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你居然僅憑猜測?”霍天成言道。
“在我看來,並無不可。”郭岱說道:“當初在太子府,你曾凝滯天地萬物,但爲何沒有直接對我動手?”
霍天成沉默不語,郭岱說道:“其實你應該是想動手的,可是卻被半道殺出的攝提格所驚擾。那問題又來了,爲何攝提格可以驚擾到你?明明天地萬物已然凝滯不動,那說明有一種人可以穿行其中。”
“什麼人?”
“還用問?當然是仙人!”郭岱答道:“如果我做到飛昇之後去而復返,那便是仙道已成,你的這一手已不能約束我。”
“既然成就仙道,那你爲何又要去而復返?就爲了向我證明嗎?”霍天成問道。
郭岱想了想,說道:“問得好,我並沒有想過飛昇成仙后還要做什麼,實際上我也並非爲了成仙而修行。至少此時此刻的我,並沒有仙家自覺,我身爲人、身爲這世間的生靈,還是有緣法勾牽,當然要去而復返。但你說得沒錯,要是我不能回來,未必是因爲灰飛煙滅,還有別的可能。”
“飛昇成仙,很可能就是一去不回的路。”霍天成說道:“超脫此世,自然不容於此世,古往今來飛昇成仙的傳說不少,羅霄宗開山祖師道陵君據傳亦是霞聚飛昇而去,但這些人都沒有再回來。”
“古往今來的傳說,多有謬誤錯訛,或是門人後輩的溢美之詞,若非親自求證,我皆不會輕信。”郭岱說道:“但你我都見過關函谷,就應該明白,飛昇成仙后並非徹底一去不回,其中玄妙尚未了然。我隱約有所預見,飛昇之後猶有更高境界的修行,遠未至極,更何況大道本就無有終極。”
“那你可要快些回來。”霍天成說道:“我不會等你太久。”
郭岱呵呵笑道:“你這話倒是中聽,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我是交談甚歡的道友。”
“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如此嬉笑?”霍天成揚手現出刀劍,說道:“西山盟的人不敢靠近了,你失策了!”
郭岱同樣亮出自己的長刀短劍,苦笑一聲,說道:“佈局哪裡有必成必勝的把握?要是心心念念掛礙於此,反而不得超脫。西山盟這回掙得活路,往後可就沒那麼輕易了。”
“可惜,你看不見了。”
霍天成與郭岱各自擎刀舉劍,筆直朝向彼此。先前因爲鬥法威勢而被逼開的海水,此時終於漸漸回攏,各個方向倒卷的海潮,如千軍萬馬披掛白袍,動地席捲而來,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咆哮聲。
對峙的二人紋絲不動,無一絲殺機,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在不斷擴大,轉眼相距數裡之地。
這一回兩人沒有施展挪移穿行之法,而是彼此化轉周圍天地。如同洞景真人藉助迴光返照鑑施展的化轉乾坤妙用,郭岱與霍天成兩人卻不需任何法器,無形間化轉出大片虛空。
兩人之間的虛空相互嵌套、挪移、拆解、分化,爲了不讓對方勢頭壓過自己,則需要化轉出更大更廣的虛空去包容、涵蓋、吞納、消化。
如此一來二往,彼此間虛空越來越大,無形中將二人距離推開。
這下就不是單純化轉虛空限制對方,而是要先將對方逼向身後襲來的海潮,如此令對方不得不分心環護自身。
這回郭岱運氣稍差,海潮離他更近,身後巨大海潮足五六百丈之高,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堵水牆滾動着壓來,被擠壓的氣流率先在水牆前方形成狂風,腳下岩基則傳來呻吟般的震動。
化轉虛空這一手,郭岱雖然有靈臺造化的根基,可方纔兵解一劍終歸削去部分修爲,不如霍天成那樣施展圓融隨心,落於下風倒不稀奇,而郭岱也不跟霍天成強拼此法。
郭岱反手握刀負於身後,短劍在身前畫了個圈,將自己與霍天成糾纏的虛空法力定住,隨即一併捨棄,等同浪費掉着一大片化轉而出的虛空,盡數被霍天成所奪佔。
但郭岱沒有絲毫的惋惜,正所謂欲取先予,這片虛空霍天成若要完全佔下,也需費心將郭岱的法力逼散,即便郭岱主動放棄。
捨棄虛空法力的瞬間,郭岱縱身橫刀,刀尖輕點奔涌海潮,隨後揮臂一劈。
這一刀劈出,高五六百丈、左右綿延十餘里看不見盡頭的海牆,被盡數引動起來,億兆刀芒隨浪而化,足可碎滅羣峰!
霍天成見狀無一絲慌亂,隔空揮刀劈碎兩人糾纏的虛空法力,不受約束之力迸發出萬丈毫光。可即便如此,猶不能止海潮刀叢。
郭岱這一手乃是借勢而爲,僅憑此刻削去部分修爲的他,是根本不可能施展出如此浩大的刀叢殺陣的,只不過海潮驚人,他將刀芒神意貫通潮浪,因而有此威勢。
修爲到了郭岱這等境界,鬥戰殺伐沒必要完全只靠自己法力,善御外物也是一種神通。而且當威力大到一定程度,就無法抗衡了。
霍天成也不會去強行與這等海潮抗衡,要知道他身後也有另外一股海潮逼近,他手中之劍脫手飛出,直奔後方海潮。
幾點寒芒閃爍,霍天成居然依樣畫葫蘆,化潮爲劍,無邊劍陣與刀叢正面碰上,綿延十餘里地,竟好似有無數刀劍交鋒。
那是郭岱與霍天成兩人對刀劍招路的推演,所有變化各自化入海潮之中,如千萬人各持刀劍對戰,乃是一場展開元神的鬥法交鋒。
刀劍武功到了這種程度,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千變萬化,是純粹根基的拼鬥。比的不是誰修爲更高,而是誰的領悟更深。
萬刀萬劍競鋒無休,郭岱與霍天成以元神較量亦是千萬個回合。每一道神念神意的交匯,都是一場比武,在海潮合攏碰撞的短暫功夫,這樣的交鋒發生了千萬次。
莫說尋常修士,哪怕是同樣有長生境界的高人,都未必能承受如此激烈的元神鬥法,稍有挫敗,便會立刻化爲全面潰敗,直至其中一方元神盡滅。
郭岱方纔明明施展兵解之劍,削去部分元神修爲,靈臺造化也受損甚多,但卻還是敢這麼跟霍天成鬥法。原因就在於他武道元神的根基,在這一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武道元神可推演一切鬥戰殺伐,郭岱則專一刀法之變,將過去、現在、未來一切可能刀法之演變,全部推演而出,根本無需有其他一分一毫的思慮,就連法力都沒多耗費。
如此一來,就連霍天成都感受到無比沉重的壓力,即便他因開天御歷符重生不知多少次,積累的閱歷知見遠比他人要多,卻還是無法勝過郭岱的刀叢殺陣。
眼見敗勢將至,霍天成不假思索,當即轉變手段,劍陣流轉運化,郭岱忽覺眼前一空。
並不是郭岱眼前真的變空了,而是元神推演變化的刀招沒了對手,就像對手忽然抽身而出。要知道這種鬥法不是說抽身就能抽身的,雙方元神糾纏在一起,能抽身也是一種大神通!
郭岱盡放元神,刀勢一往無前,不管前方有何變化,徑直掃滅眼前障礙,他倒是想看看霍天成還有怎樣的手段。
然而刀勢接着海潮之勢一路搜探,郭岱竟是一無所獲,就連霍天成身處何方都不知,這就有些稀奇了。這種鬥法情勢下,隱淪潛行的法術並不會顯得多高明。
身處深海之中,郭岱在海牀中定坐不動,就連因爲海潮過境而引動的渾濁,也被郭岱定心所制,方圓百丈一片清靜無波,冉冉光華自郭岱周身放出,好似水底一片琉璃華彩。
海底是集寧靜與激盪於一體的奇妙所在,若無郭岱身放光華,靜謐幽暗自是不必多提,但臨近海底,越是有諸多難料暗涌起伏,即便是當世高人,若無必要也不會履及這等險境。
可此時的海底實在是太安靜,安靜得令郭岱生出一絲疑惑。
疑惑浮現剎那,郭岱周圍琉璃華彩中,忽然浮現若有若無的蛟龍幻影,郭岱心下一驚,揮刀而出,卻發現自己居然被束縛在這方圓百丈的海底了!
“好手段!居然利用真龍髓施展出這等變化!”郭岱暗讚一句,他當即就看出霍天成的手段。
自知不是郭岱武功推演上的對手,霍天成抽身而退的同時祭出真龍髓。但是與合揚蛻變化龍不同,霍天成居然將自我化入汪洋大海之中,與水象同體不分。
郭岱刀叢殺陣威力固然是大,但這等威勢是要依仗海潮發出,不可能無休無止。並且刀叢殺陣的威力必然會忽略一樣東西,那便是海水。
霍天成臨陣應機實在是高明,與水象同體變化,應也真龍髓的妙用之一,而且霍天成能夠領悟到如此施展,證明他也在合揚之上,而不是僅僅變成一條五爪金龍。
合揚之前的變化,固然是威風十足,可郭岱也不是沒辦法應對。而進霍天成與水象同體,郭岱就算再施展一次白虹兵解之劍,估計也傷不到霍天成多少。哪怕將周圍海水徹底燒沸蒸騰殆盡,無非就是逼霍天成現身,實在得不償失。
更何況如今是郭岱被霍天成所困,隔絕了他引動外力的可能。霍天成甚至可以引動無邊汪洋水象之力,反過來壓制郭岱。
郭岱剛想到,霍天成就真的動手了。伴隨蛟龍幻影隱現,那是霍天成以元神感應發動水象變化,郭岱只感到大山壓頂,形神大震,法力幾乎潰散。
這股壓力並不是虛幻的,而是實打實地壓住郭岱,哪怕他以化轉虛空的法力移走這股重壓,無量的海水依舊可以讓霍天成源源不斷地鎮住郭岱。
之前郭岱靠着武道元神的根基,佔了一絲上風,霍天成的反擊則是較量對仙靈九寶的領悟與運用。
真龍髓到霍天成手上還不到半個時辰,郭岱說是爲公平起見,可他近來可沒少拿着長生芝領悟造化玄理,即便是仙靈九寶,也沒有剛到手就能輕易施展出妙法神通的。
可郭岱還是輕視了霍天成,水象變化在霍天成手中盡展,郭岱周圍漸漸封凍。那不是尋常冰霜,而是連劍光都穿透不得的萬載冰岩,如果真的讓霍天成徹底封住,郭岱恐怕就算不死,也要認輸了。
看着身下海牀岩基,郭岱面露笑意,霍天成能夠運轉水象變化,的確非同尋常,可不代表郭岱就無路可走了。
先前與合揚交戰時,合揚就曾在郭岱面前遁逃,他選擇的方式則是遁地潛行。
遁地也是一種遁法,但具體施展除了看修士法力,還要看具體環境。多數遁地法術乃是依地脈地氣而行,如同官道有明確路徑。像眼下這片岩基地底,則是充斥了陰煞地火,遁地也極難施展。
之前合揚以法陣護身,在地火中遁逃了十餘里,也不敢久耗法力,這才從地底躥出。
郭岱形神凝注不散,在陰煞地火中遁行可不是件輕鬆事,更何況眼下還被霍天成以萬鈞水象壓制,施法只有一瞬之間,稍有錯失便是化爲齏粉。
海底的琉璃光華倏忽消失,郭岱身形也一併不見。霍天成當然知曉郭岱是如何逃離的,同時遁地法也有弊端,那就是有跡可循。
霍天成引動汪洋之水追擊而去,大片陰煞地火受冰冷海水一衝,立刻冷卻下來,複雜熾熱的地底也變得脆弱起來,緊接着郭岱身後發生崩塌。
如此崩塌連帶着周圍海底岩基震動,郭岱這下再也藏匿不住,只得衝破地層。
幸好衝出地層後已脫出霍天成掌控範圍,他深知此刻汪洋大海就是霍天成主宰的領域,斷然不可久留,於是刀劍劈分海水,直接飛到天上。
霍天成的追擊並未休止,海水不斷聚涌而起,竟然再現千丈海峰奇觀,盤旋而起,直欲吞噬郭岱而去。
郭岱沒有稍緩身形,一直飛達萬丈高空之上,此間罡風凜冽,他揚手召動罡風,加乘刀劍之威,回身四法合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