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劍氣自上而下,朝着郭岱頭頂射來。郭岱頭也不擡,頓足沉氣,銀光涌現如罩,將劍氣全數隔絕在外。
“再接我這招!”眼前一位年輕修士,凝神御劍、蓄勢行功,身前飛劍寒光吞吐,帶着旋攪之力,破風而出。
郭岱站立不動,抿脣發出一聲長嘯,好似林中夜梟,嘯聲綿長。無端狂風襲來,將飛劍吹得胡亂擺動,如同陷入狂潮亂流中的一葉扁舟。
年輕修士迎着狂風,只覺得自己發出的劍氣被漸漸吹散,飛劍在狂風中也不受控制,倒卷而回。
咬牙收回飛劍,狂風漸息。郭岱這才緩緩邁步,左手掐指,右手並指如劍,劍氣旋攪不息,竟然如年輕修士方纔法術一般。
“你——”年輕修士怔愕一瞬,便見郭岱擡手一指,劍氣激揚而出!
與其說這是劍氣,倒不如說是龍騰海上終年不息的龍捲,沿地席捲而出。年輕修士只來得提起法力御劍一擋,整個身子就被龍捲劍氣吹飛十餘丈,直接落在擂臺之外。
“瀝鋒會郭岱獲勝!”臺下的太玄宮修士連忙宣佈道,看了遠處年輕修士一眼,見他並無明顯傷損,然後對郭岱問道:“這位道友,你已連勝三場,還要繼續比下去嗎?”
郭岱一點頭:“勞煩安排。”
“那請先下臺稍等……下一組準備上臺!”
郭岱邁步走下擂臺,那位年輕修士將劍收入背後鞘中,擡手抱拳說道:“多謝道友手下留情。”
“承讓。”郭岱說道。
“沒想到瀝鋒會還有道友這樣的高手,我也想加入了。”年輕修士說道。
“我也是剛加入不久,你看到那位姑娘了嗎?她便是負責招收瀝鋒會新人的。”郭岱指着遠處跟朱三一塊的陸芷。
“二爺,你贏得這麼快?”陸芷說道:“我還打算跟三爺一塊去看你的比試呢。”
“你也連勝三場了?”郭岱問朱三道。
朱三摸着後腦勺說:“嗯,還行。這位是……”
“在下龐小路,是郭岱道友的手下敗將……呃,我就是一介散修,想請問加入瀝鋒會,有什麼條件沒有?”年輕修士有點害羞。
陸芷立馬上前說道:“沒有沒有,你叫龐小路是吧?二爺你覺得他身手怎樣?”
“加入破妖司沒問題。”郭岱說道:“不過還需要歷練。”
龐小路連連稱是:“我小時候家裡有一位修士路過,見我根骨尚好,傳了我幾手劍術。以爲修爲不差了,沒想到這次算是見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郭岱沒說什麼,方纔三場比試,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難度。這些江湖散修的實力大多粗淺,能有一件法器、會幾手小法術就不錯了。龐小路在御劍術上的功夫,已經初見火候。但是比起郭岱,即便是沒有混元金身的郭岱,也還是相差甚遠。
這種差距並不是修爲法力,而是對戰鬥的領會與判斷。前三場遭遇到的對手,基本都是要花功夫掐訣凝功。換做是以前的郭岱,哪怕沒有白虹劍,憑着身法武功,欺近身前也能輕鬆制服這些散修,根本不讓他們有還手的機會。
而郭岱之所以沒有憑混元金身瞬間擊敗對手,無非是想藉此試驗自身對施法的掌握。正如他過往的武功根底,是靠無數次生死間搏殺積累造就的。
跟龐小路交談幾句,便聽太玄宮修士叫號,郭岱第四場比試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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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方真門派中較藝演法,通常不會一天之內連續多次。因爲法力精力總歸是有限的,演練法術最終是爲了試驗修行結果,鬥法比武只是一個表現的過程。有的門派甚至會注重演法的精妙細節與禮儀風度,那就涉及到宗門傳承的講究了,與散修之輩無關。
這場比試大會則不同,在道師霍天成的安排下,更加註重方真修士的鬥戰能力,法術威力、法器妙用、反應判斷,在這裡遠比清修悟道更重要。
第四場的對手是來自太倉谷的一位老修士,連鬚髮也都白了,看年齡很大了,也來這種比試大會上一展身手。
按說方真修士大多有駐容之功,容顏形貌不受歲月之累。面容顯老,一般是門中尊長刻意爲之,也省得老有少心,在晚輩弟子面前顯得不夠莊重,不過也有不在意這種事的。
太倉谷這個門派郭岱曾聽師父範青提及,也是位處中境。太倉谷之名據說是來源於舊時朝代存糧倉儲之地,其門中修士大多擅長救死扶傷,並不是什麼大門派。
沒想到中境妖禍後,太倉谷門人仍存,估計是逃難到東境來了。
“老前輩,指教了。”郭岱站在一片蘆葦灘中,隱約可見那位老修士的身影。
這場比試的擂臺是一片蘆葦灘,而且事先佈下法陣禁制,周遭蘆葦不易折斷破損,而且伴隨蘆葦擺盪,會干擾方真修士的感應探知。
如果說硬是用威力強悍的法術,破壞法陣禁制、剷平蘆葦,倒也不算違規。可蘆葦灘的設計,本身也是對比試者的一種保護,誰能保證自己的對手一定比自己弱呢?自己將遮掩物破壞掉,說不定是將自己暴露出來。
“好說好說。”老修士剛說完這話,身影就消失不見,就像遁入蘆葦叢中,與之融爲一體。
郭岱暗自驚異,看來能夠連勝三場,基本上就無庸手,多多少少有些看家本領。這位老修士的潛行功夫似乎不在郭岱之下。
方真修士無論哪家哪派,都有超脫尋常五感的感應知覺,不同傳承法訣對其也有修煉之方。道門有元神、佛門有八識,其實都是類似的修行。
反之,爲了應對超凡的感知,方真道也有許多潛行遁隱之法。郭岱修煉的蜃氣蟄形法便是其中之一。
有趣的是,凡是這類遁隱法術,名聲一般都不大。這也倒符合遁隱之意,要是這類法術名聲太大,自然也衍生出各類應對手段,修法之人也就不好躲了。
“所以同行是冤家啊。”郭岱嘆氣自語。
郭岱並沒有施展蜃氣蟄形法,如果兩位修士各自隱身,完全能對峙個三天三夜不露頭,這樣的話就比不成了。更何況郭岱是來磨礪自身的,當然也要有破解對方法術的能耐。
當年羅霄宗內,道法傳承共有八科——修元、通玄、威儀、行氣、真幻、拘召、方藥、百器。
除卻修元科是身心內煉根基,方藥、百器是丹器物用,其餘五科皆是各類法術。譬如《五氣朝元章》是屬於修元科,蜃氣蟄形法屬於真幻科,由《白虹真解》演化成的《仙虹劍章》則屬於威儀科。
身懷《九宮太素圖》,郭岱幾乎能一窺羅霄宗所有法術的根基始貌,可謂浩如煙海,不由得感嘆羅霄宗傳承底蘊之深厚。難怪關函谷說,郭岱的混元金身是邪修奪舍的絕佳對象,這個身體,幾乎就大半個羅霄宗傳承。
想要完全解析《九宮太素圖》,絕非朝夕之功,郭岱的武道元神也難以透徹全貌。但這些日子光是摸索表層玄妙,就足夠郭岱享用良久了。
真幻科中,除了有隱遁、幻化的法術,也有破除幻術、識破隱遁的手段。尤其是經歷與蘇三英一戰,郭岱深刻明白自己應對幻術能力太弱,自然要在這上面用功。
左手掐指,郭岱雙目漸漸泛紅轉赤,氣機聚於雙目經絡,發動目中神光。方真道中對這類法術有各種名稱,如陰陽眼、火眼金睛、天眼通云云。
而郭岱所用的這道法術叫做“赤照光”,專門窺探氣機流轉變化,以此找尋隱遁目標。
然而赤照光環顧周圍,蘆葦叢飄蕩依舊,周圍氣機流動凝滯有如寒潭,沒發現一絲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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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此地事先佈下的法陣,也影響赤照光的效力了。”郭岱停下法術,正思量如何應對,身後陡然傳來一下抽擊。
啪地一聲脆響,好似大錘砸在背心,郭岱踉蹌幾步連忙站穩身形。回頭一看,竟然是一支蘆葦攻擊自己。
按說擂臺雖佈下法陣禁制,但應該不會主動攻擊比試雙方纔對,否則容易變成太玄宮作弊謀私的手段了。
郭岱掐指施法,身體表面銀光流轉,剛想動作,兩旁蘆葦猛地下砸。
一聲悶響,郭岱身形下陷尺餘。蘆葦灘的地面都是軟爛泥沼,郭岱爲免被外力拖動,刻意定住身形,沒想到攻擊來自上方,蘆葦直接將他砸入泥沼之中,膝蓋以下都沒入地下。
緊接着便是四面八方蘆葦一齊抽擊,好似有幾十位強悍武者,各持長鞭朝自己擊打,砸在身上的力道又堪比金瓜棒槌。就像工地上夯土壘樁,將郭岱一下下往泥沼裡砸。
“老傢伙,手段真賊!”郭岱足可肯定,這絕對是那位太倉谷老修士所爲,要是自己完全落入泥沼之中,又沒有土遁之法護身,必定是絕對劣勢。
“豈有如此輕易?”郭岱沉聲一喝,一手揪住一根蘆葦,對方連忙施法斷截,不讓郭岱藉機脫身。
“哼!找到你了!”
誰料郭岱根本不打算從泥土中脫身,只是爲了這一瞬間的接觸,能可感應到對方法力。
只見郭岱雙手高舉,十指匯聚火光,然後往地上猛擊,烈焰如浪卷騰四周,瞬間燒燬周圍蘆葦,連同潮溼泥沼也被燒乾,變得乾硬脆弱。
郭岱也不急着脫身而出,兩手按在地上,轉眼間地面傳來陣陣顫動,陣陣沉悶聲響自地底傳出,好似有地龍翻身一般。
“現——身——”
伴隨郭岱一聲長喝,地底真的有一條如龍似蟒的土鞭拔出,連帶着周圍泥沼翻騰、蘆葦劇烈搖晃,土鞭朝着一片飄蕩蘆葦抽去。
耳聽得一聲痛呼,然後就是——“停手停手!我認輸!”的呼喊聲。
“瀝鋒會郭岱獲勝!”擂臺外太玄宮修士連忙喊道:“道友且住手!”
郭岱撤去法力,碩大土鞭就像一條架起的拱橋,瞬間土崩瓦解。郭岱也一拍地面,自泥土中抽身而出,一揮手清風繞身,掃走塵穢。
撥開蘆葦叢,郭岱走出擂臺,就見那位太倉谷的老修士手裡提着一根麥穗般的法器,拍着胸口說道:“道友法力高強,是我輸了。”
“老前輩道法精妙,我無法窺破老前輩藏身所在,不得已大動干戈。”郭岱也不隱瞞,自己方纔的確沒看穿,這種事不丟人。
老修士擡起手裡的麥穗法器說道:“這是我太倉谷代代相傳的木精神禾,匯聚草木生氣菁華。其實我並不擅長隱遁法術,只是這個擂臺剛好遍佈蘆葦,我便御器施法,借草木生氣藏身,並且驅用蘆葦。沒想到道友護身法力如此強悍,我輸得心服口服。”
郭岱看了一眼這木精神禾,對方肯說出此番比試施展手段,已經是非常大度。一般這種事關乎門派秘傳,這位老修士居然毫不藏私。
“多謝老前輩指點。”郭岱感謝道。
老修士擺擺手:“哪裡的話,我很是樂見方真道年輕一輩中有你這樣的英才。”
“還未請教老前輩法號。”郭岱問道。
“太倉谷森羅,如今一門上下只剩我一人了,是不是掌門也無所謂了。”老修士喟嘆說道:“本門其他弟子,當年都讓我派去協助羅霄宗抗擊妖禍、救死扶傷,孰料無一人生還。我本想一同赴死明志,卻沒想到崇明君千里傳書,讓我莫忘卻身負傳承之責,往東境觀望時機。唉……”
說完這話,森羅老人眼中含淚,似是滿腔愧疚。
郭岱默然無言,心想當年妖禍,多少方真修士奮力阻遏,前仆後繼殞身相殉。
森羅老人拍了拍郭岱肩頭,說道:“年輕人好好努力,你應該能連勝十場。瀝鋒會出了你這樣的高手,平定妖禍是有望了。”
“晚輩定當盡力。”
看着森羅老人緩步遠去的背影,並沒有半點衰老頹喪,即便方纔輸了一場,卻也像是遇見喜事一般。郭岱點了點頭,胸中積鬱似乎也消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