆這話只是安慰安慰自己,也不辯解,看了看手中的飯盆,對連昆道:“媽的,就這麼一點油星也叫‘肉湯’?昆子,別喝了,等等發了工錢我們去吃點好的,也犒勞犒勞這空空如也的五臟廟”,說着拍了拍自己乾癟的肚子。
連昆笑了笑:“我先墊個底”,一仰頭,將半碗湯“哧溜溜”倒進嘴裡,喝完後還匝巴匝巴嘴脣,似乎是意猶未盡。
徐富貴笑罵道:“就知道吃!”,也一口喝光飯盆中的湯,站起身子。
此時大夥也都將這難得一見的“肉湯”消滅乾淨,三三兩兩地蹲在一起,小聲談論着、互相吹牛打屁,語氣中還帶有一點點的喜悅。
辛苦了大半月,終於到了發工錢的日子,這些搬運工們似乎一下將滿身的疲憊與勞累暫時驅離了身體,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發工錢了”,隨着“賴皮強”一聲悠長尖細的鬼叫,大夥紛紛離地站起,快步向倉庫門口聚集過去。
“別擠別擠”,兩旁維護秩序的四個大漢粗暴地推搡着涌過來的搬運工們,讓他們在倉庫門口排成一個長蛇般彎彎曲曲的隊伍,
“賴皮強”端坐在倉庫門內,那負責打飯菜的兩個大漢分別站立在兩側。門只拉開了一米見方的一條縫,門口擋着一張黑色的長木桌,桌面上油膩膩的,應該就是這些管事大漢們的飯桌了。
“譁拉拉”,“賴皮強”伸手從遮蓋在桌面下的衣兜裡拿出個褡褳,往桌子上一倒,一大堆白花花的銀洋和一些紙幣就攤開在了桌面上。
見到了燦亮耀眼的大洋,排成一列長隊的搬運工們一下伸長了脖子,個個往桌子上面瞅着,眼神中冒出了渴望的綠光,活像久曠的田野遇到了豐沛的甘霖、飢餓的狼羣碰見了成隊的羔羊。
隨着排在後頭的搬運工們的不動聳動,整個隊伍都緊緊靠在一起,最前面的幾個人已經擠到了桌邊,眼睛緊緊地盯這桌上的那攤子錢,似乎擔心它會不翼而飛一樣。
“賴皮強”尖聲高叫道:“不要擠,不要擠,急什麼急,又不會少你們的”。左右的那兩個大漢也配合着“賴皮強”的喊聲,做出了一副虎視眈眈的表情。
伸手又拿出一張破草紙,上面扭扭歪歪地寫着不少名單,看來應該是搬運工們的花名冊了。“賴皮強”對最前面的那工人喝到:“叫什麼名字,報上來”。
“王二狗”,最前面那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畏畏縮縮地回答了一聲,顫巍巍地看着“賴皮強”。
“賴皮強”偏頭在花名冊上找了一下,拿出支破毛筆在“王二狗”的名字上打了個勾,然後頭也不擡地說到:“王二狗,上月工錢5元”,說着從面前的那堆銀錢中揀出5個銀洋。
“不是說好6元的嗎?”,隊伍中有人詢問。
“操!住的地方不用錢啊,飯錢都給你們免了,還在這裡嘰嘰歪歪”,“賴皮強”一臉兇相,惡狠狠地開口罵道。
大夥都呆立着不知道說什麼,最後也只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的無奈!
那王二狗可顧不得這麼多,一雙手已經捧着湊到桌子前面,眼巴巴地看着“賴皮強”手中的錢,等着落在自己的手中。
“賴皮強”乾咳了一聲,嘿嘿笑着,慢慢將5塊銀洋放在王二狗手中,王二狗眼中滿是欣喜,點頭哈腰道:“謝謝強哥”,接過大洋,雙掌一合,竟然一溜煙跑了。
“下一個”,“賴皮強”身邊的大漢喊到,又有一個滿是笑臉的年輕漢子湊上前來,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賴皮強”又是傲慢地點驗了5塊銀洋,發給了那人。
這月工錢5塊銀洋也不是個個能拿到足額的,有生病休息的,有表現不是太好的,反正“賴皮強”找了一些籍口扣除了一些人的工錢,好幾個都只拿到4塊白花花的銀洋加上幾張零碎的紙幣,沒拿到足額工錢的工人個個一臉懊惱。
很快,就輪到了隊伍中間的徐富貴,他低低地抱上名字:“徐富貴”。低頭察看花名冊的“賴皮強”聞聲擡起了頭,端詳了一下徐富貴,然後面無表情地從桌面上那少掉接近一半的銀錢中揀出幾個銀洋,低沉喊到:“徐富貴,上月工錢4塊”。
徐富貴楞了一下:“是不是算錯了,我上月沒休息過啊,怎麼會是4塊?”。
“賴皮強”擡起了頭,冷冷道:“徐富貴,你前天晚上被雷劈了,賴在牀上睡了一天一夜,按例扣除5毛錢的人工,今天晚上你又頂撞打飯的師傅,扣除2毛,打翻‘肉湯’,再扣3毛,不就是剩下4塊嗎?有什麼不對?”。
徐富貴眼睛瞟瞟“賴皮強”旁邊的大漢,那個之前打翻自己飯盆的漢子正狡黠地看着自己微笑,眼神中滿是不屑。
我操,還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徐富貴眼鼓鼓地看着“賴皮強”,指指那大漢道:“頂撞這種人也要扣除工錢?飯盆也是他打翻的,關我什麼事”。
那大漢一下跳起來,狠狠地對徐富貴道:“扣除工錢就是爲了對付你這種不服管教的刺頭,在強哥手裡那容得你放肆,錢你愛要不要,不要拉倒!”。
徐富貴把手伸到“賴皮強”面前,不動聲色卻又堅定地說道:“就那破地方還要收一塊的住宿費?扣除我休息一天的5毛,還要給5塊5毛,少一分都不行”。
“賴皮強”訝然看着徐富貴,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一時倒呆住了。旁邊的大漢一下變得凶神惡煞起來:“徐富貴你活膩了啊,敢這樣對強哥說話”。
此時外面維護秩序的四個大漢都聞聲跑來,將徐富貴身後的其他搬運工人往後趕開,圍到了他身後。
“賴皮強”也反應過來,一下站起身子,驚怒地指着徐富貴道:“把這鬧事的小子趕着”,然後狠狠地盯着他喊到:“徐富貴,你一毛錢也別想拿走”。
眼看着摩拳擦掌,就要撲過來的四個大漢,徐富貴清秀的面容上突然閃過一縷兇光,從他的牙縫中硬生生地崩出了幾個字:“是你們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