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穴中,鎖着一道地底火靈脈的支流,元氣充沛,呼吸暢快無比,俞和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貪婪的吞吐着,每一次吐納,都隱隱覺得修爲又精深了一分。
“注意斂息,這地底靈脈蘊含先天火煞,吸納太猛容易灼傷經絡。”雲峰真人連忙提醒俞和。
“是。”俞和應道,可他卻絲毫未覺得有什麼異樣,這裡的元氣入體,是比尋常多些炎熱,可沉到丹田烘爐一煉,河車運轉之下,就成了一片溫潤祥和。
雖是上古修士的洞府,可地穴中也沒什麼特別的擺設,看來這修士也是個清苦修行之人。洞府之中不外乎一座石牀,一個蒲團,牀邊依靠着一具骸骨,衣服早就朽爛成灰了,只剩下如玉石一般的骨架,隱隱發出淡紅色的光澤,可猜知這修士練就的是火行的神通道法。
石牀和石壁上,殘留着許多斑駁的符籙痕跡,似乎是用手指聚力雕刻的,早已殘破不堪。如此之外,再無他物,估計唯一有價值的物件,便在那玉匣子之中。
俞和環視了整個洞府,當他的眼光落在蒲團上之時,突然眉心處沒來由的微微一跳,俞和心領神會,上前拿起蒲團。這蒲團是靈蠶絲織成的,雖沒朽爛,可遭火煞侵蝕,年份實在太久,只稍稍用力,就碎成了幾塊,露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銀鉑,上面滿是文字和圖形,倒像是一部功法。
俞和把銀鉑交給雲峰真人,雲峰真人細看了一會,搖頭道:“一部符篆法而已,屬於外門術法,編寫的人似乎故作玄虛,弄得艱深難懂,讓人不易修煉。你自收着吧,可存入外法殿中,這古符篆的法門,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若有興趣,可自行參悟,但不必過於執着,免得荒廢了本身劍道。”
俞和點點頭,把銀鉑收好,兩人又細細翻查了一圈,連石壁都逐寸敲過,再無收穫,只好退出了洞穴。一路回到地面,見數個內門弟子已經在外面等候,那些外門弟子全換好了乾淨衣衫,臉上驚懼的神色退去,正點火焚燒那些灰袍道人的屍骸。
見雲峰真人出來,衆人一齊施禮,雲峰真人將洞穴裡面的情形大致說了一下,便矚弟子們以巨石堵住洞口。
此間事情便算了結,雲峰真人帶着俞和御劍而起,就要回羅霄劍門去覆命。
劍光載着兩人剛至雲霄,俞和忽然指着南方對雲峰真人急道:“師尊,你看那邊,莫非是商隊遭難了?”
雲峰真人聞言低頭一看,數十里之外的山谷,有一團濃濃的黑煙升起。
遲疑了一下,見天色還早,雲峰真人撥轉劍光,“去看看吧。”
半柱香功夫,兩人飛抵山谷之上,雲峰真人按落劍光,放眼看去,一片悽慘情形。
果然是那安順鏢局護持的商隊,終於還是遭了報復,幾輛大車全被砸得凌亂,還有人點火焚燒過,周遭煙火氣嗆人。地面的泥土都呈黑紅色,滲着血漿,那些馬車邊,多的是被刀斧砍斷的殘肢,有幾十具屍首,七零八落的散在附近,都被砍殺得面目全非,眼看是找不到活口了。
俞和的胃中一陣翻滾,雖然不久前那殺局也是這般慘烈,不過他身臨其中,更貫注了一身心力與那搖鈴道人廝殺,自然沒有此刻的感受。
辨認屍首上的衣甲,分明就是商隊和安順鏢局的諸人,那黃臉漢子一行人死的格外悽慘,頭顱和四肢都被砍斷了,渾身上下被砍過不知多少刀,血肉模糊。俞和緊捂着嘴巴,細細的看着每具屍體,找尋了許久,才發現鄭頭兒的坐騎倒斃在一堆碎石間。馬上的金字鏢旗被撕扯的稀爛,褡褳也散了,半塊黃緞子布,裹着一隻小小的繡鞋,浸在泥漿和血水中。
“鄭頭兒!”俞和忍不住高聲呼喊,左近不見屍體,說不定鄭頭兒還活着,即使渺茫,他也期待着一聲迴音。
可迴應他的,只有山間嫋嫋的迴響,他不甘心,不停的喊叫起來。
雲峰真人伸手按住了俞和的肩膀,“別喊了,莫要惹得山匪去而復返。”
“可不見鄭頭兒屍身,說不定還他活着。”
“也許逃遠了,也許是被山匪擄了去。”雲峰真人指着一片深入密林的馬蹄痕跡,“山匪帶走了商隊的馬匹,說不定也捉了他。”
“師尊,我們去救鄭頭兒?”俞和怔怔的看着雲峰真人。
雲峰真人遲疑了一下,看着俞和,“你真的要去?”
俞和點點頭道:“請師尊應允!”
雲峰真人取出一片玉符,遞給俞和,指着那些馬蹄痕跡道:“如此我們分頭行事,我去左近尋找,或有生者,我可爲他們施法療傷續命。你循着這些痕跡過去探查,若有人被擄,則小心行事,雖是凡俗山匪,也萬萬不可大意。天黑之前,你可祭玉符傳訊,與我會合。”
“弟子知道!”俞和收好玉符,朝雲峰真人重重一點頭,轉身便追着馬蹄印而去。
這馬蹄印一路,也全是血跡斑斑,可見那山匪也定有折損。那黃臉漢子隨身的機關弩,俞和是見過的,威力頗爲強勁。便是修道之人遇見,也不可輕視。
俞和心中急切,真氣貫注全身,在林中猶如獵豹竄行,一頓飯不到的功夫,奔出幾十裡地,那馬蹄印轉入了一個東面的小山谷中。
這小山谷四面都被古樹枝葉遮蓋,倒是一個隱蔽的好去處,山谷中有黑煙騰起,隱隱約約的,傳來器物敲擊聲,和雜亂的哭泣聲。
俞和攀着山谷外的樹藤,爬到高處,朝裡面看去。
觸目驚心!
山谷中央搭着一個木架,鋪滿了乾柴,有烈焰飛騰,那木架子上,密密匝匝的疊放了差不多有百具屍身,一股濃烈的焚燒血肉的味道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木架子一邊,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身上纏滿了染血的布條,腋下夾着一根樹杈,撐起身體。這漢子身後,或站或坐這十幾個男子,神情委頓,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
許多女子、老人和孩子圍着木架,哭聲不絕。
只見那身形高大的男子舉起一個泥壇,拍碎了封口,口中唸唸有詞,將一罈子渾濁的酒水,全潑在木架前的地面上,周圍諸人也都照他的樣子,或舉起酒罈,或端起酒碗,把烈酒澆在腳下。
哭泣聲更盛。
人羣中忽然一片騷亂,有幾人粗魯的拖出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來,那男子看不清面貌,身上卻穿着安順鏢局鏢師的皮襖子,他身上的傷口依舊汩汩的冒着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紅的痕跡。
那些老人、孩子和婦女,站的近的,便用腳去踩踏那男子;站的遠的,就拿酒罈石塊等物扔過去砸。有個老人拉着一個十歲左右的瘦小男孩走出來,那男孩拿着匕首瑟瑟發抖,被老人嘶聲呵斥了幾句,便舉起匕首,作勢就要對着那男子的心口刺下。
俞和大驚,隨手摺斷一截樹枝,便飛擲下去,“咔嚓”的一聲,樹枝不偏不倚的擊中了男孩的手臂,匕首掉落,那男孩大驚,飛也似的轉身逃進了人羣中。
“什麼人?”身形高大的男子猛轉過身,對着俞和藏身的地方厲聲喝問。
俞和從樹藤中一躍而下,手中長劍出鞘,舞出一團劍花,護住周身。
那身形高大的的男子,眼神中彷彿有烈火熊熊,噴薄欲出,就算俞和性光圓滿,竟然也難以同他對視。落地之後,被對方氣勢所攝,一時間倒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你認識他?”高大的漢子指着那個安順鏢局的鏢師問俞和。
“認識。”俞和點了點頭。
“救人?報仇?”
俞和一咬牙,眉毛一立,喝道:“你們這些山匪,殺人須得償命!”
那漢子揮起手臂,把胸口擂得山響,“你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便是草芥?”
“可笑!你們這些山匪草寇,乾的就是殺人越貨勾當,居然來說這些道理?”俞和挺劍指向對方。
話音剛落,人羣中就爆發出一片喧囂的怒罵聲,有個滿臉橫肉的婦人衝了出來,手裡拿着一根兒臂粗細的木棍,一面滿口穢語不絕,一面搶步過來,用木棍照着俞和劈頭就砸。
俞和一愣,忙舉劍去擋,那身形高大的漢子怒喝一聲:“閃開!”竟然如餓虎般的猛撲而來,掄左臂把那兇悍的婦人推了個踉蹌,右臂抓着樹杈,“嗚”的一聲,朝俞和腰間蠻橫的掃來。
俞和手腕一翻,劍鋒掠過,樹杈被劈成兩截。那漢子狂吼一聲,把半截樹杈朝俞和脫手擲出,雙腿在地上一蹌,整個人都朝俞和撲了過來。
這漢子滿臉都是黑紅的血痂,五官扭曲在一起,面容猙獰得好似厲鬼,俞和大駭,扭頭躲開飛來的樹杈,下意識的朝對方的胸口一劍刺出。
高大的漢子雙目一瞪,不閃不躲,竟用一雙肉掌硬生生的嵌住了銳利的劍鋒,鮮血從指縫中飛濺出來。他咬緊了牙關,發力一扭,把俞和的長劍和手臂一齊牢牢的鎖在懷裡,一口腥臭的喘息,噴在俞和的臉上。
“我可以讓你報仇,人是我帶着兄弟去殺的!反正老子也中了毒箭,已經活不過一時三刻!殺了我,你不許再傷寨子裡面的人,否則老子今天就化成厲鬼,一輩子掐在你脖子上!”
那漢子咬牙切齒的對俞和說道,劍刃和指骨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倒也不等俞和說什麼,他猛地撒手放開長劍,拽住俞和的右手腕,朝自己懷裡猛力一拉,胸膛挺起,對準了劍鋒自撞了過來。
“嗤”的一聲,長劍自那漢子心口刺入,透體而過。
“拿命去吧,老子不會閉上眼睛的,老子看着你!”一團血沫從他口中噴出,糊了俞和滿臉,這漢子伸出一雙血肉模糊的手掌,死命扣住俞和的肩膀不放,就這麼站着,怒瞪雙眼,氣絕而亡。
俞和整個人都呆了,直過了半晌,一隻手忽從他背後探過來,先是在那漢子臉上一抹,闔上了雙目,再摳開牢牢抓着俞和肩頭的手掌,把俞和整個人拉到一邊,那漢子的屍體兀自挺立不倒。
雲峰真人在俞和身後嘆了口氣道:“這人是個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