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表》是《文心雕龍》的第二十二篇,論述章、表兩種相近的文體。本篇所論章、表,和以下兩篇所論奏、啓、議、對等,都是封建社會臣下向帝王呈辭的文體。這類文體,歷代名目繁多,且不斷有所變化。以上幾種,是先秦到魏、晉期間幾種常用的文體。
章表這類向帝王的呈文,文學意義是不大的。但是章表奏議既是直陳帝王之制,往往就是歷代文人的精心之作,也有不少佳作。從蕭統的《文選》開始,這類文章爲歷代作者和選家所重視,是有一定原因的。即本篇所論及的孔融《薦禰衡表》、諸葛亮《出師表》寫的十分動人,李密的《陳情表》也是感人至深。
敷奏以言,章表之義
然則敷奏以言,則章表之義也;明試以功,即授爵之典○1也。至太甲既立,伊尹書誡○2,思庸歸亳,又作書以贊,文翰獻替○3,事斯見矣。周監二代○4,文理彌盛。再拜稽首,對揚休命○5,承文受冊,敢當丕顯○6。雖言筆未分,而陳謝可見。
【註釋】
○1典:法。
○2伊尹:成湯的大臣。太甲繼位後不明智,伊尹將其流放。三年,太甲悔過,伊尹請他回亳京復位,作《太甲》三篇讚美他。
○3獻替:獻可,獻進好的。替否:去掉否定的。獻,進;替,去、廢。這句指幫助帝王發揚正確的,克服錯誤的。
○4監:借鑑。二代:指夏、商二代。
○5稽首:叩頭及地。對揚:對答宣揚。休命:王的美德。休,美。
○6丕:大。顯:顯耀。
章表的歷史也是到了夏商周,有很多傳說,甭管真假,反正是記載了。殷代太甲即位,伊尹便作《伊尹訓》來勸誡他;後來太甲在流放中想到了道義,伊尹請他回到亳京繼位,伊尹又作《太甲》讚揚他。
章表的內容,可以是感謝、規勸、批評、表忠心、婉拒,總之是向別人表明心跡。
爲章於天
降及七國,未變古式,言事於王,皆稱上書。秦初定製,改書曰奏。漢定禮儀,則有四品①: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議。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請,議以執異。章者,明也。詩云“爲章於天”②,謂文明也;其在文物,赤白曰章。表者,標也。禮有表記③,謂德見於儀;其在器式④,揆景⑤曰表。章表之目,蓋取諸此也。
【註釋】
①品:類。
②“爲章於天”:見於《詩經•大雅•械樸》,是寫銀河的。章,彰明,意爲銀河是天的“文章”。
③禮:《禮記》。表記:《禮記》中的一篇。
⑤ 器式:器物的樣式,可以作標誌。式,法。
同樣的,章表這個文體一開始也是很不完備,統一叫上書,到了兩個大家都很熟悉的朝代,就細分了。秦朝初年規定製度,改稱上書叫做“奏”。西漢初年制定禮儀制度,則把羣臣給天子的上書分爲四種:一叫章,二叫奏,三叫表,四叫議。
章是用來謝恩的,奏用來檢舉彈劾罪狀,表用來陳述事由情理,議用來提出自己不同的意見。“章”,就是彰明的意思。《詩經》說:“銀河彰明在天上”,就是說光彩明亮。如它在有文采的物上,赤和白叫章。“表”,就是標明的意思。《禮記》有《表記篇》,說的就是品德可以從儀表上看出來。如果在器物上,那測量日影以計算時間的儀器就叫表。“章”和“表”的稱呼,大概是從這裡來的。
給大家看看陳情表,何以能讓人潸然淚下。
【陳情表節選•李密】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祖孫二人,更相爲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氣揚采飛
至於文舉之薦禰衡,氣揚采飛;孔明之辭後主,志盡文暢:雖華實異旨,並表之英也。琳瑀○1章表,有譽當時;孔璋稱健,則其標也。陳思○2之表,獨冠羣才;觀其體贍而律調,辭清而志顯,應物制巧,隨變生趣,執轡○3有餘,故能緩急應節矣。
【註釋】
○1琳:陳琳。瑀:阮瑀。二人均東漢末作家。曹丕《典論•論文》說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
○2陳思:陳思王曹植。
○3轡(pèi):馬繮繩。
這一段我覺得就不用多說了,“章表二明珠”:孔融的《薦禰衡表》,氣勢昂揚,文采飛騰;諸葛亮辭別後主北伐的《出師表》,鞠躬盡瘁的思想表達充分而文辭流暢。雖然這兩篇作品在質樸和華彩上用意不同,寫作的旨意目的不同,但都是傑出的作品。
“章表前三傑”:陳琳、阮瑀的章表,在當時很有聲譽;曹丕稱讚陳琳的章表很是剛健,那也是章表的榜樣。陳思王曹植的表,是羣才中的佼佼者。看看他的作品,內容豐富而聲律協調,文辭清新而情志顯露,感應事物製成巧妙,隨着事物感情的變化而旨趣橫生。這是因爲他寫作文章像駕馭駿馬一樣,才力多餘就可以隨心所欲,所以不論緩慢行走或急速奔馳,都能應聲合拍。
下一段還有“章表後五家”:西晉張華是最有才華的,他三次辭讓晉封壯武郡公的表文,情理周到,文辭扼要,引述古義,比譬事理,都必須求得對偶。羊祜的《辭開府表》,從前談論的人都稱譽它,庾亮的《讓中書令表》,確實比以前的章表美好。他們的表都敘述情志,聯繫事類,而且頗有雅緻的文采。劉琨的《勸進表》,張駿的《自序》,文辭精緻,義理光明正大,寫得很有骨氣,都是陳述國家大事的優秀章表。
【勸進表節選•劉琨】否泰之運,古今迭有,宗子有明德,曷常不由多難,以隆中興故獫允殘周以啓宣王,巨猾竊漢,乃發光武,陛下天授至德,聰明神武,勞謙恭已卑以自牧,體伯禽經營之誠,行公旦吐握之事,上崇勤王之義,下垂庇民之量,收羅俊,任賢以能,綏爰陝東,化流無外,戎狄荒服,請事率職,重譯納貢不遠萬里,功高德劭,遐邇歸心,況陛下道邁大宗,勳莫與二,且以親以賢,義實兼之。
對揚王庭,昭明心曲
章以造闕,風矩應明;表以致策,骨採宜耀:循名課實,以文爲本者也。是以章式炳賁,志在典謨,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淺;表體多包,情僞屢遷,必雅義以扇其風,清文以馳其麗。然懇惻者辭爲心使,浮侈者情爲文屈,必使繁約得正,華實相勝,脣吻不滯,則中律矣
推究章、表的作用,是用來對答和宣揚天子的恩德,表明內心的情意。它既表明了自身的文采,而且也顯示了國家的榮耀。
根據章表的作用,他的寫作標準是要扼要但並不簡略,明顯但不膚淺。一定要用正確的意義來宣揚它的風力,用清新的文辭來顯示它的色彩。
子貢說:“用心意來制定言辭,用言辭來表達心意。”這是爲了使語言文辭和內容意義統一。荀卿認爲:“用善意美好的言辭來說服人,比穿漂亮的衣着來說服人好。”也可以用來比辭意一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