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雙方一方放肆狂笑,一方難堪無言,其中最尷尬的要數卡倫葛,是他因爲曾來過聖但丁堡,接下了爲衆人尋找住處的工作,卻沒想到會在住處的餐廳裡遇到一衆本地劣少起了摩擦,盡皆受辱。也正因此,他的臉色尤其不好。
瑞卡瓦把徹底呆住的戈弗雷往後輕輕一推,使他倒在了椅背上,隨即穩坐回位。對方的挑釁着實令他很不滿,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不知面子爲何物的鄉野賊寇了,儘管明知今日的糾葛忍了比較省事,可他不再甘願逆來順受。
既然如此,如何反擊成了首要的問題。劣少們憑依的在本質上依然是他們的出身,以及隨之而來的足以在聖但丁堡民間稱王稱霸的勢力。瑞卡瓦惡意滿滿地想,以他的觀察,對面的劣少們思想十分淺薄,要是他拿功績、道德、才能、榮譽之類高大上的東西嗆回去,估計他們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全部無視掉,然後又拿血統當武器打回來。
正因爲他們淺薄到深信除了出身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他們可以把除了出身以外的任何個人劣勢當做不存在,偏偏他們出身壓了己方一頭,等於在精神上他們已立於不敗之地。假使瑞卡瓦以與對方相似的態度一口咬定功績、道德、才能、榮譽之類高大上的東西和他們懟到底,難保對方不會忽然意識到己方的淺薄,惱羞成怒,武力找場子,到那時可真的難辦了。
更可氣的是,不說在聖但丁堡,即便在瑞卡瓦的主場賽靈斯,他依然沒有在不造反的情況教訓對方的方法,好氣啊!刺激對手動武,然後用逐影劍砍了他們固然是個簡單粗暴的好方法,但事後瑞卡瓦絕對無法脫身。
不等他想好對策,卻聽夏普忽然冷笑了一聲,轉身坐下,說:“不愧是聖但丁堡的國族公子,果然好氣魄,真是大顯東國世家門風,想必帕瑞斯幕府的將軍們對你們也尊敬有加吧?”
夏普話一出,對方笑聲促絕,有幾人已對夏普怒目而視,瑞卡瓦更是在心中拍案叫絕。說到底聖但丁堡的東布洛德皇帝只是西方的傀儡,一衆本地國族也都是西方的手下敗將、亡國奴,夏普毫不留情直接揭穿了他們風光下的隱痛,怪不得反應那麼大。
話說回來,既然他們會爲此發作,也還是有點羞恥心的。
“一口一個聖但丁堡,一口一個東國,你又是何人?你會弗蘭西斯語嗎!”一人指着夏普的後背怒罵。
“吾於卡賽利亞王國拉蒂亞城下,以殘軍孤城力敵黒可汗大軍,因功升皇女海洛依絲麾下直屬軍團長,即便不會弗蘭西斯語,我也是帕瑞斯布洛德皇室的部曲。再說了,卡賽利亞和沃爾納臣服的都是西皇帝,關你東國何事,你東布洛德不是隻剩下一座聖但丁堡了麼?”
“你!區區朽慢,也敢猖狂,離間國族!”
“國族何須我離間,萊恩蘭頓相爭,布洛德同姓相殺,若非你們打得一團亂,吾輩還升不了官呢。再說,朽慢國族之間,隔的只是一次初擁而已。”夏普一改先前和事佬的模樣,眉宇間盡是縱橫豪氣,“不說皇女對我的器重,也不說黨爭雙方的拉攏,哪怕我只是出價懸賞,初擁都只是一夕之間的事。北格諾尼亞大公也是朽慢,更與萊恩及蘭頓,你們可敢在他面前多說半個字?”
這次,對方終於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了,不過另有一個年輕血族出聲試探地問,語氣神情皆很謹慎:“將軍是不死者軍團軍團長夏普?”
“正是。沒想到你們之中居然還有認識我的,看來也沒我想得那麼孤陋寡聞麼。”夏普氣定神閒地說。
“……呵呵,說到底不過是個在邊境吃沙的朽慢軍官,有何好橫的,你不怕我們日後襲了官職,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麼?”
“當然不怕。據我所知,天下長久鼎盛的家族沒有不重視對後輩美德的教育的,觀汝輩行狀,在世家公子中連九等都不一定排的上,也不知是不是爹媽懶得教。要是換個時代也罷,偏偏現在是海洛依絲當政,皇女任人唯賢,憑你們也爬得到對我有威脅的位子上?嘛,要是你們今日知恥,發憤圖強,想要和我論個高下,說不定還有機會。”夏普輕巧地說着,心裡卻在冷笑着笑,你們儘管催逼,大不了我投馬虜去。
夏普侃侃而談之際,近的瑞卡瓦四人,遠的男女服務員,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身爲朽慢敢那麼和國族說話的,他是他們見過的第一個!
千言萬語匯作一句話:牛逼了大哥!
“你他媽以爲你走得出這個餐廳!”卻見年輕血族中又站出一位少年,惡狠狠地把琉璃杯往桌上一砸,摔成無數紛飛之碎片,嘶吼着說,語氣兇殘得彷彿道上混的。
“呵呵,隨你,我不過一片瓦礫,碎了又如何,只是不知你闔家琉璃之屬,經不經得起皇女雷霆一怒。”
“要你管!”
“查羅克,冷靜點!”前一個說話的年輕血族忙拉住勃然大怒往夏普大步走去的少年,然後對夏普說,“將軍慎言,這位小兄弟的父親早年戰死於清剿海寇的任務中,母親又久病,所以疏於管教。你言者無意,他聽着有心啊。”
“狄格威爾,閉嘴!要你說!”查羅克拼命掙扎,顯然今天不把夏普宰了不罷休。
“原來如此。”夏普若有所思地說,隨即起立轉身,二話不說直接鞠了個躬,一直鞠成一個直角,然而看也不看對方的反應,又坐了回去:“不好意思了。”
“你以爲這樣就完了?”
“隨你。”
“哼。”查羅克憤恨地擺了擺手,坐回位子上去了。
“都是朝廷重臣,不要傷了和氣。服務員,把夏普將軍一桌的花銷記到我的賬上吧。”狄格威爾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淡雅的笑容。男侍點頭稱好,拿出一個小本子記了兩筆。
一場爭執終於結束。瑞卡瓦看了看夏普,又看了看後面的年輕血族們,忍不住低聲說:“還是你的身份管用啊。”
“好在我們還有點說話的底氣,若換做一點根基都沒有的小民,呵呵。”夏普的低笑依舊陰冷,“你覺得他們最後的善意,到底是出於對他人的尊重呢,還是出於對權力的敬畏呢?”
“後者吧。”瑞卡瓦毫不猶豫地說,“朽慢能算人麼。”
“……走吧,換個地方吃飯。”翻菜單翻到一半的夏普忽然臉色一變,說。
“爲何,好不容易解決了爭端。”卡倫葛不解地問。
“你看。”夏普把菜單推到桌子中央,衆人看去,竟同時露出了驚恐之色,他們看到了兩個菜的插畫,第一個是一碗湯,裡面有個嬰兒模樣的東西,第二個是一個盤子,上面擺着兩個圓圓的包狀物,頂上各有一個神秘凸起,還澆了汁,儘管乍一眼看不出是什麼,但只要稍加聯想一下,恐怖的答案便浮上了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