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乾乾道:“在下不曾與兄臺會過面, 想必閣下認錯人了罷。”
那油頭粉面公子哥直愣愣地盯了薛慕片刻,故作灑脫哈哈道:”確實是認錯人了,不過少俠你和我一位故人神似得緊, 倒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樣。”
薛慕:“……”
蘇帷都沒開口, 林立之卻先看不下去了, 對那粉面公子道:“這位公子, 在下有句話, 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粉面公子似是這纔想起旁邊還有兩個大活人,側過身對兩人揖了一揖,又對林立之笑哈哈道:“在下姓衛, 上武下彰,叫我武彰就行了, 您有何話但說無妨。”
林立之循循善誘道:“採花一事雖被世人詬病爲旁門左道, 但亦是一門學問, 自有章法!須得於月黑風高,夜深人靜之時, 佳人淒寒難耐,輾轉反側,吾等隨風潛入,潤之於萬籟無聲之中。其間溫香軟玉滿懷,萬種柔情繞指, 自是不必細言。事了拂衣而去, 去時滿袖清風, 千般功名深藏於心, 自此再不與人言之, 縱是相逢亦作不識,方爲上品!”
衛武彰聽得直愣神, 林立之又道:“似爾等這般於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衆之中,言辭挑逗,神情猥瑣,使用 ‘似是故人’這般陳腐酸臭說辭者,非但是爲下品中的下品,且極易被冠以調戲良家子的罪名,更有甚者,招致美人夫婿一頓老拳,那更是苦不堪言吶!”
衛武彰被逗笑了,“兄臺真乃妙人!在下受過聖賢禮教,夜探閨閣之事定是做不出的,只好大庭廣衆了。現下佳人在側,且並未瞧見甚麼夫婿。如此時機千載難逢,可不是要好好把握麼。”
林立之搖搖手指,“大錯特錯!既是佳人,怎可遺世?!那護花之人必定得是朝夕相待的罷!”
衛武彰笑着看了看蘇帷和林立之,問道:“敢問哪位是那護花之人呢?”
林立之搖頭晃腦道:“正是區區不才在下我!”
薛慕:“……”
蘇帷:“……”
林立之還想開口,蘇帷一折扇狠狠敲他頭上,林立之縮了縮脖子,委委屈屈地閉了嘴。
蘇帷對衛武彰拱手道:“犬子幼時不慎從高處跌墜,摔壞了腦子,時不常就會瘋癲若斯,還望閣下海涵則個。”
林立之掩面痛哭。
衛武彰訝然道:“公子年紀尚輕,就有這麼大個兒子啦?”
蘇帷緩緩道:“犬子生長異常迅疾,雖然狀若成人,其實不過總角之年。”
薛慕嘴角抽了抽。
衛武彰瞧了瞧蘇帷那伏在桌上痛哭流涕的犬子,勉強道:“……咳,咳,公子真是好福氣吶,令郎……聰明伶俐,來日必成大器。”
蘇帷笑了笑,“承您吉言了。”
衛武彰又轉頭直愣愣看着薛慕,“少俠您確實神似在下一位故人……”覷了眼薛慕臉色,立刻言道:“在下所言句句屬實,少俠若是不信,在下可立個重誓!若我有半句虛言,叫我衛武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立之從桌上擡起臉來,指點道:“不夠有誠意,不如改成‘若有半句虛言,則叫我衛武彰朱脣千人可嘗,玉臂萬人可枕 ’來得真摯誠懇。”
衛武彰:“……”
薛慕:“……”
蘇帷摺扇一揚,做出個威嚇的姿勢,林立之趕緊又縮頭縮腦地伏上了桌面。
衛武彰勉強笑了笑,恭維道:“令郎一派天真稚巧,真是,真是……”說到這裡也編不下去了,乾脆側頭對薛慕說道:“敢問少俠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薛慕笑了笑,淡淡道:“在下姓薛,江南人士。”
衛武彰臉上閃過淡淡的失落,嘴脣翕張了下,似是有話要說,卻終究忍了下來。正當此刻,後院響起了嘈雜聲,有人喊道:“王老闆,王老闆,您可趕緊來看看罷!您那藥材被水淹了!”
衛武彰面不改色,對三人拱手道:“那或許是認錯了罷,不過我對諸位一見如故,若不是有約在身,立時便要同諸位共浮三大白了!若是各位不嫌棄,改日咱們正經再會一回可好?”
蘇帷對他回了一禮,“有緣再會罷。”
衛武彰道:“那必定是有緣的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蘇帷:“在下蘇帷。”
衛武彰:“蘇公子一表人才,風儀無雙,得遇蘇兄實在三生有幸!在下和人醉仙樓有約,這便要先行一步,諸位見諒。”
蘇帷對他點頭示意,衛武彰便回自己桌上拿了把傘,而後緩緩出了店門。
林立之擡起了頭,弱弱道:“……犬子?”
蘇帷好整以暇,反問道:“區區不才在下……你? ”
林立之趕緊賠笑,“別介啊,我這不是義憤於那登徒浪子竟敢宵想嫂子,於是一馬當先爲您蕩平匪寇麼?我這拳拳護嫂知心,足以感天動地,難道竟不能令您動容?”
這次換薛慕聽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
林立之又伏在桌上掩面乾嚎了起來。
蘇帷笑了笑,起身走到薛慕身旁,伸出兩指捏住他下巴,左右看了看,嘖嘖道:”長得這麼勾人,成天招蜂引蝶,該叫我如何是好?”邊說邊將臉向他湊近。
林立之又在那邊捂住雙眼作怪:“大庭廣衆,有傷風化!吾尚年幼,不忍卒睹……”
蘇帷額頭暴出了一根青筋,忍無可忍要一腳踹飛他,林立之眼角瞥到他臉色,立刻起身一個倒翻筋斗退了開去,而後留下句“嫂子我明天再來看你”,便落荒而逃了。
聽他此言,薛慕眼角也抽了抽。
蘇帷擡手撫上他臉,“不喜歡他叫你嫂子?”
薛慕點點頭。
蘇帷笑道:“我認爲叫嫂子挺好,一家人,顯得親熱。”
薛慕不開心, “他叫我爺爺豈不更親熱?我們仨恰好三代同堂,多棒。”
看他鬧起了小脾氣,蘇帷眼角笑意更濃,“嘴皮子上佔人便宜,可不是君子所爲,別跟那臭小子學壞了。”
薛慕繼續不開心,“哪是跟他學的?你纔是宗師吶。”
蘇帷笑得拿手扯他嘴角,薛慕緩和了臉色,擡頭看他,認真道:“那衛武彰有問題罷。”
蘇帷唔了聲,在他脣上親了親,“尾隨我們好些天了。”
薛慕:“他姓王?給我們報的是假名?”
那邊人叫王老闆,衛武彰便藉口醉仙樓有約遁走。那人倒還不笨,出了店門佯裝往醉仙樓方向去了,而後從小路繞回後院,只是薛慕蘇帷二人對他起了疑心,便刻意留意開在小路一側的窗縫,是以發現了他報假名的破綻。
蘇帷點點頭,薛慕疑惑道:“若是旁人都知道他姓王,他同我們報假名,很容易便會露出馬腳,他爲何要這樣做?”
蘇帷道:“他亦是初來此處,真名或許僅有少數隨行親近之人知曉,他稍稍吩咐下,讓人莫在他人跟前叫他真名就行了。方纔聽那後院之人叫喊,藥材受了水,該是情勢緊急,不然亦不會有此紕漏。”
薛慕點點頭,“我們要不要去查他一查?”
蘇帷道:“不用,他自會入甕。”
窗外仍舊大雨傾盆,路上一個行人也無,兩人又閒聊了片刻,便回房休息了。
隔天午後,雨勢仍未減緩分毫,兩人困在客棧百無聊賴,於是蘇帷便坐在桌前看話本,薛慕拿白布擦着自己的佩劍。
突然間房門被人敲響,兩人對視一眼。
薛慕上前開了門,門外站着衛武彰,仍舊油頭粉面,手裡提着個小箱子,笑呵呵的,“薛兄,蘇兄,我們來打馬吊吧。”
而後探身進來,見林立之不在,便對蘇帷道:“令郎不在嗎?那可麻煩了,三缺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