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夢中的這一幕……艾修魯法特知道夢中的他已經相當疲憊,但是在現實中,他卻知道他身體幾乎不會疲乏。換句話說,這段夢發生在他的體質發生改變之前或者改變之中。
說起來,他本能的知道自己曾經同樣需要食物、睡眠……在某個過去的時間段,他曾經是個很普通的人類,和他身邊的普通人沒什麼不同。但是……曾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讓他擁有了這種超人的體質。或許是他得到了星域諸神的恩寵,成爲了一名神聖騎士(雖然他最終背棄了)?
他記不起來。他只是知道這件事情,知道自己一定發生了什麼,才變成現在這種超人體質的。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想知道自己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他還在布拉西安的時候,那位可敬的醫生向他說明了一種看法——這只是一個推測,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但是這個觀點能夠完整的解釋艾修魯法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因爲受了嚴重的傷,屬於那種死了又活過來的人。這導致他的靈魂破碎,殘缺不全。而其他的靈魂碎片藉着這個空檔進入了他的身體,所以他擁有一部分不屬於他的記憶。
這個邏輯很完美,否則的話,艾修魯法特自己也解釋不了自己的記憶中爲什麼曾經和一些並非人類的生物(甚至連他自己也是一個非人類的生物)混在一起——而且都是戰場上。
但是,這個解釋能夠讓他的理智得到滿足,卻不能改變他的本能。
人類……也許不止是人類,天生就有追求真相的衝動。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記憶不能回覆(按照那個醫生的學說,靈魂殘缺了,記憶也就不可能恢復了),他依然本能的想要回憶起自己的過去。這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最多隻是因爲沒有條件而暫時潛藏了而已。
但是……現在他發現了一個恢復記憶的機會。
沒錯,那就是奸奇,詭詐之主。
奸奇給了他一種名爲“酩酊之血”的蜂蜜酒配方。艾修魯法特的身體讓他能夠喝酒和喝水一樣的完全沒感覺,但這種酒卻能夠讓艾修魯法特喝醉。奸奇將這種酒作爲見面的贈禮送給艾修魯法特。
艾修魯法特當時也接受了。爲什麼不接受呢?按照他的朋友——也就是阿金——的一種令人欽佩的觀點,有便宜不賺那是王八蛋。得到一種酒的配方又有什麼不良後果呢?嗯,至少讓他能夠感覺飲酒的刺激了。
傳說中,奸奇的禮物裡總是藏着鉤子。艾修魯法特過去不覺得,現在,他卻感覺到了。奸奇贈送這個禮物絕不是單純的出自好心腸,讓艾修魯法特享受一下喝酒的樂趣,而是……有着更深的意義。
這種酒能夠恢復他的記憶……或者說有助於恢復他的記憶。說不清楚他到底什麼時候意識到這一點的。但是艾修魯法特這兩天每天都刻意的喝一點酒讓自己入睡,在夢中他能看到過去的記憶。那種以身代入,身臨其境的記憶。
而且,這些記憶的片段是過去他從未見過(回憶起來)的。他分不清楚到底有哪些是他本身的記憶,哪些來自外來的靈魂碎片。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失落的記憶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意識到奸奇贈送給他這種酒的配方(這種配方並不很複雜)並不是單純的饋贈,是一種暗示。暗示着詭詐之主手中掌握着讓他恢復記憶的方法。至今爲止,詭詐之主和他的交流中從未提及這一點。奸奇在耐心的等待,就像一隻躲藏在水塘裡的鱷魚,只需要耐心的等待,口渴的獵物自然就會走上門來。
是的,奸奇很有信心。因爲它很清楚,這是艾修魯法特難以抵禦的誘惑。所以它將這個配方大方的贈送過來,卻從來不提任何回報。但是,只要艾修魯法特提出這方面的要求,奸奇就贏了。那個時候,就可以任由它隨意開價。
艾修魯法特坐正身體。他能夠感覺得到,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已經鋪開,而他就是那個落在網上的飛蟲。他無論怎麼做都只是在蜘蛛網上撲騰而已。就算他扯斷了幾根蜘蛛絲,那也只是讓自己身體被羅網糾纏得更緊,更加深陷進去。而蜘蛛正在邊上冷眼旁觀,它在耐心的等待他在掙扎中耗盡力氣,然後纔會給予最後一擊。
如果說其中有什麼幸運的因素的話,那就是蜘蛛是四隻而不是一隻。四隻蜘蛛各有打算,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充分利用四隻蜘蛛內部的矛盾。
好吧,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雖然大方向而言,這樣是絕對沒錯的,但是要記得一件事情:早在艾修魯法特之前,就有無數個聰明(或者是愚蠢)的人打過這個主意了。但是最後的結果都是很明顯的:笑到了最後的那一個,從來都不是這些人。這一點,教會的書籍上反覆記載過了。阿索文部落裡的傳說故事也經常提及這些人:當然在這些故事中,這些人都是被嘲弄的對象。
艾修魯法特掀開被子。幾縷陽光已經透過帳篷的簾門射進來了,說明此時時間已經不早。嗯,酒真的不是好東西,起碼會讓你睡覺睡得很死。原本情況下,他應該早就醒來了,但是因爲喝酒的緣故,天天都睡得足夠遲。
艾修魯法特然後纔想起來這是他在阿索文部落的最後一天。
嗯,之前加入部落的時候就說過自己只是暫居。部落上上下下,包括首領阿索文在內,所有人都認可了這一點。所以他向衆人告辭離開的時候,沒遇到太多的問題。順帶說一下,部落裡的神選戰士弗林特已經表示自己打算離開部落一段時間。不過沒人(至少表面上沒人)把弗林特的離開和艾修魯法特的告辭扯上什麼關係。像弗林特這樣大有前途的年輕人,如果說爲了追隨諸神的榮譽而想要去做點什麼出格的事情,那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對於阿索文部落而言,這是很平靜的一天。部落裡的首領,巫師阿索文的身體日益康復。之前的那場大勝利讓部落裡身穿混沌盔甲的人數增加了好幾個。這個部落雖然規模依然很小,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它現在充滿了活力,有着很大的發展潛力。
小孩子們在營地的中心空地裡玩着遊戲。這是模擬之前勝利的戰鬥,兩羣孩子拿着木棍充當武器和盾牌,呼喊着彼此攻擊,嬉鬧不止。
這原本是部落裡很常見的景象,不知爲何這一次吸引了艾修魯法特的目光,讓他原地駐足,久久沒有離去。
然後他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艾修魯法特不需要看就知道是克萊兒來了。
“你要走?”
“還沒有。”艾修魯法特回答。“中午的時候,爲大家做最後一頓飯,作爲告別。”
他沒有回頭,但是心中卻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奸奇的警告。在這片混沌的土地上,所有的人都是邪神的棋子,當然也包括克萊兒。傳說中,奸奇將信徒視爲棋子,而其他邪神的態度各有不同。不過現在,艾修魯法特覺得所有的混沌信徒都是諸神的棋子。最多隻是棋手和棋子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罷了。
他自己也不例外。
現在艾修魯法特已經感覺到混沌的力量。雖然在他出發之前,他從未考慮到邪神的問題。不過現在卻已經明白,邪神早就安排好了路線,他除了跟着邪神的腳步起舞之外,別無選擇。至少暫時,他能做的就是儘量讓掛在自己身上的傀儡絲線減少幾根。
“你……”克萊兒聲音很猶豫,欲言又止。他能夠感覺出來,這個女孩不想讓他走,但是,出於自尊或者是其他什麼理由,她卻沒辦法說出口。這確實不是表演,但是卻因爲這個,使得色孽的計謀更加危險。真正的陷阱都是掩蓋在無數不起眼或者真實的東西之下。
“嗯,克萊兒,我想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的。”艾修魯法特說道。他沒有回頭。他自己都有點嘲笑自己的怯懦,此時此刻,他居然不敢去看克萊兒的臉。“還有,那匹馬……”他說的是他騎過來的坐騎。自從艾修魯法特加入這個小小部落之後,這匹馬就一直作爲部落的公共財產而使用。
“……就送給你了。”
“你要步行離開?”克萊兒問。她顯得有點驚訝。如果艾修魯法特沒弄錯,昨天的時候,克萊兒就餵馬吃了一些特殊的草。根據這段時間從甘德那裡學到的斥候本事,這些草無毒,但是會讓馬匹短時間內拉稀、腿軟而且無精打采。
這是一個毫無經驗的女孩想出來的簡單而天真的計謀。計謀本身在艾修魯法特眼裡實在不值一提,艾修魯法特有很多機會破壞或者阻止她這麼做。但是他沒有,也許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更大的陰謀的一部分。
“我有更好的了。”艾修魯法特回答道。
他不再說話,更沒有回頭,徑直走向阿索文的帳篷。阿索文的恢復速度要比預想的快得多(這可能是也是一種神恩),現在的他已經有能力拄着柺杖在營地裡慢步行走了。
“艾修魯法特,你今天要離開?”阿索文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奇怪。或者他壓根沒想到艾修魯法特就這樣離開吧。在他看來,艾修魯法特並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肯定有着其他什麼目的。
“嗯,阿索文閣下。”艾修魯法特說道。“行裝已經整理完了。”
阿索文看到了艾修魯法特背在身上的行囊——然後,很自然的注意到行囊裡那一張相當大的豎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