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象殿外邊。”
“具體方位。”
我微微皺眉,“你問話這口吻,好像我是你的犯人,夏將軍,有一點你必須要明確,聖上選擇我做他的近身宮女,選擇你做他的近身護衛,我們一起住在成象殿,你和我地位是平等的,某些時候,當你對某件事心存疑惑,你當然有權利提問,但請注意你說話的態度,我不喜被人逼問。”
夏東海冷笑,不屑看我一眼,“田碧瑤,你錯了,在聖上面前,我和你的地位,絕對是不平等的。”
“爲什麼?”
夏東海抽出腰間懸掛的長劍,走到掛在大圓柱子上的宮燈旁邊,“因爲這柄劍。”
半明半暗的燈火照射之下,依稀看見,銀光閃爍的劍身上刻着四個字:如朕親臨。
我笑容不改,“夏將軍的意思,你手上這柄劍,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尚方寶劍?”
“不錯,現在你告訴我,今天夜間,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我沒作聲,心念流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甫自入宮那陣,父親對我說過的話,“碧瑤,你要記着,最好的謊言,是第九句真話後邊的那句,最真的實話,是第九句謊言後邊的那句。”
“田碧瑤,我在問你話!”
我笑出來,第九句真話後邊的那句?試試看。
我嘆了口氣,說道:“明秀殿偏殿的第四方臺柱後邊。”
“你去那裡做什麼?”
“見一個人。”
“誰?”
“許澄,”我一鼓作氣說道,“情況是這樣的,今天上午,許澄的弟弟到成象殿來送藥,我就託他捎了口信給許澄,約了他今天夜間九時許在明秀殿偏殿第四方臺柱後邊見面,我打算要藉着這個機會弄清楚他爲什麼要毒害我弟弟,但是令人沮喪的是,他沒有出現,我白去一場。”
“沒出現?”
“是的,我九時左右趕到明秀殿,等了足足一刻鐘,他始終沒來,我見着時候已經不早,也不好在那裡耽誤得太久,所以就放棄約會,原路返回成象殿了,經過就是這樣。”
“誰可以證明?”
我嘆了口氣,“因爲是私人的約會,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換言之,你找不到一個可以證明你行蹤的人?”
“可以這麼講。”
夏東海冷笑,“那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我笑出來,“夏將軍,你實在不需要這樣草木皆兵的提防別人,放輕鬆些,聖上的處境沒有你想的那麼危險,我是聖上親自挑選出的近身宮女,你應該對他的眼光有信心。”
夏東海冷冷哼了聲,“聖上雖然有雄才大略,但他相女人的眼光卻着實是有待加強,事實上,年初刺傷聖上那人,就是聖上親自挑選來的近身宮女。”
我尷尬的笑,“不見得次次都如此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嘆了口氣,“那現在你想怎樣?”
夏東海說道:“既然你找不到人證明你的行蹤,我唯有把你逐出成象殿,以防萬一。”
我失口笑出來,“你把我趕走了,聖上那邊,你怎麼解釋?”
“我可以說,你家中有急事,連夜出宮了,十天半個月之後,他可能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可是你趕我走,我不見得就會走啊。”
夏東海冷淡的笑,意有所指的說道:“你最好是走,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介意親自送你走。”
“照夏將軍的意思推測,如果我在成象殿吵鬧不肯走,你就會把我悄無聲息的屠宰掉?”
“我沒有這麼說過,但你可以這麼理解。”
我不置可否的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是最好,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到底有沒有人,能夠證明你今天夜間的行蹤?”
我笑着說道:“還是那句話,沒有。”
“好,田碧瑤,限你即刻離開成象殿,一秒鐘都不能耽擱。”
我若有若無的笑,慢吞吞說道:“夏將軍,在我離開成象殿之前,可否請你撥冗聽我說幾句話?”
夏東海冷淡說道:“如果你是想要爲自己求情,請免開尊口。”
我把玩着長長的綠色絲絛腰帶,沉吟片刻,問夏東海:“夏將軍以前來過丹陽行宮麼?”
“沒有。”
“那麼你不妨聽奴婢簡要介紹下丹陽行宮的設置,本處行宮有一名宮監,總攬事務,在宮監以下,另外還設置有六尚、六司、六典十八局,共計有典丞八名、女官十名,跟着是負責行宮安全的驍果營,共計是有十二路軍,二十四名直長,二十四名直長副手,請問夏將軍,這六十七人當中,有哪一位是你認得的?”
“沒有。”
“好,除了這六十七人之外,丹陽行宮目前有宮人五百四十七人,驍果營兵丁六百人,這一千一百四十七人當中,又有哪一位是夏將軍你認得的?”
“也沒有。”
我悠然的笑,“也就是說,偌大的丹陽行宮,除了我以外,你不認識任何人?當然,醫正張大人是不算的。”
“是,”夏東海有些不耐,“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想了想又冷笑,“就算我不認得這些人又如何,我自信有能力護衛好聖上,不需要閒雜人等幫手。”
我懶洋洋的笑,“夏將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能力,並百分之百的相信,聖上有你做護衛,絕對不會有任何閃失,但你有沒有想過,我走了以後,誰來負責給聖上煎藥,誰來照顧聖上的飲食起居?”
夏東海劍眉微蹙。
我咕咕的笑,“解決這個問題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是你自己親自上陣,第二個辦法,如果你覺得沒有把握把聖上照顧妥當,就只好再替他挑選一個近身宮女,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偌大的丹陽行宮,你不認識任何人,所以不會得到任何建議,當然,就算有人建議你,依你的個性,估計也不會採納,在這種情況下,你打算把寶壓在哪位幸運的宮女身上?”
夏東海沒作聲,劍眉下的犀利雙眼如炬一般看着我,彷彿要直視到我心裡去。我心裡打鼓,面上卻笑容不改,“我言盡於此,夏將軍,祝你好運,希望你精挑細選出來那名宮女,不是第二個想要行刺聖上的人。”
說完我轉身打開成象殿的大門,步出大殿,走出三步遠,夏東海出聲叫住了我:“慢着。”
我心下暗喜,笑着說道:“夏將軍,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田碧瑤,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你可以繼續留在成象殿,今天晚上的事,權當沒有發生過,現在你即刻回自己房間,從明天以後,夜間外出之前,必須先向我報備,徵得我的同意。”
“奴婢知道了。”
第二天清早,我在睡夢中被人驚醒,夏東海一腳踢開房門,氣極敗壞衝進來,將我拽起身,“快跟我去寢宮,聖上被毒蛇咬了。”
我聽得一激靈,當下睡意全無,手忙腳亂穿上衫裙,“寢宮裡邊哪裡來的毒蛇?”
“我不知道。”
“有沒有通知張大人,有沒有讓尚藥局的人立刻送解毒的藥液來?”
夏東海卻不作聲,只是在前邊低頭急急前行。
我跟在他身後,進到寢宮,撩開繡帳,就見聖上面色如雪,躺在臥榻上,左手臂上有一處觸目驚心的蛇齒齧痕,大半條左臂腫脹漆黑,地上有一攤污血,看情形應當是夏東海自聖上傷口處吸出來的,我伸手拭聖上額間溫度,覺着有些熱,輕聲問道:“聖上,你覺得如何?”
“不怎麼舒服,身體很熱,昏沉沉的。”
我笑出來,“那就對了,這表示你的身體正在積極解毒,是好現象呢,你稍稍忍一忍,我去尚藥局拿些解蛇毒的藥材回來,幫助你把體內的毒素分解排散掉。”
聖上卻叫住我,“你不要去。”
我愣了愣,“爲什麼?”
“我被毒蛇咬傷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尚藥局的人,我一個也信不過。”
我沉吟不絕,“但是聖上身子本身已經虛乏,受傷又不治療,我擔心會耗損元氣。”
“不會的,”聖上笑容虛弱,但是意思卻十分堅決,“正如你說的,我的身體自然會解毒,就算沒有藥材輔助,也不過就是多費兩三天功夫的事。”
我猶豫不決,“我還是覺得不甚妥當。”
夏東海冷冷哼了一聲,“田碧瑤,聖上會不知道這樣做不妥當?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聖上被毒蛇咬傷這件事宣揚出去,丹陽宮的宮監必定會要求往成象殿加派人手,護衛聖上週全,到時候成象殿到處是來歷不明意圖不明的人,聖上的處境會比現在危險十倍不止。”
這倒是的,我嘆了口氣,轉口問道:“咬傷聖上的毒蛇你抓到沒有?”
“抓到了,”夏東海打開圓木茶几上一隻四方錦盒,“在這裡。”
錦盒內躺着一條約有六寸長、拇指粗細的小蛇,通體赤紅,三角蛇頭中央有三道金色條紋,斑斕之極,蛇頭後方的碧綠眼珠閃爍幽光,下邊七寸位上血肉模糊,嵌着一塊方孔銅錢,“你用銅錢打中了它七寸?”
“是,”他沉吟了陣,心有不甘的說道,“田碧瑤,我對毒蛇不瞭解,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蛇?”
我翻轉錦盒,把蛇屍倒在茶几上,仔細審視了陣,說道:“我印象中,似乎在一本叫做《洪範五行方略》的書上見過這種蛇的介紹,按照書中說的,這種蛇叫做玄菟蛇,劇毒無比,習性古怪,喜歡居住在朝陽乾爽的環境裡,不吃蚊蟲老鼠,只喝新鮮動物的鮮血,所以身體是赤紅色的,據說這種蛇非常名貴,也非常難養,它的生長速度無比緩慢,一年還長不到一粒米那麼長。”
夏東海皺眉,“這條玄菟蛇足有六寸見方,照你的說法,只怕有二三十年的壽命了。”
“應該是,書上還說,玄菟蛇生長的週期越長,越富有攻擊性,毒液也越是兇猛,另外,”我頓了頓,對夏東海說道,“它喜歡住在寬敞大屋的陽臺周邊,你把寢宮四面陽臺都搜索看,也許能夠發現它的洞穴。”
“不光陽臺,我把整個寢宮都仔細搜過了,沒有發現任何一處洞穴,倒是窗臺的貼紙莫名破了個洞。”
我心裡暗笑,不動聲色的戳了夏東海一刀,“夏將軍,這說明什麼?”
夏東海面色甚是難看,忍氣吞聲說道:“這說明,毒蛇是有人趁我不備放入聖上寢宮的。”
我眯眯的笑,夾槍帶棒說道:“夏將軍你也不用自責,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畢竟寢宮這麼大,也真的是難以面面俱到,偶爾出現失職,也是在所難免,雖然這微小的失職給心懷叵測者利用,使聖上被襲,但是依*夏將軍的機敏,聖上最後還是得以轉危爲安,也實在是件慶幸的事呢,奴婢真是萬分的感謝上天。”
聖上忍不住笑出來,“東海,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碧瑤了?”
夏東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想要發怒,卻又極力隱忍,單膝跪在聖上跟前說道:“今次是臣護衛不力,累得聖上受苦,臣罪該萬死。”
聖上輕巧的笑,“起來吧,行刺這種事件,從來都是防不勝防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不必自責。”
我笑道:“聖上真是寬以待人。”
聖上沒作聲,目光落在我身上,“碧瑤,你可否幫我做兩件事?”
“什麼事?”
“第一件事,放下對東海的成見。”
我乾笑不已,“我對夏將軍沒有成見。”頂多只是不喜他霸道的作風。
聖上笑道:“那樣是最好不過的了。”
“第二件事呢?”
“幫助東海,找出偷放毒蛇入我寢宮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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