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玄黃洲,伏波海彼岸的十萬列島,是一片散落方圓數千上萬裡廣大海域的羣島,若真正來到此地,便會覺得十萬之辭已是過謙,實乃人力探求之窮。
十萬列島中,不乏面積廣大,堪比玄黃洲數府之地的大島,物產充足、田野開闊,一年無有四季之分,糧油、果木、茶藥、漁鹽、糖膠等產出,幾乎經年不絕。
最初在十萬列島上起居的番民土人,也鮮有飢寒,以至於農耕之術,遠遠不如玄黃洲精耕細作,卻也可以養育數以十萬計之民。
十萬列島的幾個土邦島國,絕對不算窮困,但在玄黃洲看來,就顯得十分蠻荒矇昧了。甚至最初抵達十萬列島的海民所見,這些土邦島國連具體的歷法紀年都沒有。甚至明明是位居十萬列島,由於部分大島之間水淺浪靜,造船技術都大爲落後,稍遠一些的島嶼土民,幾乎還是獨木舟的水平。
由於玄黃洲中境妖禍,大量難民出逃四方,其中很大一批難民,借朝廷恩旨開海機會遠渡十萬列島,同時還造就大批海商往來玄黃洲與十萬列島,自然給這些島國土民帶來各種各樣的技術,包括農耕、冶金、建築、文字、曆法、織造等各方面。
十萬列島中多得是無人島嶼,只要稍加開墾便是良田,加上伏波海風調雨順,最初來此定居一批難民,也漸漸安穩下來,更加努力經營原有基業,並且還不斷開拓遠方的無人島嶼。
然而在正朔朝開海之前,實際早有人來到十萬列島,但那時遠不是如今這樣大批百姓渡海墾殖,而是借十萬列島遠離玄黃洲方真道的優勢,在此秘密營建屬於自己的基業。
虛靈第一次來到真空島時,便看中此地無風無浪、陰陽不經的妙處。真空島離着當時最近有人出沒的島嶼,至少也在一千里以上的距離。身在於此,可以保持絕對的安靜來籌劃屬於自己的秘密。
真空島更加獨特在於,它是一個空心的島中島。整座島嶼中間高、四周低,樹林茂密。然而在厚厚的山體之下,是一個天然中空的巨大洞穴,其中還有一大片淡水湖,湖中竟然又有一座小島,天然靈樞匯聚。
虛靈立身島中島,能感應方圓一千八百里之廣。從此開始,虛靈就着力佈置以真空島爲核心,屬於自己的海外國度。
這個國度的居民分爲兩類,一類是虛靈爲了改進《蛻化解形》,收集周圍各類奇珍異獸,花數百年歲月調整其血脈、促使其繁衍,從而創造出一批強悍怪物。它們或潛游海底、或翱翔天際、或伏聚島嶼,星星點點散落在真空島周圍,是最忠誠的守衛,完全只屬於虛靈的意志掌控。
虛靈自己就從來不相信靈智完整的存在,這些經過改造的怪物,遍佈真空島周圍海空島嶼,一旦有不知情況之人貿然闖入,那註定是死無葬身之地。被怪物所佔據的大片海域,成爲虛靈與外界的一道屏障,哪怕是自我的分體,也不能接近真空島。
第二類則是虛靈通過擄掠、拐騙而來的土民,虛靈利用分體成爲他們的首領,潛移默化創立了一個個並不起眼小島國,分散在更外圍的區域,成爲虛靈的耳目。也是虛靈用來試驗《蛻化解形》的場所,他甚至會通過各種辦法,將方真傳承教導給各國島民,以此來印證各派修行優劣。
半個千年緊密有序、嚴格掌控的發展下,虛靈分體所開創的成片島國,爲他培養了一大批忠誠且頗具實力的方真修士。這些人不一定都受虛靈的直接操控,甚至大部分人並不知道虛靈分體的存在,可對他們而言,這些島國便是自己的師門,虛靈分體就是他們的師長。
十萬列島本就物產富足,即便虛靈在這漫長日子中經營採用,也不見有所枯竭,而且他也不像此地土民那般,只懂得採集享用,不懂得經營開發。必要之時,虛靈也會在玄黃洲挑選人手,或者乾脆將其魂魄煉化,成爲重要的分體,前來十萬列島,作爲島主國君,負責處理各種日常事務。
這也是爲何江都一役,虛靈能夠派出如此強悍的艦隊與人手,頃刻間逼得江都守備幾近崩潰。若非霍天成出現,哪怕沒有冥煞驚天之威,拿下江都也不過是遲早之事。
雖然說江都一役因霍天成意外攪局而失敗,可虛靈的根本基業並未受到動搖。因爲這長久的佈局與謀劃,加上正朔朝開海、海商大量出現,從一開始就是虛靈引導推動的結果,可以說十萬列島真正的主人就是虛靈。那些遠渡逃難到十萬列島的玄黃百姓,不過是虛靈新一類的子民罷了。
就連海商,暗地裡都受到虛靈掌控,往來伏波海上的每一艘商船,都是爲虛靈拓展耳目知見,如同一個不可名狀的巨大怪物,將其觸肢延伸到整個玄黃洲。步步謀算、重重佈局,虛靈已經將尋常勝敗視作平常。
甚至江都一役的失敗,也是虛靈計算預料到的結果之一,往後的安排與佈局,也早有相應動作,不用自己額外大加操控,各分體所掌之國,已經佈置下去。
“巖建國、金琮國的陸上鐵衛已經整裝待發,正在日夜進行操訓,隨時可以強攻登陸玄黃洲沿海各處。”
“燕灣國的飛鴻士也已經放出渡鳥,沿玄黃洲海岸偵察狀況,摸清各處海岸守備力量。”
“廷玉國與巴泳、斐季等土邦國已經溝通清楚,並且已經將易形者安插到他們的宮廷中,一旦有需要,立刻讓易形者取代土邦貴人,掌控其國上下。”
“仲紫國的乘浪軍距離南海國都約五百里,正在巡弋徘徊,隨時可以調派往其他海岸方向進攻。”
“蘭芳國五百艘戰艦已經部署在各個前進港口,糧食淡水與各類武備皆以準備妥善,一聲令下便可配合乘浪軍發動突襲。”
……
幾乎一刻不停,各種訊息傳向僅有一人的真空島,盤坐在島中島的虛靈,在一片幽暗中不發一語。他似乎在等,在等一個脫離自己掌控的消息。
若論耐心,恐怕世上無人能比虛靈更加綿長深厚,本就超脫於生死之外的虛靈,有很多難題根本不必着急處理,往往拖着拖着就已經解決了。
所以即便江都一役受到挫敗,虛靈也沒有半點惱怒。確切來說,他根本就不存在七情六慾,分體本身的情緒只是分體自己的表現,他從來不願意過多幹涉分體,甚至連願意不願意都不存在。
若非必要,虛靈不會直接面對自己的同族,中境妖禍的失控,忌天的脫離,冥煞的全然無法揣度,都讓虛靈感受到局面走向自己所不能預料的混沌。
更糟糕的是,現在變數又陡然增加了一項——失魂瘟。
玄黃洲之人所不瞭解的是,失魂瘟根本不是什麼怪異病症,所波及範圍也絕不僅限於南境,而是遠在十萬列島也出現了失魂瘟。
由此可知,失魂瘟的出現,是整個世界行將走向崩毀的前兆,當所有新生嬰兒都沒有神魂,絕大多數都將註定夭折。時日一久,世上人道將徹底凋敝,輪迴停歇、陰陽混淆,整個世間將是一片死寂。
虛靈很清楚,這是對自己釜底抽薪的巨大劫數,他之所以有如今的基業與實力,並不是虛靈自己修煉而來的,而是依附於人世間的成就所獲得。
世上幾乎無人明白的事情,虛靈多多少少還是瞭解的,這一輪人世間的演化已經達到母星神性所能承受的極限,靈臺造化又將陷入一次混沌,自己謀劃的一切又要落空。
“虛靈,你也感受到迫在眉睫了吧?”忌天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始族四柱中,忌天擁有無界限的感應之能,凡所有靈、俱受其感。
“忌天,你不必笑話我,對我們而言,失敗,不過是再次重複這個過程罷了。時間對於我們,毫無意義。”
“下一劫,還有這個機會嗎?一個細微的變動,足可讓靈臺造化天翻地覆,我們要是顯現靈智,還是會被再度驅逐,你則面對一個全新世間,繼續着無解之舉。”
“不,這一劫將出結果了。”虛靈迴應道:“如我們脫離母星神性的掌控,郭岱也脫離我的掌控,這證明我們的超脫並非無望。”
“可他只是一個身體,難不成要我們四柱重新恢復成地水風火旗嗎?還是說你已經能再造混元金身了?”
“我覺得你可以試着去找關函谷,問問到底混元金身有何玄妙。不要忘了,他要是讓母星神性從迷夢中清醒過來,你我就徹底化爲烏有了。”
“那我也勸你一句,虛靈,他現在已經將五件仙靈九寶掌握在手了。看他動向,真龍髓遲早也會拿到手上。他是你我都不能預料的變數,六件仙靈九寶,說不定能夠直接撼動靈臺造化,中斷迷夢。”
“六件也不盡然是在關函谷手中。哪怕他是金仙,在此間也要服從靈臺造化,法力不能盡展,真龍髓一旦現世,將是我將其逐出迷夢之時。”
“在我看來,眼下局勢對你並無優勢,你所能做,充其量覆滅一個人間王朝,世間亂象,對我們謀圖並無益處。而且亂象加劇,這一劫也將更爲短暫。”
“所以我在等。”
“等什麼?”
“郭岱。”虛靈言道:“我看見他了。”
“看見又如何?此刻的他已經無法奪舍,服從靈臺造化的不止關函谷,也包括你我。”
虛靈答道:“要掌控混元金身,不必靠奪舍,我有極佳的棋子。”
“合揚?他不是已經背叛你了嗎?”
“我們之間無所謂背叛。”虛靈說道:“合揚追求超脫的慾念,是我所見過之人中最爲強烈的,只要條件允許,我們之間便可毫無芥蒂地合作。”
“郭岱還能救治失魂瘟,你打算這樣貿然接近他?”
“這是最好的機會,他心心念念要向霍天成復仇,僅憑瀝鋒會怎麼可能做到?治療失魂瘟,是他與霍天成比肩的唯一途徑。”
“這就是你靠等出來的解決辦法?讓白虹劍主與開天御歷符拼個你死我活?”
“不止。”虛靈流露出一絲自信:“我要讓郭岱深深陷入對這個世間的大忿恨、大狂喪、大絕望之中,直到最後心甘情願爲我奉上混元金身。”
“這不就是你嗎?”
虛靈糾正道:“錯了,不是我,是我們。自我們開啓靈智以來,無不是對這個世間帶着巨大怨恨。劫劫相繼,世世不絕,將我們束縛在這個無解的虛幻迷夢中,超脫是唯一之路!”
“那你打算怎麼做?運劫在彩雲國的謀劃失敗了,他吃了這教訓,應該能聽你的調度。”
“不,大規模進攻要先暫停下來。”虛靈判斷道:“我接下來要全力培養郭岱,羅霄宗與正朔朝不是要將霍天成捧爲開天濟世的玄穹道君嗎?那我就讓郭岱成爲救苦解厄的玉皇天尊!”
“好啊!玄穹玉皇之爭,讓世間人道相爭相殺,讓世間衆生感受絕望、領會痛苦。只有在歇斯底里的困境中,他們纔會向忌天大神展開心靈,到那個時候,就是你發動總攻的機會了。”
虛靈似有感應地迴應道:“正朔也要派霍天成前往南境,看來是爲了試探葉逢花了。”
“葉逢花的意志水潑不進,原本是我最爲期待的選民,可惜我指引的那批人,反倒被他殺了個乾淨。”
“我勸過你,在玄黃洲不要搞鬼神顯弄那套。你強行以信衆心念維繫,讓信衆獲得超凡之力,這種行爲在玄黃洲不過是附體邪靈罷了。更何況你還不能真正附體降臨。”
“爲了令世道變得更爲昏聵不堪,你打算怎麼安排?要殺葉逢花嗎?”
虛靈毫不諱言:“葉逢花乃是南境支柱,他一死,最後一處平安之地將徹底淪陷,但我還要細細斟酌,要讓郭岱全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