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出來,“聖上,這件事我只怕是幫不上忙。”
“爲什麼?”
“夏將軍英武神明,天縱英才,這樣小小的行刺案件,對他來說,想必是易如反掌的,實在不需要我這樣礙手礙腳的小婢在旁邊幫倒忙。”
聖上坐起身,脣角邊上有些隱約可見的笑容,把球踢給夏東海,“東海,你怎麼說?”
夏東海面無表情說道:“臣聽聖上的安排。”又把球踢回給聖上。
聖上也是高階推手,“我想知道,你心裡怎麼想。”
夏東海被擠兌的沒有辦法,苦笑道:“老實說,臣和田碧瑤之間,貌似是有些小小的溝通不良,之前還曾發生衝突,但聖上若是覺着田碧瑤對於調查今次的偷襲案有所助益,爲着聖上的安全着想,臣願意向田氏賠禮道歉,懇求田氏原諒臣的莽撞,加入臣的調查行動。”
我瞪了夏東海一眼,氣惱之餘又頗是想笑,夏東海這武官看來不僅眼神犀利武藝出衆,四兩撥千斤的功夫,更是驚人,只不過是三言兩語,不僅自己先前的惡形惡狀推卸的乾乾淨淨,更把皮球又踢回我這裡了。
聖上含笑說道:“碧瑤,你意下如何?”
我嘆了口氣,不甘不願的恨恨說道:“夏將軍這樣的禮賢下士委曲求全,真是讓我羞愧之餘又受寵若驚,如果再推託下去,倒顯着我自己不識擡舉了。”
夏東海斜眼掃視我,沒作聲。
聖上笑道:“那就好,我身子也乏了,想要躺一躺,你們兩人拿了這毒蛇屍身到寢宮外邊,好生研究看,有什麼進展,稍後進來回復我。”
我放下聖上臥榻繡帳,夏東海把玄菟蛇重新裝回四方錦盒,兩人悄無聲息退到寢宮門外,我坐在寬大白玉門欄上,對着中庭假山上一株綠色三葉草怔怔出神,夏東海站在我旁邊三步遠處,等了約有一刻鐘功夫,終於按耐不住問我:“田氏,對於這宗偷襲事件,你有什麼建議給我?”
我說道:“建議談不上,有些情況我可以說出來給你參考。”
夏東海精神一震,“你快說。”
我斟酌片刻,說道:“我之前同你說過,玄菟蛇非常名貴,也非常難養,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就成了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徵,從先朝魏晉時代開始,一直到本朝,都有些高門子弟、貴族士大夫之流,豢養這種蛇,隨時帶在身邊以示炫耀,這樣行徑從客觀上催生了一種職業,就是馴蛇師。”
“馴蛇師?”
“對,這種人專門負責馴服玄菟蛇,高明的馴蛇師可以將玄菟蛇訓練得像狗一樣,富有靈性,懂得辨認主人,並對主人高度的忠誠。”
“有這麼神奇?”
“事實上,揚州城內,就有這麼一個馴蛇師家族,這家族在馴化玄菟蛇方面,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家族目前的當家主事姓唐,叫唐奉禮,你若是有興趣,不妨去拜訪拜訪他,也許會有些意外收穫,也未可知,就算沒有收穫,他那裡也有許多醫治玄菟蛇咬傷的藥液,可以買些回來給聖上服用。”
“他住在哪裡?”
“揚州水曲門柳臺巷子裡邊,唐家在那裡開了一家蛇物館,非常有名,很容易找到的。”
夏東海卻搖頭,“我不能離開丹陽宮,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不能離開聖上半步。”
“或者我走一趟?”
夏東海委婉說道:“你也不方便外出。”
我玩味的笑,“你不讓我外出,是因爲擔心我,還是因爲不放心我?”
夏東海避而不答,“可否把唐奉禮約到丹陽宮來?”
我失口笑出來,“夏將軍,你在想什麼呢?唐奉禮是揚州城最有名的馴蛇師,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現在你公然約他進丹陽宮,不是明白告訴埋伏在暗處的刺客,玄菟蛇已經在成象殿出現並已咬傷了聖上麼?”
夏東海惱羞成怒,兇狠說道:“那你提個方案出來看看?”
我乾笑了兩聲,收起戲謔之心,正經說道:“我們不能出去,唐奉禮又不能進來,要想知道這條玄菟絲蛇的來歷,就只得把蛇屍送給他看了。”
夏東海面色微和,“這件事要找腿快嘴嚴信得過的人來做。”
“我知道,我有一個人選,可以提出來給你斟酌。”
“誰?”
“我妹妹碧桃,每個月的十五,她都會進丹陽宮一次,探望我和兩個弟弟,給我們送些吃食,這裡的宮監和駐守宮門的驍果營兵丁對她都很熟悉,她提進提出的包裹,只要不是大件物品,一般從來不開包搜索,讓她捎帶出去最方便。”
夏東海沉吟了陣,說道:“也好。”
我心下甚是愉快,說道:“今天恰好是十五,最遲傍晚六時左右,碧桃就會進宮,這錦盒我先拿回房間,稍後她來探望我時候,悄悄交給她,你看怎樣?”
“隨便你,”他把手中錦盒放在地上,轉身離開,“最遲明天上午,我要獲知唐奉禮的回覆。”
當天下午的六時左右,碧桃到成象殿來找我,一見面就哭成淚人兒,“姐姐,二哥他……”
我勉強笑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世上的事,說不好,爹爹媽媽身子好麼?”
“爹爹病倒了,媽媽還好。”
“幫我好生照顧爹爹,就說過陣子等聖上回長安,我會設法出宮去看他,家裡銀子夠使麼?”
“買一般的藥是夠的,買好藥就差一些。”
我沉吟了陣,對碧桃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等,我出去下。”
我去到聖上寢宮門外,打了個轉圈,果然找到站在暗處的夏東海,“夏將軍,”我鼓足勇氣說道,“你可否借我一百兩銀子?”
“你要銀子做什麼?”
“我父親病了,沒有錢買好藥材,”我擔心他誤會,又急忙說道,“我不是想要你的錢,是問你拆借,將來一定還你。”
夏東海看了我一眼,自衣內抽出幾張銀票遞給我,面上一張即寫着五百兩,我急忙說道:“要不了這麼多。”
夏東海淡淡說道:“給你就拿着,我整天跟在聖上左右,沒有機會用到,送給你算是做個人情。”
我感激說道:“我會還給你的。”
“不用,你抓緊時間從唐奉禮那裡問出玄菟絲蛇的來歷,幫我解除聖上的危機,我可以再給你一沓這種廢紙頭。”
我忍不住笑出來,“放心,我這就去佈置。”
遂拿了銀票回去,交給碧桃,“這些錢你拿回去給媽媽,務必要抓最好的藥材,治癒爹爹的病,另外,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去辦。”
碧桃收妥銀票,問我:“什麼事?”
我打開桌上的錦盒,將蛇屍取出來,用方巾包裹妥當,“待會兒你出宮的時候,把這個藏在身上,悄悄帶到水曲門柳臺巷子唐家蛇物館去,交給他們當家主事唐奉禮,請他幫忙辨認看,這條玄菟蛇是什麼來歷,歸誰所有,順便再買一些解毒的藥液,辦妥之後,明天清早進宮,送來給我,這件事你要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三哥在內,明白麼?”
“明白了,可是,”碧桃怯生生看着我,“姐姐,這條蛇樣子好古怪,渾身赤紅,看着好嚇人,我不敢放在身上。”
我啞然失笑,“已經是死了的了,不會咬你的。”
碧桃漆黑的眼珠小鹿一般注視我,“還是害怕。”
我沉吟了陣,打開衣櫃,揀了兩件式樣簡單但是布料非常考究的衣服,將蛇屍包裹在裡邊,放在碧桃隨身帶來的籃子裡,吩咐碧桃:“稍後出宮那陣,你從九成殿的大予門走,那是第七路三哥看顧的宮門,你去找三哥,跟他說,我用宮裡的布匹,替你做了兩件衣服,不想讓守宮的兵丁查出來,請他送你出門。”
“好。”
“明天清早,無論有沒有問到結果,你都進宮來,給我回個話,記得,一樣要走九成殿大予門,讓三哥在門口接你。”
“我記下了。”
“再囑咐你多一次,找唐奉禮的事,不可對任何人說起,否則姐姐的性命不保。”
“知道了,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姐姐你等我的消息。”
碧桃走後,我開始替聖上熬製晚間要服用的藥湯,到八時許伺候聖上喝過藥,等他入睡,即想要回自己房間,但是夏東海攔住了我,“你今天夜間睡在寢宮。”
“你擔心聖上再度遇險,爲什麼不自己留在寢宮?我手無縛雞之力,你留我在這裡守夜根本毫無益處。”
夏東海劍眉微蹙,“我留你在寢宮守夜,不是爲了要你對付來襲的歹人。”
“那是要我做什麼?”
“聖上今天被蛇咬傷之後,一直昏昏沉沉的,你留在這裡照顧他,如果他做惡夢,你就叫醒他,如果他睡不着,你就陪他說會兒話。”
“那你做什麼?”
“我去寢宮外四面巡守。”
我沉吟着沒作聲,夏東海懇求道:“請你幫忙。”
我無奈說道:“好吧。”
這天夜間風平浪靜,沒有發生任何事,當然,我指的是寢宮外,寢宮內則是另外一番情形,聖上不住的做惡夢,在夢中苦苦掙扎,滿頭大汗,壯甚痛苦,但是每次我將他喚醒,詢問他惡夢的內容,他卻一個字也不肯透露,到天亮時候,我熬不住,小小眯了一會兒,結果就聽見聖上在夢中淚流滿面呼喊:“別走,你別走。”
我連忙搖醒他,“聖上,聖上,你怎麼了?”
聖上雙目緊閉,右手緊緊扣住我手腕,“你別走。”
我伸手擦拭他臉上淚水,柔聲說道:“我沒有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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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迷茫睜開眼,墨黑眼珠看着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良久試探着問我:“碧瑤?”
“我是。”
聖上眼中波光轉動,“你怎麼在這裡,你昨夜沒有回自己房間?”
“是,夏將軍擔心你睡得不安穩,讓我留下來照顧你。”
聖上沒再作聲,鬆開扣住我手腕的右手。
我悄聲退到門外,去外間的溫室打了些清水來給聖上擦臉盥洗,聖上問我:“昨夜我有沒有做出行爲失當的事?”
“沒有,你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不住做惡夢。”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我抿嘴輕笑,“沒有,你守口如瓶,如果蚌殼像你這樣堅決,採珠人必定全體改行賣青菜。”
聖上瘦削臉頰上露出笑容,卻沒有作聲。
我心裡有些失落,原本我是期待他能夠有所解釋的。
早間九時,碧桃趕到成象殿,給我送來了解毒的藥液,以及唐奉禮的回覆,“唐老爺說,那條玄菟蛇是他親手馴養的三十年精品,在去年九月初四,送給了他的遠方表兄唐奉義做結婚禮物。”
夏東海皺眉問道:“唐奉義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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