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娃帶着一隊人跟隨,葉逍凌要去西門順便查看一下城內的情況。各司其職,頭領們不敢怠慢,大戰在即的緊迫感無聲地蔓延開,街上隨處能看到走動的武士和遊騎。
“軍師,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什麼時候打出城去?”鬼娃一臉興奮地說,隨着士氣的急劇攀高,重新煥發起鬥志,還以爲這一戰是要把晉軍打垮。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怕死,就不必逃了。擊敗晉軍的主力也不是沒有可能。”
“突圍之前尚能擰成繩索,一旦脫困必成散沙之勢。”葉逍凌看着鬼娃,“帶緊清風寨的弟兄保護好你大哥,千萬別被衝散了。”
路過的遊騎小隊拐過了一側的巷子,跟在最後的一騎故意停了一步,等待着星夙等人的走近。
“張大哥。”星夙認出了他,張士元一直是個盡職盡責的人,自打遊騎遇害很多人都想調職唯獨他自動請願帶了些人補充進來。
“睡不着,巡街四處走走。”張士元看向星夙一旁的白麪文士,他們不是頭次見面了彼此還算熟悉,葉逍凌入城後表露出親近的只有寥寥幾個人,張士元算是其中一個。
“頭領們有什麼異動?”
“暫時還沒有,會議上雖然無人持反對意見,但我覺得有的人並不贊同出城,很多頭領對軍師並不信任。”
“你是指誰?”
張士元看了星夙一眼,面色有些猶豫。
“是不是丁大哥?”鬼娃私下也聽到些言論,大着膽子問道。
張士元不說話,丁|延在響馬裡地位很高,不但如此還算是星夙的救命恩人就連這座城都是靠着他的兵馬攻下的。
星夙一直在緩和謝隋和丁|延兩人間的矛盾,拉幫結夥是響馬山匪的習性,七萬之衆早已分裂成兩部,星夙雖然擔任着首領一職,在實力對比上並不及丁|延。
“我不勉強,不願出城的可以留下來,這件事會議上應該談妥了。”葉逍凌急忙打着圓場,他早就估算到這種情況一旦有人出城,到時心裡再怕死也不願留下來被圍困,此法其實是逼迫衆人合力突圍,而又說的合乎情理。
“就怕進入密林兵馬會分散開,很可能會被逐個擊破。”張士元露出擔心的神色。
“古林廣茂,野草過膝,騎馬根本無法行進,到時候只能棄馬行路,這對我們而言算是件好事,樹木是個很好的掩護,只有穿林纔有可能甩掉追兵。”
葉逍凌繼續道:“失去森林這道屏障,想在晉軍鐵騎和弓弩下逃生幾乎不可能,能不能活下來有時候也要看運氣。”
張士元點點頭,“西北那片森林很大,聽說還有毒泉、瘴氣,走得太深很可能迷路困在裡面幾天幾夜都走不出來,就怕……”
“此事不必擔心,有個人正在等我們呢。”葉逍凌朝星夙會心一笑,只有他倆知道那個人指的是誰。
“怪我囉嗦了。”張士元掉轉馬頭,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派出去的探馬還沒回來,時候也不早了是不是偷懶喝酒去了……”
“派出去多少人?”葉逍凌全身一震。
衆人都聽出了他話裡的嚴肅,張士元愣了一下忙說,“十幾個,三更天走的我特別交代過,回來第一時間來報我,應該不會……”
“要出事!”葉逍凌大叫,“召集衆人,今晚就出城!”
“什麼?現在嗎?”鬼娃呆住。
“對,就現在!”葉逍凌一字一頓,“從晉軍大營回來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原來如此。”
“到底發生了什麼?”星夙抓緊搶,只覺心臟跳的飛快。
“晉軍今晚破城。”
跟隨鬼娃的十餘人得令順着四個方向飛馳而去,有人放響了雲箭,整座城市山崩一般。馬鳴聲、跑動聲、叫喊聲混在一起,星夙一行人策馬朝着住所而去,清風寨和謝隋的兵馬正在集結,各處遊散的兵馬也都發瘋一般朝着聚集地趕去。
事情的發展遠比預料的要快,命令還沒發佈出去,北門已經被攻破,數以萬計的飛騎、布卒涌入城中,長街、巷口很快爆發激戰。
火箭點着了附近的房舍,東、南二門同時在遭受圍攻,衆人徹底慌了手腳不明白北門怎麼會無故被攻破,晉軍活像幽靈似的破城而入。
“怎麼辦?”張士元望着被火光照亮的天空,“北門這個缺口恐怕堵不住了,東南二門也要崩潰,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晉軍沒有進城,怎麼會這樣……”
“有人投了敵,令部下私自打開了城門。”葉逍凌額頭不斷在流汗,若不是軍馬已有所集結,被打個措手不及怕是轉瞬間就會被擊潰。
“不要管他們了,守城、支援的人就讓他們拖延一陣子吧,其餘人從西門殺出去!”
這個時候不容爭辯,隨着一聲號令兵馬齊動,好在七萬之衆多半都是騎兵,響馬山匪大半都是靠良馬和手裡的刀劍混飯吃,半路不斷有隊伍加入進來,更多的人則被滯留在城中拼死抵抗。
城門大開,衆人一涌而出像是一柄利刃很快在圍堵的晉軍中撕開一道口子。西門佈防的兵馬極多,迫切逃生的人們殺紅了眼在鐵桶般的防禦陣中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隊伍被衝散了,晉軍全力在追殺着奔逃的賊匪。破城之戰還在進行,廝殺從四更持續到第二天深夜,城門盡失,橫屍遍地,僅存的響馬山匪退入巷口仍在負隅頑抗,這羣人比預想中要難對付得多,即便大半座城已失晉軍的兵馬同樣死傷慘重。
天色越發陰沉,烏雲越聚越多怕是有一場雨要來。晉軍把殘餘兵馬逼到了東面一角的街巷,幾番攻勢都被打退,晉軍|頭目爲此一籌莫展,巷子很窄地勢偏低,派出去幾百人皆被弓箭射殺,對方搭建了簡易的堡壘,剿滅他們倒也不難只是會劇增傷亡。
局勢出現了短暫的平靜,對峙在無聲地持續着。
“要是強行攻城,怕是要死幾倍的人。”東門城樓上有人說道,正入神地眺望着不遠處的房舍,那片區域正是餘孽聚集的營地,恐怕不下一兩萬人。
“這樣也算是大勝了,一切都如呂大人預想的那樣,只是有所偏差。”
“說說看。”
答話的是個棕色長衫的赤面漢子,比一旁遠望的年輕人要大幾歲,嘴邊黑黑的胡茬呈漂亮的八字,雙劍束着胯|間的皮囊中,說是皮囊不如說是個皮筒子左右各有一洞整柄劍都束在裡頭,像個特別的套具。
“對方似乎早有準備,北門剛破就遭到強烈的反攻,我在想丁|延這個人既然投降是不是還有所保留。”
“不關他的事我知道你很痛恨這種人,可大人答應放他一條生路我也只有聽命照辦。”
“你或許沒有聽懂大人的意思。”
“怎麼說?”
“事情都是暗中進行很多人被矇在鼓裡,丁|延這個人用處很大,大人沒說殺他是想讓他死在同伴手上。”
羅袁眉頭一動,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聽說這個人是從國都來的,呂離沒有明說此人的身份,只是讓他隨軍出征在身旁做護衛,還曾督促說有什麼難解的事可以找他商量。
“派上這顆棋子,殲滅這羣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羅袁細細想着,大體知道他話裡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說:“具體該怎麼做?”
“讓他回去,遊散在各處的人很多,何況他的地位頗高沒有人會懷疑。大肆散播消息就說星夙等人揮軍援救已經打進城來,稍稍一鼓動他們就會衝殺出來,接下來該怎麼做就不必說了。”
“好計謀!”羅袁忍不住大聲稱讚,話音一頓,“不過,那個人會合作嗎?”
“爲了活命他可以出賣衆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個人很好哄騙,只需要稍稍耍些手段。”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羅袁點點頭,視線轉向西邊,“堅固的防禦還是被捅了個窟窿,怕是星夙已經
逃進了林子,密林追擊難度很大,埋伏的兵馬會不會撲空呢?”
赤面男人摸着下巴,想了想說:“呂大人的佈局已經很精妙了,能不能殺他只好碰碰運氣。不過通向北楚的山道有大批的伏兵,就算他成功逃到了那裡一樣是死。”
“你不瞭解那個人啊。”羅袁搖了搖頭,表情似笑非笑,“他所要做的向來不同常人,誰都難以預料。”
“哦?”赤面男子嘴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帶着幾分戲謔和讚賞,“聽說你們是老熟人,曾經還是兄弟?”
“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做什麼。聽說星夙身旁來了個神秘莫測的謀士,這個人似乎並不簡單。”
“這個時候出現……是有些匪夷所思。”
“響馬們決心全力突圍,離開這座城再也無處容身,星夙選擇這樣做會不會另有目的?”
“曾經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你怎麼看呢?”赤面男人一笑,“一直盼着能見上一面,我倒是希望他能逃過一劫。”
羅袁目光一冷靜靜地壓來,帶着明顯的不悅和責問。
“你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男人還是笑,眼中卻露出刀劍般的鋒芒,“若是那樣的話,他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羅袁呆了一下,換做平時聽到如此狂妄的話免不了要挖苦幾句,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多少覺得此人並不簡單,話音說的平淡也絕不像在吹噓。
“他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率衆突圍或許是走投無路,或許真的有所計劃。”羅袁說,“大人堅信他會入林去往北楚的林道,果然被說中了,這一次是插翅也難飛。”
風聲正急吹得衣襟上下翻飛,赤面男人看着頭頂彙集的烏雲,“要是下雨,林中行路就更困難了。追擊同樣會受阻吧,對於逃亡的人而言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你想說什麼?”羅袁聽出了話外之音。
“人要是落了難,老天都要把人逼死。有些人就是要逆境而生,這樣的人物若是不除將來必成大患!”
赤面男人整張臉都凝固住了,想了想又道:“雖未謀面,光聽他的事蹟我就覺得他是這樣的人。大人說註定是個短命的人啊,其實是想說他一生都在征戰,無始無終,是屬於戰場的帶來的只有腥風血雨。”
“大人曾想把武殿指揮使的位置留給他。”羅袁面露苦笑,“當他變得性情沉穩之後,的確是個合適不過的人選。我也相信他會有一番作爲,可惜——”
“他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啊,要是變了就不像他了。”羅袁說着嘆了口氣。
“你心裡還是希望他能活下來對不對?”
“就算要殺他,也希望殺他的那個人會是我。”
赤面男人笑了笑,“其實大人心裡也沒有把握吧?對於這樣一位出衆的學生,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打賭?”羅袁一愣。
“賭他是生是死。至於賭注——要是我贏了就把動手殺他的機會留給我。”
“你那麼想殺他?爲什麼?”
“聽說他的槍術絕強,要找一位像樣的對手不太容易。”赤面男人輕輕撫摸着腰間的皮囊,“我和呂離是舊相識了,我這個人心裡可是孤傲的很。”
羅袁暗暗一驚,怎麼從來都沒聽大人提起過這個人。此人是在一天晚上突然闖入大營中,呂離見到他的第一面表情有些複雜。
“我賭星夙能活下來,若是輸了也算如你所願,如何?”
“好。”羅袁忍不住好奇,“你看起來似乎很有自信。”
“這般局勢,這樣作賭纔算有點意思。”赤面男人笑了笑轉身走向下樓的梯口,“我去見見丁|延,想聽一聽星夙身旁那位謀士的事。”
“對了。”羅袁忽地想到什麼急忙叫住他,“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陸冉真。”
羅袁點點頭,掃了一眼西邊的天空,“怕是一場大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