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人沿着長街飛馳而過,按照葉逍凌的吩咐突圍的事情已經交代下去,起初人們並不當真隨着頭領們會議的召開,消息已經傳遍各處。只有重要的頭領知道大體的計劃,守城、巡夜的士兵重新燃起了鬥志,心裡雖然怕死但至少比等死要強得多,很多人心裡都憋了一股勁。
趕了一天路忙到深夜還沒有歇息,星夙坐在馬上既疲憊又興奮,當晚和葉逍凌在密林野村談了一夜,他完全相信可以脫困帶着精銳到南陸去,他一直都想着回去,那裡纔是屬於他的戰場。
“大哥,軍師的計劃你真的不太清楚嗎?”鬼娃不免擔心地說,會議上不少頭領提出問題不能得到合理的解答,出城要面臨的事情有很多,而葉逍凌對此隻字也不提。
“你覺得他冒死做這一切爲了什麼?”
鬼娃搖搖頭,“我不知道,軍師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我們這裡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起初我也很懷疑,促膝長談了一夜,他這個人若不主動敞開心扉永遠也別想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我信任他,除了這樣做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不要說鬼娃心裡不安,衆人其實都是一樣,將要踏上一條毫無所知的征程,很少有人能開心起來,更多的情緒都是被煩躁和不安佔據。
“大哥,軍師爲什麼要救那個女人?”鬼娃忍不住好奇。
星夙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看那個女人的眼神和平時不太一樣,過面的女人中比她漂亮、嫵媚的有幾個,可他都沒有看一眼。”
“難道他們認識?”
“我想不會,你問這個幹什麼?”
“那個女人現在就在軍師房中,都是兄弟們的主意我也就……”
“什麼?”
鬼娃看出了大哥臉上的怒氣,嘟嘟囔囔的,“都怪亂石崗的人,誤解了大哥的意思,還以爲……”
“算了。”星夙揮揮手,“那個女人應該被送走了。”
“爲什麼?”
“他不是個貪色的人,滿腦子裝的也不是這些,何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星夙沒來由地說了句,“可能他心裡一直裝着一個人。”
“誰?”
“多嘴。”星夙一笑,“我只是這麼覺得,誰知道呢。”
“和大哥一樣嗎?”
星夙怔了一下,低語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月下涼亭,白麪文士仰望羣星背靠着長椅。四下靜謐,偶爾會有一兩聲鳥叫,他坐在那裡近半個時辰了,護衛們偶爾會好奇地瞥上一眼不敢出聲驚擾。
星夙沿着木橋而來,夜已四更,今晚恐怕很多人都睡不着覺,明日就是出城的日子,至於選在什麼時候還要聽從此人的指示。
“怎麼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星夙走近了說道。
“事關生死,就怕有意外發生。”
“在擔心什麼?”
“說不上來只是心裡有些亂,記得你說過——呂離是你的老師?”
“是。”星夙把長槍立在椅背上,坐下來和他並肩,“他一直是我敬仰的人,說真的我從未當他是敵人。”
“可是他要殺你。”葉逍凌一針見血地說。
“老師也是身不由己,他這個人總想過平靜的日子,最好一輩子都無仗可打。”
“那他這個武殿指揮使當的也太自在了。”
星夙也跟着笑,“我想他打過很多的仗吧,可能是厭倦了。明天什麼時候出城?糧食最多能備三日所需能一路撐下去嗎?”
“呂離故意留西門一個缺口就是等我們出城,正面與晉軍交鋒勢必大敗,他困而不攻等待了這麼久,一來是想觀望拖延北進瀛國的時間,二來是顧及這城中幾十萬的百姓。”
葉逍凌思索片刻繼續道:“三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走到那個地方。”
“你指的是哪裡?”
“帶着千人行路,食水所需都是極大的,想要找一個合適的容身之地難上加難,在來南晉之前我就在做準備了。”
星夙知道此人的謹慎,計劃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出差錯,他辦事如此小心纔會這般守口如瓶。
“你信我的話就不要多問,隔牆有耳,師傅曾說過權謀者密而奇謀,險境還生要靠巧計秘密最好爛在肚裡。”葉逍凌苦笑着搖頭,“師傅頗富謀略年輕時卻不得志,如此行事很難得到信賴吧。”
“其實我本來就沒打算活命,說是去找路不過是給予一線希望,就算突圍出去到了北楚又該怎麼辦呢?”
“可見到你聽了那番話之後,我就發誓決不能死在這裡,有些事還沒有做那片草原在等我回去。”星夙眼睛極亮彷彿映着燈火,“我時常夢到那個地方,時隔多年才發現一山一水都刻在腦中想忘都忘不掉。”
“我也正想去看看呢。”葉逍凌望着天,默默出神,“師傅曾想過留在南陸再也不會回去,我很想知道值得留戀的究竟是什麼。”
腳步聲。
星夙警惕地回頭,女人走上了木橋手裡託着一個托盤,步調輕緩。涼亭旁種着兩株綠柳在風中晃盪,幽蓮從窗口看去兩人的背影幾乎被樹蔭遮擋住,月色濃重旁邊也沒有燈火能看到的只有湖水反射出的粼粼波光。
藉着月色,幽蓮輕聲走近猛地停住,葉逍凌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陌生男人,雖然看不清此人的樣貌,不過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個人似有警惕地目光。
“你怎麼來了?”葉逍凌話裡帶着小小的吃驚。
“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所以想送些水果……”
“怎麼,決定留下來了?”
“是。”幽蓮點點頭,沉默了一會,“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擾兩位談事。”
“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葉逍凌望着女人的背影跟了一句,“之前住在這裡的人都被殺了,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幽蓮在木橋上腳步頓住,沒有作聲加快步子很快遠去。
綠柳上的一支夜鳥撲扇着翅膀飛離了枝杈停在湖面上飲水,耳畔除了風聲一切都靜靜的,兩人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享受這兒難得的寧靜。
“你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很是驚喜。”
“相貌有幾分像,看到她的時候突然就想到那個女人。”
“心上人嗎?”
“算是吧。”葉逍凌笑了笑說,“葉家在千葉城可是最大的家族,祖輩是個毫不起眼的旁支後來
搬到了城中,父親賣着老臉想靠着祖輩那點關係混跡發點小財一次次遭到奚落和冷眼,很小的時候我就想爭一口氣,所以我就刻苦讀書將來能當上大官。”
“香玉是個大家閨秀,十五歲那年我在書院唸書偶然間遇到的,她是葉家的千金,人們總是說取個姓氏相同的女人不吉利,何況像我這樣一位窮書生,可她心裡還是有我的甚至甘願受窮一起私奔,因此得罪了葉家落得家破人亡,逃亡了幾年若不是有幸遇到師傅早就死了。”
“後來呢,你再也沒有回去過嗎?”
“可能一輩子都回不去了。”葉逍凌面無表情地說,“聽說她已經嫁人了,大家族都愛臉面即便是親生女兒又怎麼樣呢,我一直以爲都忘掉了,自當見到那個女人卻發現自己錯了。”
“我也一直放不下一個人。”星夙幽幽地說。
“如你這般孤傲的人,我倒是好奇能看上的女子會是如何。”
“你不要笑我了,初來南晉的時候沒有人看得起我的,除了阿凝。”
葉逍凌很少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到悲傷,可他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在笑,“她很會彈琴,總吵着一起去釣蝦可連魚竿都不會用,偷溜進人家裡摘果子的時候她負責放風,總是走神我好幾次被逮着只好落荒而逃,那時候我們都很窮的,當我有錢的時候一切就都變了。”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道。我一直想找到她的下落,可突然不想再找了。”
“以你現在身份是不適合相見,那就留到以後吧。”葉逍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比聽到她已經嫁人要好得多吧,此去南陸生死未卜有些事就暫且擱下。”
“我搬過去和你住,叫兩個人時刻注意那個女人的一舉一動,不要傷害她也不要驚動她。”
星夙神色微微一變,“你覺得她可疑?”
“她對我說的或許只是一個編造的故事,叫我輕信一個女人的話不太容易。我也同樣編造了一個故事試探她的反映,沒發現不對的地方這個關頭還是小心爲好。”
“若是覺得她有危險,爲什麼讓她留下來?”
“可能是出於私念。”葉逍凌笑笑,“我太提防人了,也許真的誤會她了。”
“你的心思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深受師傅的影響,世間險惡,所見所聞耳濡目染。”
星夙再次打量這個年輕人,有時覺得他的年紀不過十七八歲,而言談舉行卻像個歷經滄桑的老人。
“猜猜我多大年紀?”
“二十出頭。”星夙幾乎脫口而出。
“外表是副最好的面具啊,我今年三十一歲了。”
星夙驚得目瞪口呆,見過他的人沒人會相信這個年紀,歲月似乎在臉上看不到任何痕跡。而他的深沉、機智又全然不該是一個初入世道的年輕人該有的。
“陪我出去走走吧,過不久天就要亮了。”葉逍凌說着站起身來,走上木橋途中回頭掃了小屋一眼,窗邊一個纖細的影子佇立着,久久未動。
“對護衛有什麼要吩咐的嗎?”星夙跟上幾步低聲說。
葉逍凌搖了搖頭,“今夜可真是漫長,後幾晚會更難熬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