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院落中,明萱拿着一本書翻來覆去地看,她看得太過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沙吉在自己背後出現,沙吉奪過書,翻了翻,嘖嘖道:“又是木牛圖,這麼多年,你做了那麼多個木牛,哪個成功了?”
那本書是厚厚的幾十幅圖裝裱而成,每幅圖上都詳細記錄着製作過程,這些都是以往失敗的作品,明萱將它們貼在一起,反覆研究到底是哪個步驟出了差錯,她從沙吉手中奪過書:“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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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吉對她嘲笑道:“我說,你怎麼對做木牛那麼堅持啊?依我看,你壓根就沒那個天分,都研究了七八年了,就沒成功過一次!”
明萱不高興反駁着:“誰說沒成功過啦,我至少做成過一次,只是那隻木牛沒走兩步就不走了。”
沙吉嗤笑:“那不還是失敗了,女孩子不彈彈琴作作畫,偏偏要做什麼木工。”
“誰說女孩子就一定要彈琴作畫啦,我就喜歡做這個,你總是嘴巴這麼壞,難怪到現在都找不到王妃。”
“我等着你做我的王妃呢,你不知道嗎?”
“又拿我尋開心。”明萱對沙吉吐吐舌頭:“可惜,我已經有夫婿啦。”
“知道啦,那個叫穆清的。”沙吉沒好氣地說道:“你已經說了無數遍了。”
“那是,清哥哥長得又好看,又會做桃花糕,又會編草螞蚱,又懂木牛流馬的學問,比你可強多了。”
“是麼?”沙吉酸溜溜道:“他什麼都好,那他怎麼會喜歡你這個蠢丫頭呢?做一隻木牛都做了八年還沒做好。”
“清哥哥就是喜歡我。”明萱幸福滿溢地撫摸着脖子上的桃花玉石:“他還送了我這個桃花玉石,說要我做他的新娘,我們拉過勾許過諾的。”
“是是是,所以你一直唸叨了他八年,你這個丫頭除了蠢,還倔,認死理,一隻牛做足八年,一個人念足八年,唉。”
“你嫉妒我呀?”明萱笑得很是開心:“趕緊給我找個王妃姐姐,你就不會這麼無聊,總是嫉妒我和清哥哥了。”
不是太想說這個話題,沙吉把話題繞開,他戳戳明萱的額頭:“蠢丫頭,我告訴你一些風花雪月之外的事情,你知道我們今天遇到的那位太皇太后的侄女爲什麼要給一個面首讓馬車嗎?”
“不是說那個面首慕珩是山陰公主跟前的紅人,飛揚跋扈,那位安吉縣君不敢得罪他嗎?”
“這只是其中一點,還有因爲這個安吉縣君在太皇太后面前不得寵,太皇太后不喜歡她,所以那個面首纔敢這麼不給她面子,說起來,太皇太后一族的路家沒一個成器的,安吉縣君的妹妹路貴人在小皇帝跟前呆了那麼多年,如今還只撈了個貴人噹噹,這家外戚當的真是失敗。”
明萱好奇問道:“那打狗也要看主人,小皇帝和他姐姐,還有那個慕珩這麼不給太皇太后的人面子,太皇太后不會生氣嗎?”
“所以太皇太后抱着先帝最寵的兒子劉子鸞不撒手,又扶持侄女婿高琛當上掌握京師兵權的領軍將軍,劉子鸞是先帝摯愛殷淑儀的兒子,假如小皇帝做得太過,她就扶持劉子鸞登基囉。”
“啊?”明萱瞪圓了眼睛:“她還準備廢帝啊?”
“這有什麼稀奇的?”沙吉嗤之以鼻:“他們劉家不就是子殺父,弟殺兄嗎?爲了一個皇位骨肉相殘,不過太皇太后她現在暫時不會廢帝,因爲朝中還有另外兩股勢力,一股就是以戴法興爲首的五位輔政大臣,一股就是以湘東王、義陽王爲首的手握兵權的各位王爺,除非太皇太后能拉攏其中一個勢力,否則憑她們路家還不敢廢帝,如今這四股勢力都在等一個契機,等着吃了對方。”
明萱聽得對小皇帝劉子業大爲同情:“這個小皇帝也真是可憐,隨時會被人拉下馬,他也才十五歲吧。”
“你也別顧着同情小皇帝,他雖然才十五歲,但喜怒無常,陰沉嗜殺,根本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年,你知道他下午去先帝陵墓幹什麼?”
“不是祭祀嗎?”
“什麼祭祀啊?”沙吉回想着手下稟報自己的話:“他是去給老爹墳墓澆了一墳的大糞。”
“啊?”
“他還把殷淑儀的墳墓給刨了,殷淑儀的屍體都被他從棺材裡挖出來曝屍了。”
明萱目瞪口呆:“他爲什麼這麼做啊?”
“因爲他老爹寵殷淑儀和劉子鸞,討厭他唄,殷淑儀一直讓他老爹廢了他,立自己的兒子爲太子,可惜還沒成功她就死了,小皇帝簡直恨她恨到骨子裡了,現在老皇帝一死,還不是馬上就報復開來了,下午他先刨了殷淑儀的墳,本來還準備刨了他爹的墳呢,他姐姐山陰公主匆匆跑來阻止,這才作罷,只是聽聞那個面首慕珩突然病了,山陰公主關心則亂,馬上快馬回來探病,小皇帝沒人管了,所以又下令潑了他爹一墳墓糞,這下戴法興那些對先帝忠心耿耿的輔政大臣鼻子肯定都要氣歪了,只怕朝堂上又要一陣腥風血雨了。”
“這宋國也太複雜了。”明萱驚歎:“其實爭來爭去有什麼意思啊,死了不還是一堆黃土,沙吉哥,這些東西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剛來宋國,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你以爲我們朝賀宋國天子登基就是把禮品送給小皇帝就行了嗎?這宋國的局勢,我總要了解一二的。”沙吉洋洋得意自吹道:“畢竟我是婆羅國的王子嘛。”
明萱噗嗤一聲笑出來:“是,你是王子殿下,我啊,反正不是正宗的公主,所以什麼皇帝啦,妃嬪啦,爭寵啦,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懂。”
說起明萱的公主身份,當年明萱和阮仲呂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穆清上船,只好跟着商船離開武原縣,這艘商船本來是要去往魏國,但途中遇到海風大起,偏離了航程,竟然飄到了海外的婆羅國,商船上大部分人都飽經戰亂,乍來到如世外桃源般的婆羅國,一時都不想走,而婆羅國也暫時沒有去宋國的船隻,阮仲呂只好既來之則安之,也安頓在此。阮仲呂在音樂上造詣深厚,對各種樂器,如笛、簫、琴、編鐘等都非常精通,到婆羅國後,他將中原樂器也傳入婆羅國,並教會了婆羅國人彈奏,婆羅國國王爲感謝他的功績,特地將他女兒阮明萱收爲義女,封爲公主,並讓阮仲呂做了王子公主們的老師,阮仲呂和善豁達,學生們都非常喜歡這個老師,而婆羅王只有沙吉一個王子,沙吉一直跟着阮仲呂學習樂器,他十分尊重阮仲呂,和明萱也十分熟稔。
沙吉眼睛一轉:“以你的智商,我本來也沒指望你能聽懂,不過將來我的王妃我不會讓她和別人爭寵,我只會有一個王妃。”
明萱嘿嘿一笑:“沙吉哥你這麼癡情,我真替那位不知道在哪的王妃姐姐高興。”
沙吉裝作沒聽出來明萱話中的嘲諷意思:“羨慕嗎?羨慕就當我的王妃吧。”
明萱將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你又沒有清哥哥好,我纔不要呢。”
沙吉大怒:“先生當年可說了,你要是找不到穆清,就讓你別找了,跟着我回婆羅國過簡單日子。”
想起阮仲呂的臨終遺言,明萱沒有和沙吉拌嘴,而是陷入了沉思:“阿爹那時候說,讓我等老皇帝駕崩了就到宋國來找清哥哥,說我找到了清哥哥就會明白一些事情,如果找不到,就算了,回婆羅國吧,我到現在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沙吉哼哼道:“我倒覺得,先生也許希望你別找到穆清,還是一直跟我在婆羅國過單純日子畢竟好。”
明萱反駁着:“你又不是我阿爹,你怎麼知道我阿爹怎麼想的?”
兩人拌着嘴,絲毫沒有注意到院落中已經靜得可怕,忽一隻暗箭乘風破竹般朝明萱頸上射去,還好沙吉眼明手快,一把拉過明萱,暗箭射到了樹上,樹旁的樹皮竟然瞬間變成黑黝黝的一片,沙吉怒道:“箭上有毒!”
眼見一招不成,暗處的幾個黑衣人索性跳出來,亮出明晃晃的兵刃,沙吉又氣又怒,在天子腳下的驛館居然有人如此囂張,他將明萱護在身後,明萱靠着樹幹,緊張地看着沙吉赤手空拳與那幾個黑衣人搏鬥,沙吉武功頗好,沒有兵刃還能和這幾個黑衣人打個平手,只是他還要顧着明萱,時間一長就落了下風,明萱看得緊張,她喊道:“沙吉哥,你讓開。”
沙吉聞言快速閃開,明萱從袖中拿出一支竹筒,對着那幾個黑衣人按下機關,只見竹筒中馬上飛出幾十根細小的□□,那些黑衣人沒有想到看起來沒有威脅的明萱居然有如此厲害的暗器,他們沒有防備之下身上臉上紛紛被□□射中,沙吉見狀立刻奪下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兵刃,又和那些黑衣人鬥了起來,那些黑衣人重傷之下,眼見無法逃脫,竟然一個個咬破牙齒中□□,自盡身亡。
沙吉終於鬆了口氣,他查探了下黑衣人的身上,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物事,而且他們每人牙齒裡都藏着劇毒,看起來是有備而來的殺手,沙吉腦中快速回想了會,怎麼也想不到這建康城中,是誰要殺他們。
明萱握着手中的竹筒發呆,沙吉奪下她手中的空竹筒:“喂,嚇呆了?”
明萱這纔回過神來,沙吉又道:“沒想到你做的這個暗器還真派上用場了,看來你這幾年研究機
關還是研究出一點東西的,不過你這□□又不致命,今日只是那些殺手沒有防備,要是碰到真正的高手你就死定了。”
“我做這個暗器又不是爲了殺人。”
“你不殺人,別人要殺你啊。”沙吉搖頭:“宋國是虎狼之地,步步危機,明萱,你這種性格,在這裡很吃虧的。”
“等我找到清哥哥,我就和他一起到婆羅國去,我們說好的,要坐着木牛流馬,走遍山河天下。”
“唉。”沙吉嘆氣。
明萱和沙吉都沒有注意到,院落中不知何時又掠來一個黑衣人,等沙吉發現時,他拿着兵刃就衝上前去,但這黑衣人的武功竟然比之前那幾個黑衣人高上數倍,沙吉和他勉強過了幾招,就被點住穴道,而那黑衣人的劍尖已抵在明萱喉嚨處,再往前一分明萱就要斃命,沙吉大驚失色,奈何他被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黑衣人啞着聲音道:“回婆羅去,我就不殺你。”
明萱倔強道:“不,我要找到我要找的人再回去。”
沙吉差點暈厥,這個蠢丫頭,她就不知道暫時答應這個黑衣人再說麼,爲什麼她的腸子總能一根通到底呢?
那個黑衣人聞言眉頭一皺,劍尖也又往前了半分,沙吉目呲俱裂,他吼道:“你別傷害她,你要什麼我都給!我帶她回婆羅國!”
黑衣人對沙吉的喊叫置若罔聞,他漂亮修長的手卻微微顫抖,幽深雙眸中也變換着各種神色,明萱依稀看到了一分痛苦和猶豫,她突然覺得這雙眼分外熟悉,正當她在腦海中搜索這眉眼時,那黑衣人卻突然撤劍回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明萱眼前。
明萱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懂他爲何分明想殺她,最後卻收了手,此時沙吉大叫道:“喂,快給我解穴。”
明萱這纔想起沙吉,她給沙吉解了穴之後,沙吉立刻怒氣衝衝道:“阮明萱,你是白癡啊,剛纔他差點殺了你知不知道!”
沙吉的眼眸中又是惱怒,又是擔心,明萱瑟縮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說我要找到清哥哥再回去這句話了,我是一定要找到他的,我們拉過勾的……”
“唉,你!我怎麼會……”沙吉忽然住了口,只是猛烈錘了自己的頭兩下:“死腦筋,算了,我陪你找到穆清那小子,然後我們趕緊回婆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