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中,安吉縣君最近很煩躁,不但找的人沒有成功抓走明萱,而且那些人還都被抓進大牢了,她只慶幸自己當時是戴着黑紗找的那些地痞,他們不認識她,但是饒是如此,她還是膽戰心驚,只怕事情泄露,十年前的事情也會敗露。
這種膽戰心驚之下,她越發地夜不能寐,白日也精神恍惚,有心想再找一批地痞流氓讓明萱永遠消失,但她壓根就不知道明萱在哪裡,她晚上做夢,夢到孟之月和阮弘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孟之月臨死前痛極扭曲的臉總是在她面前徘徊,讓她尖叫着驚醒,這樣下來,安吉縣君只覺心力交瘁,想回建康,但是如今壽宴未過,明萱還沒找到,她如何也不敢回去。
秦絲蘿敏銳地發現了安吉縣君的這種變化,但是她和安吉縣君素來不睦,因此也沒有過問。那件事如今已經過去十年了,但往事一幕幕,彷彿都在昨天。她和孟之月,自幼長於徐府,情同姐妹,卻不曾想,最後是那種結局。忘憂居的木牌依然懸於院落上,秦絲蘿看着那三個字,只覺眼睛微微刺痛,她低下頭眨眼,掩飾住模糊的雙眼。
猶記幼時,她和孟之月同被而眠,說着師父徐夫人的事情,王管事告訴她們,徐夫人云英未嫁之時,是琴棋雙絕、名滿天下的蘭陵才女,她的未婚夫婿也是這廣陵郡一等一的人物,徐夫人準備嫁到徐府時,徐公子去了前線打仗,然後重傷歸來,徐公子要和夫人解除婚約,夫人執意不肯,仍然依約嫁到了徐府,徐公子自知他命不久矣,爲了不讓妻子傷心,就在這徐府中種滿了忘憂草,意爲讓夫人聞之忘憂,他們婚後一月後徐公子就逝去了,而夫人也再未改嫁,而是一直一人守着徐府,世人只記得她是琴技高超的樂者徐夫人,卻沒人再記得當年那位才名卓絕的蘭陵蕭氏女了。
這府中,處處都是嫣紅的忘憂草,連這處院落的名字,都是取名爲忘憂居,他們夫妻二人,都是情深不渝。
她記得當日她在被中,豔羨地對孟之月說:“以後我要嫁人,也要嫁一個像徐公子這樣的人,他心裡只有我,我心裡也只有他,就像那句古詩說的那樣,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秦絲蘿喃喃地念着這兩句詩詞,她身上衣飾繁複華貴,髮髻上的步搖是純金打造,就連手上的指環也是金珠粒嵌着藍寶石,世人看到她都尊稱一聲秦妃娘娘,可是那義陽王府,鶯鶯燕燕,三宮六院,這十個字,終究是奢望了。
“打開這扇門,讓我進去看看。”
王管事吃驚道:“可是秦妃娘娘,夫人說,誰都不能進這個院子的。”
“我只是想進去看看。”秦絲蘿的眼中是深重的悲哀:“十年了,都已經十年了,王管事,你且放心,師父那,一切有我擔待。”
王管事不敢再多言,於是打開忘憂居的大鎖,秦絲蘿步履頓了頓:“你們都侯在這吧,我想一個人進去看看。”
孟之月的房間,一切還是以前的擺設,她好素淨簡潔,所以房間裡簡單得很,她往日愛撥的七絃琴上已全是灰塵,秦絲蘿覆手上去,錚錚兩聲琴音,餘音依舊嫋嫋,秦絲蘿掏出帕子,擦拭了一下沾灰的手指,她環顧四周,看了半響,忽喃喃道:“師姐,不要怪我。”
她垂頭默然,然後拎起裙裾,準備轉身離去,忽然她的目光,微微凝滯在放置七絃琴的漆案右下角,那邊的灰塵,比旁邊的都要淺。
流雲廣袖中的指頭都微微顫抖起來,手中的帕子捏得緊了又緊,最終她還是步出忘憂居,在王管事和丫鬟面前,她面色一切如常,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句:“我想出去走走,蕊兒,你備下馬車吧。”
秦絲蘿去的是廣陵城一家酒樓,這家酒樓坐落在廣陵城幾條道路的交叉處,無論去哪裡都要經過這家酒樓,秦絲蘿只是坐在二樓雅座,看着樓下的車水馬龍,從早上做到快要日落西山,她微微抿了口點的花雕酒,道:“回去吧。”
只是說完這句話後,她不經意間向窗外瞥了眼,意外地看到那個紅衣似火的身影,一絲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蕊兒,你去請那位紅衣姑娘上來,只須說有人要和她敘敘舊。”
明萱好奇地上了雅座包間,那位神色淡淡的青衣夫人看到她時,清冷的雙眼也綻放出一絲笑意:“我該叫你什麼呢,阿宣?還是,阮明萱?”
明萱聽她叫破了自己身份,吃了一驚:“秦妃娘娘?您知道了?”
“你和你阿孃長得那麼像,我自然知道了。”秦絲蘿示意明萱坐到她旁邊:“而且,你給自己起個什麼化名不好,非起個阿宣。”
明萱一臉不解,秦絲蘿微微笑道:“當年我和你阿孃約好了,要嫁一個很好的郎君,要生一堆很可愛的孩子,生的孩子,無論男女,名字中都要有一個萱字,因爲萱草忘憂,我和你阿孃,都很喜歡徐府中的粲粲萱草。”
“原來是這樣。”明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當時只是隨口起了個名字,沒想到您和我阿孃還有這種約定。”
“不止名字,我們還約好了,如果我們都生下兩個男孩,要讓他們結爲兄弟,如果我們生下兩個女孩,要讓她們結爲姐妹,如果我們生下的是一男一女……”秦絲蘿抿嘴輕笑:“就讓他們結爲夫妻。”
“啊?”明萱張大嘴巴,自己的終身,就被阿孃這樣訂出去啦?她結巴了起來:“那那那……您生的是男還是女呀?”
秦絲蘿噗嗤一笑:“你放心,我沒生過孩子,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會和一個陌生人成親了。”
明萱鬆了一口氣,秦絲蘿又道:“我雖然沒有孩子,但孟師姐的孩子,也就是我孩子。”
她輕輕撫摸着明萱的頭,目光中又是喜愛又是遺憾:“你不會介意我這麼說吧?”
“怎麼會呢?”明萱搖搖頭:“您是我阿孃最好的姐妹,往後我一定會像孝順我阿孃那樣孝順您的。何況……”她咬咬脣:“您前幾日還救了我。”
秦絲蘿疑惑不解,明萱解釋道:“您當日讓王管事趕我出徐府,就是怕有人會對我不利對不對?”
秦絲蘿收斂住笑容:“這個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明萱目光懇切:“您知道當年的事情對不對?您知道我阿孃是被誰害死的對不對?”
秦絲蘿別過頭:“我不知道,我當年遠在徐州,並不知道這件事。”
“既然您不知道,當日爲什麼一定要徐管事趕我走呢?您在怕什麼?”明萱慢慢站起來,跪於秦絲蘿膝下:“秦姑姑,如果您知道什麼,請告訴我,請看在阿孃和您那麼多年的情誼上告訴我。”
秦絲蘿將她扶起來:“當年的事情,我的確不知道什麼,我只知道疑兇是誰,她勢力龐大,你惹不起她的。”
“我知道她是誰。”明萱咬牙道:“安吉縣君。”
秦絲蘿悚然地看了看四周,確定周圍都沒人後才小聲道:“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還知道她是怎麼殺了我阿孃的,我一定會將她繩之於法的!”
秦絲蘿按捺下跳得狂亂的心:“那,你找到了證據了嗎?”
明萱搖搖頭:“我們只找到一顆相思豆,這是她給我阿孃下的毒,但是僅憑這個,還不能讓她被定罪。”
相思豆?秦絲蘿藏在袖子的手絞在一起,她只覺得冷汗已經浸透了手心,她勉強問道:“這樣啊,那明萱,我還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我們在找當年伺候我阿孃的丫鬟小蓉,秦姑姑,您知道她在哪嗎?”
“小蓉?她好像那件事不久後就辭工了吧,我不知道她在哪。”秦絲蘿看到明萱有些失望:“但是,她有個舅舅在徐州,我想,她也許會去投奔她舅舅去了。”
“是嗎?”明萱大喜望外:“那我立刻去找她。”
“不用這麼急。”秦絲蘿笑道:“我日前得到消息,義陽王府有急事,需要我回去一趟,所以我明日就要回徐州了,你可以跟我的車駕走,我們一起去徐州。”
明萱不疑有他,毫不猶豫地又答應了,秦絲蘿忽想起什麼似的,她看了看在樓下等着明萱的路遠:“不過,明萱,你還有同伴吧,我看那個少年,等了你許久。”
“是的。”明萱點了點頭:“他和他家公子在幫我。”
事情複雜,明萱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秦絲蘿是蕭嶷在幫她,但是蕭嶷如今處境尷尬,明萱還抱着一絲盼望他能脫身,所以就算秦絲蘿在她心目中地位崇高,但她仍然沒有說出口。
秦絲蘿看出明萱不想泄露那位公子的身份,她微微一笑:“那明萱,你一人跟我去徐州,可以嗎?不要告訴那位公子是我帶你去的,也不要讓那位公子跟着去,好嗎?”
“爲什麼啊?”明萱傻傻問道。
秦絲蘿幽幽嘆出一口氣:“不怕你笑話,我夫婿義陽王爲人善妒,他不喜歡他的嬪妾跟其他男人有來往,有幾個嬪妾就因爲和男人說了幾句話,就被構陷致死,義陽王府中衆妃嬪勾心鬥角,我怕有心人傳了謠言,讓王爺知道。”
明萱傻眼:“啊?義陽王這麼……這麼……”她努力想了一個緩和點的詞語:“這麼喜歡吃醋呀。”
秦絲蘿點了點頭:“雖然如此,但只要你不觸犯他的禁條,他對他的女人還是很好的。”她莞爾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上午我在東郊等你,我們去徐州找小蓉,放心,就算找不到,我也會讓人快馬加鞭將你送回來的。”
明萱嗯了聲:“好的,秦姑姑,明日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