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廳中央,奧格塔維婭的棺材旁,瑞卡瓦站在一衆血族面前,心裡有些不適。
“需要我爲你引薦一下嗎?”丹澤語氣友善。
“不必了,我出去換口氣,回來就睡。”
“那走好。”
瑞卡瓦躬身行禮,轉身走開,在他走過年輕血族們的身邊時,輕聲議論猛然揚起,撕裂了廳內的寂靜,時間巧得彷彿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瑞卡瓦?他就是大小姐新收的光棍近衛隊長?不僅是個人類,還是個居於荒郊野嶺、窮鄉僻壤的野人,就是他啊?”
“傳言不虛,果真一眼看去就是隻沒文化沒禮貌的莽夫,隱隱還有股貪婪殘暴的賊寇氣。”
“呵呵,廢物,第一次出陣就重傷,連累大小姐瀕劣,不單害得奧格塔維婭無法與大家同享宴席,還害得我等非得在宴飲正酣時離席貢血,真不知他怎麼有臉在領主府邸裡呆下去的。”
“慎言,爲大小姐貢血乃是紳士的榮幸。”丹澤聽不下去了,輕聲呵斥道。
“無論如何,大小姐的健康總比我等的榮幸重要吧?”被呵斥者亦是機辯的血族,他溫和地笑着反問。
丹澤苦笑,搖頭無語。
“倒也不怪他。我不是針對人類,我的意思是區區人類怎麼可能保護遠比他們強大的存在,偉大的血族呢,就憑朽慢的力量也配麼?”
“聽說他會和我們一塊去梅爾西斯呢,有意思,你猜約西亞見到這位害他妹妹生不如死的‘近衛隊長’會怎樣?估計得活劈了他吧?”
“怎麼可能那麼輕,即使不關進鐵處女也得當場咬殺吧。”
“我真懷疑這廝存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要對大小姐不軌啊。他該不是故意讓大小姐受傷,他好在大小姐的棺材旁做些奇怪的事吧?”
“哈哈哈哈,有可能,畢竟這類下等人一向讓人望而生厭偏又慾望飢渴,心思齷齪偏又不知自制。”無視丹澤越發慍怒的眼神,一位年輕的血族男子乾脆笑出聲。
瑞卡瓦停下腳步,轉過木頭般毫無表情的臉看着笑者。
驚訝在笑者臉上一閃而過,緊接着,他頗感興趣地對瑞卡瓦咧嘴挑眉,笑得陽光自信,眼神裡滿是蔑視、嘲諷與挑釁,他彷彿在用眉毛說:我就喜歡你看我不爽卻拿我沒辦法的樣子!
笑者身後,另一位血族少年看到瑞卡瓦聽到“批評”竟敢回瞪,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地吹了聲興奮的口哨,還高調地拍了一下手。他驚在瑞卡瓦竟真的自不量力到想在他們面前找場子,他喜在瑞卡瓦不像他們以往調侃的人類那般軟弱,還是有點倔脾氣的,而瑞卡瓦越倔強意味着他們可以玩他玩得越開心。
在他的引領下,更多血族少年和年輕男子興奮地吹着口哨拍着手,好像他們正準備進行一場激動的鬥獸表演。
衆血族皆看向瑞卡瓦,有人嘲笑,有人輕蔑,有人挑釁,讓瑞卡瓦驚異的是,居然還有人同情,而且不止一個。
瑞卡瓦掃視了一遍看着他的血族,最後依舊盯着笑者,一動不動。笑者忽然感到一絲奇異,他面前少年的眼神太奇怪了,他從中讀不出倔強,讀不出不甘,讀不出憤怒,少年的眼睛裡彷彿什麼情感都沒有。
不,不是什麼都沒有!他的眼睛裡看似一無所有,實則包含了一切,唯一可以形容少年眼睛的詞只有一個——混沌,一無所有卻有應有盡有的混沌。這份混沌飽含着危險的氣息,因爲它有着不可捉摸的神秘,就像沙丘裡飛出的暗箭、棉絮間刺出的利刃,難測而致命。
然而,作爲出身高貴、天賦異能的血族,他完全沒有恐懼的必要,緊張只在他眼中殘留了一瞬。他玩味地盯着瑞卡瓦笑而不語,如同武裝到牙齒的獵人面對餓了三天後擇人而噬的瘸腿豺狼。
終於,瑞卡瓦移開混沌的雙眼,朝廳外走去。背後,蜚語未歇。
“真可怕,想不到此人不僅粗鄙無文、無禮無義,還心胸狹隘、小肚雞腸、殘忍暴戾!哎~我這輩子都不想和這種敗狗有半點瓜葛~”高挑性感、黑髮披肩的年輕女子伸長天鵝般柔美的脖頸,不悅地撅嘴低語。
完美映襯她白嫩肌膚和修長雙腿的露肩緊身黑裙,曾在晚宴時爲她抓住了全場的目光,可惜,在此刻黯淡的燈火下它卻顯得模糊隱晦。儘管如此,現在的大廳中,她猶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除了剛剛走過的全場公敵瑞卡瓦。
棺材邊的大理石牀上,金雙馬尾辮的藍瞳少女靜靜地環膝坐着,她冷淡地說:“莎莉絲特……你們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了?而且,你形容詞用得太多了。”與莎莉絲特清涼暴露的裝扮不同,少女裹在蓬鬆層疊的深藍連衣長裙裡,比棺材內一動不動的奧格塔維婭更像是洋娃娃。
“哈哈,玩笑而已,我親愛的塞西莉亞~別在意啦,不會有事噠~”莎莉絲特笑眯眯地傾身環抱住塞西莉亞,親暱地在她臉上啄了一下。
“把你的香脣留給你今夜相中的紳士吧。”塞西莉亞無奈地說。
二女嬉鬧間,朱利爾斯已貢完血,他從晚禮服內層口袋裡抽出帕巾環在手腕的傷口處打了個結,快步走向瑞卡瓦,笑道:“等等我,我也想出去散散步。”
衆人異樣的目光中,朱利爾斯在門前追上了瑞卡瓦,瑞卡瓦亦不置可否。二人肩並肩推開門,門外兩側的衛兵們皆朝朱利爾斯行禮:“朱利爾斯閣下走好!”
看見同類瑞卡瓦內心一暢,壓抑的氣息散去大半。
面前是連通領主府邸新區主廳的走廊,走廊兩端是花園的草地。瑞卡瓦徑直走上草地間的石板小道,仰望高懸雲端的清冷圓月,朱利爾斯默不作聲緊隨其後。
“第一位笑出聲的是風浮堡子爵的二兒子昆庭,第一位吹口哨的是克默爾子爵的長孫奧利弗。”朱利爾斯忽然說。
“……你說這個幹嗎?”瑞卡瓦停在一棵松樹下,回身故作疑惑。
“你說呢,難道你對姑娘們的名字更感興趣?”朱利爾斯狡黠咧嘴,“那位腿最長的大姐姐是曼威蓋特子爵的孫女莎莉絲特,坐在石牀上的可愛蘿莉是奇帕夏男爵的女兒塞西莉亞。”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瑞卡瓦一臉嚴肅,“我怎麼可能記國族的仇。”
“有些仇,完全可以留到初擁後‘猛然想起’。不瞞您說,我父親也曾是朽慢,他在剿白袍匪的戰事裡立了功,這才被雲沉堡子爵授血昇華,成爲血族。”
“初擁什麼的,我暫時還沒想過。”
“呵呵,我們可是謝洛依人,和克尼亞斯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謝洛依人!”朱利爾斯的表情忽然莊重起來,“我們謝洛依尚的是武,興的是兵,有仇必報,有債必償,不是賽靈斯那幫躲在金銀和打手背後的商戶。在這點上,我們是朋友,你無需顧忌!”
“……少年血氣重,心氣傲,產生口角很正常吧,等睡了一覺我就全忘了。”
朱利爾斯盯着瑞卡瓦看了半晌,終究沒能從他“真誠”的眼神裡翻出什麼端倪來,只得無奈嘆道:“那你知道他們爲何對你這態度嗎?”
“知道,大小姐的近衛隊長不該是個來路不明的朽慢。”瑞卡瓦說。血族女性投身軍旅者不在少數,奧格塔維婭異想天開的將軍遊戲未必不能長久,她的近衛隊長一職不僅重要、榮譽,而且前途無量。
若非奧格塔維婭飛速欽定瑞卡瓦,賽靈斯家族的前輩們必定從內外血族年輕一代裡精挑細選人才,最低也該是同騎士。瑞卡瓦走後門走得如此囂張,如此蠻橫,如此不留餘地,怎能不惹賽靈斯的年輕血族們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