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歧堯眨了眨眼,模擬修士腺體的材料立即適時地分泌出透明液體。
那雙墨綠色的眼睛裡依舊沒有絲毫悲傷,他全然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行爲有多麼挑釁,“這樣嗎?”
“對於我們而言,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演示之後,那些液體的分泌迅速停止,他帶着不解地看着李元軒,“這就是你說的緬懷了嗎?有什麼意義呢?”
“你這傢伙……”李元軒控制着力道,一拳將歧堯臉打歪,“根本就狗屁不通啊!!”
“這他媽能一樣嗎?!”
李元軒怒不可遏,心裡也知道自己跟傀儡講道理是說不通的,就像試圖讓機器人共情一樣。
可又不甘心岐瑤就這麼消失在世間,連在她最珍重的人心裡連分痕跡也沒留下。
“你們的材料,不是能夠存儲記憶嗎?!”
李元軒再次出拳將歧堯腦袋打正,怒視着對方眼瞳,“不是每一個被吞噬的傀儡,能力,記憶都會與吞噬者融合嗎?!”
“那你就去看看她的記憶,看看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啊!!”
歧堯似乎是停頓了一下,而後是長久的沉默。
他靜靜地看着壓制自己的魔道,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其實應該依照記憶中的指令,不惜代價地重創對方。
只要他不惜此身,同歸於盡這種事,說不定也能做到。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那樣做。
是因爲這個魔道口中的話,因爲她選擇了放過對方嗎?
還是因爲他的身體,像個瓶子一樣存儲了她的一切,所以便起了別的念頭,想要保留些什麼?
靈印的確是可以在岐瑤死後,讓她與自己的軀體同歸爲一。
力量的歸屬固然簡單,而記憶的迭代,卻需要他自己的意願。
他現在不想融合她的記憶。
大概是不想變得和她一樣奇怪,又或者是想讓那些光球就這麼保存在自己體內,形同於另一種生命形式。
歧堯安靜地躺在地上,從腦海裡翻找出以前的記憶閱覽。
在他剛誕生時,睜開眼睛看到的其實不是師父,而是她。
與自己十分相似的面容,因爲有着一頭海藻般捲曲的亮麗粉發而顯得無比活潑。
師父說,他們的名字叫岐瑤(堯),只說過讀音,從未付諸於筆墨。
師父還單獨告訴過他,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夠獲得這個名字,另一個殘次品,必須要被淘汰,面臨被獲勝者吞噬的命運。
她不知道這些事,活得天真又快樂,還自顧自地拉住他給教他是哪個字。
“堯曾經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的名字。這樣,你以後也會變得很厲害!”
一個名字就能決定命運嗎?無稽之談。
當時他只覺得無聊,從未開口問過她,爲什麼她的名字要叫“瑤”。
即便是現在,也沒有任何想要了解的慾望。
但是,“瑤”這個字,很配她。彷彿她合該就是唯一存在的那個“岐瑤”。
他開始產生危機感,依照從古傳承下來的記憶晝夜不分地訓練,力爭早日將記憶裡的招式復刻出來。
師父偶爾也會來提點自己,但從未提點過她。
她與他不一樣。
他沉悶,她卻跳脫得彷彿生來就是這世間的生靈。
他需要依靠日復一日的苦練演化的招式,在她手中卻如行雲流水。
師父親口跟他說過,她是罕見的傀儡,有着與他們不一樣的靈性和天資。
但隨後,師父又嘆了口氣,督促自己繼續訓練。
當時他並不明白,如果一開始就註定了結果,日復一日的訓練還有什麼意義?總也是打不過她的。
後來的有次比試中,他又一次敗在她的劍下。
他氣悶,不明白爲何明明是同樣的鐵刃,在不同的人手裡卻會造成如此大的區別。
他第一次無視她伸來拉他的手,沉默着回到自己的院落練劍。
從那之後,她開始變得懈怠,修爲停滯不前。
但也是從那時候起,師父開始把目光長久地落在她身上。
他看不懂那眼神,像是在發呆,但又有着明顯區別。
有時候他也會想問問,師父是在看什麼。
師父是在他學成之後死去的。
自戕之前,師父只單獨召見了她。
當時他並不知道是什麼事,或許是一種直覺,讓他沒有遵從師父以往的教導,而是偷偷隱匿氣息跟了過去。
屋子裡,他看到岐瑤跪在地上,哭得聲淚泣下。
結界隔絕了聲音,他只能根據兩人的神情去猜。
他能看懂師父臨去前的表情,平靜的沒有波動的。
但卻看不懂她的。
爲什麼會哭成那個樣子?這種名爲悲傷的狀態,應該在這種時候,哭得這麼用力嗎?
明明師父自己也說過,在他的面前,不必僞裝成修士的模樣。
他遵從師父的話,從未瀉出過一絲表情。她卻活靈活現得像個異類。
很快,屋子裡的光芒消散了開來,那些微微發燙的力量涌入他的體內,他又變強了一點。
於是他提起劍,在她開門的剎那,抵在了她的喉前。
以往每次他不分緣由的出招,她都會選擇躲閃或者對抗。
只這一次,她像個失去靈魂的洋娃娃,用一種看了令人難受的目光,就那樣注視着他。
她沒說話。她走開了。他也沒揮劍。
跟在她的後面,他看到她收拾着師父用過的東西,放進一個木箱,而後埋進了土裡。
臨走時,她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他站在旁側,聽見她說,“現今大陸上邪魔四溢,待將其收去十之八成,再來決戰吧。”
她一邊流着淚,一邊笑着看他,“師父曾經說過,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以除魔爲第一優先呢。”
“十之八成的邪魔,應是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餘下的兩成,分出生死後,再去剿滅。”
“好嗎?弟……歧堯?”
他點了頭。
明明是滿足了她的意願,她卻好像更加地難過。
瀏覽完過去的記憶,歧堯還是沒能明白,這個魔道憤怒的原因。
他說是隱藏在憤怒之下想要守護某樣東西的心,化成了他的力量。
那麼他想守護的是什麼?
還有岐瑤……以往她次次在對戰中獲得勝利,是不是也因爲得到了類似的力量?
好難理解。
歧堯覺得眼眶有點酸,他眨了下眼,試圖調動她所擁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