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相思入骨

紅木大牀上雕着龍鳳呈祥圖案,栩栩如生,龍威嚴,鳳高貴,這個木工的手藝的確很精湛,蕭嶷看了很久,但還是沒看到什麼線索,若換了旁人早就換地方搜尋了,只是蕭嶷感覺若有線索,一定還是在這裡,於是他繼續反覆看着牀頭位置,一定就在那一塊,孟之月彌留之時,她能夠到的距離不多,一定還在這裡,他默默道,孟姑姑,若您在天有靈,就告訴我線索在哪吧。

他繼續盯着這個位置看了好長時間,此時已是晌午,陽光射進房間,強光之下,蕭嶷突然發現牀頭位置刻的那條龍眼睛處有些許古怪,和右邊的眼睛相比,顏色似乎有點深,他湊上去細細看着,這顏色不但有些深,還有些凸起,匆匆一瞥的話根本不會注意到,他伸出手,竟意外地在龍眼處摳下一顆紅色小小的珠子。

紅色珠子在他手心靜靜握着,原來是這樣,這個龍眼處早已破損,這紅色珠子和眼睛顏色類似,塞進去根本注意不到,也許這顆珠子,就是破案的關鍵線索。

蕭嶷欣喜之下,突然覺得喉嚨處有些腥甜,一口鮮血已吐在帕上,他靜靜看着那殷紅的血跡,只是耗了些許精神思考就這樣了,這副身子,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嗎?

蕭嶷回別院時,明萱正坐於石凳上悶悶不樂地玩自己頭髮,路遠在那逗她笑她也不笑,蕭嶷咳了聲,示意路遠下去,他坐到明萱對面,溫柔道:“是不是因爲我沒帶你去忘憂居,你還在生氣?”

“沒有啊。”明萱揪着辮子低下頭悶悶道:“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只是想看看阿孃住的地方。”

蕭嶷從袖中取出一幅畫,慢慢攤開給明萱看,明萱只見到那是一個房間的樣子,蕭嶷畫得事無鉅細,連房間漆案上的彩雲捲雲紋都畫得一清二楚,明萱哇了一聲,拿過畫:“這是你畫的嗎?畫得這麼詳細?對哦,你是過目不忘的。”

蕭嶷微微一笑:“這就是你阿孃房間的佈置。”他聲音輕柔如春風:“明萱,我現在還不能帶你進去,但是我保證,等此事一了,我一定帶你進去看看。”

明萱欣喜地點了點頭,她細細看着那個彩色漆案,看着那隻七絃琴,這就是阿孃從小生活的地方啊,這就是阿孃的琴呀,她手細細撫摸過那些擺設,她沒有注意到,蕭嶷悄悄別過頭,用帕子輕輕拭去嘴角溢出的血跡,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如雪。

明萱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上次畫竹林圖就吐血了,這次畫這個,沒事吧?”

明萱眼中是滿滿的擔憂,蕭嶷微笑搖頭:“你放心,沒事。”他從佩囊中取出一顆小小的紅色珠子:“我在忘憂居找到了這個。”

明萱拿過去好奇地左看右看:“這是什麼啊?”

“這是一顆植物的種子。”

“植物?”明萱不由問道:“這是植物嗎?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是相思子的種子,名叫相思豆,相思子長於交州蠻荒之地,因此知道的人很少。”

“相思子?好美的名字。”

“你不要看它名字美麗,它其實是劇毒之物,食之立刻斃命。”

明萱嚇得趕緊把這顆相思豆放在石桌上:“這麼恐怖?”

蕭嶷頷首:“是,但它煮沸了就不會有毒了,交州越人常將幾十個相思豆串起作爲鐲子,就如同硃紅珍珠般美麗無比,不遜於那些純金之物。”

明萱崇拜道:“二公子,你好厲害啊,連這個都知道,我就不知道。”

她的誇讚發自肺腑,蕭嶷卻聽得臉色微微泛紅,他不自然地岔開話頭:“還好孟姑姑臨走之前留下這個,讓我終於知道了兇手的殺人手法。”

明萱看了看石桌上的相思豆:“難道……難道阿孃中的毒就是這個?可是,你不是說這個相思豆吃了纔會中毒嗎?我阿孃沒吃它,怎麼會中了毒?”

“這就是我佩服兇手的地方。”蕭嶷分析着:“兇手沒有將相思豆下在孟姑姑的飲食中,因爲這樣太明顯,而且孟姑姑一直和徐夫人同桌而食,她也沒有機會。於是她將沒有煮熟的相思豆串成鐲子送給孟姑姑,孟姑姑每日佩戴,她愛不釋手下,必然會用手指撫摸這個鐲子,那她手指就會沾上毒素,而孟姑姑要在姑奶奶壽宴上表演,所以她每日清晨都會抹口脂到脣上上妝,這樣毒素就跟着到她的嘴脣上,若她喝水或是舔舐嘴脣,毒素就會進入到她的嘴裡,由於這個毒素很少,所以不會立刻斃命,但孟姑姑還是中了毒,她初時一定認爲只是身體不適纔會嘔吐不止,爲了出席她師父的壽宴,她還是硬撐着上妝,結果幾日後毒素終於積累到一個程度,孟姑姑也就藥石無醫了,這就是爲什麼官府當時在孟姑姑的房間壓根找不到毒物,因爲這個□□鐲子早就被人拿走了。”

明萱瞠目結舌:“她好狠毒,她就算再怎麼恨我阿孃,也不能用這種狠毒的手法下毒害她……”她心中又是氣苦又是憤怒,她騰地站起:“我要去找她算賬!”

“明萱。”蕭嶷喊住她:“別去,我們現在證據還不充分,單憑這個,不能給她定罪。”他慢慢安撫住明萱:“我們現在不能打草驚蛇,你也不希望我們最後功虧一簣吧?你放心,她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明萱慢慢冷靜下來:“嗯,我不去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還去哪尋找證據?”

“接下來,我會讓路遠繼續尋找當年那個丫鬟小蓉,還有她接觸的人,只要我們能夠證明這個相思豆手鐲是安吉縣君送給孟姑姑的,我們就能將她定罪。”

“我跟路遠一起去找。”明萱已經等不及了,她風風火火地就跳起去尋找路遠了,蕭嶷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卻聽到身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二公子,慕侍郎請您過府一敘。”

蕭嶷回頭,那是慕珩的奴僕阿沅,他微微皺眉,但還是依言站起準備過去衛府,他經過阿沅身側時,目光忽稍稍凝滯,阿沅的手側有一個深及見骨的刀傷,看起來只是草草處理過,皮肉仍然還是翻卷着的,阿沅看到蕭嶷盯着她的手,她忙將衣袖又拉下來些:“這是阿沅不小心弄傷的,”

蕭嶷微微一笑,從隨身絲織佩囊中取出一個白玉小瓶:“這是金創藥,你拿着吧。”

玉瓶質地細膩,打磨精美,望之即知其價值,盛藥的瓶子都這麼貴重,更別說裡面的藥了,阿沅愣住:“這太貴重了,阿沅只是個下人……”

“下人也是人。”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下人也是人,自從被主人從沅水撿回來後,她的一生就是爲主人而活。阿沅愣愣地接過白玉小瓶,白玉瓶觸之溫潤暖和,如同蕭嶷給人的感覺一樣,蕭嶷的背影清雋峭拔,阿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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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府中,阿沅在外靜靜聽着蕭嶷和慕珩談話,慕珩咄咄逼人,蕭嶷雲淡風輕,她聽到蕭嶷言及:“僅憑一顆相思豆,並不能定安吉縣君的罪,我還需要找尋更多的證據,希望慕侍郎再寬限些時日。”

慕珩嗤笑:“再寬限些時日?那是多久?三天?還是三十天?衛婕妤等不及,我也等不及,安吉縣君更等不及,等她回到建康,太皇太后庇佑之下,此案再無翻案機會。”

蕭嶷沉默了半響,不卑不亢道:“莫非慕侍郎已經有了良招?願聞其詳。”

“其他人找不到,就找安吉縣君,讓她說出來當年的事實。”

“她如何肯說?”

“你既已找出她的下毒手法,找出下毒證物,她如何不肯說?”慕珩狹長雙眸中盡是冷厲之色,他徐徐說來,蕭嶷卻如醍醐灌頂,明白了大半。

蕭嶷默然:“接下來的事,想必慕侍郎已經安排好了,蕭嶷已做了該做的,但求慕侍郎依言放了我家人。”

“我自然會放了你家人。”慕珩冷笑:“陛下也會給蕭太守加官進爵,以謝二公子的鼎力相助,只是,廣陵的這場戲還沒唱完,主角還沒上場呢,等二公子幫陛下把壽宴那齣戲唱完,你家人自然會毫髮無損。”

蕭嶷聽後不語,良久才苦笑道:“慕侍郎話已至此,蕭嶷無話可說。”

阿沅看着蕭嶷慢慢步出房門,他身軀雖然依舊清俊挺拔,但是臉上卻是深深的憂色,饒是如此,他見到阿沅在看着他,還是微微一笑,點頭示了示意,這是他作爲門閥貴公子的涵養,阿沅卻又在他的溫和笑容中,又不自然地別過頭。

蕭嶷已經走遠,阿沅轉回視線,對慕珩道:“少主恕罪,阿沅雖然去過忘憂居多次,但是仍然沒有發現那顆相思豆。”

慕珩並不以爲意:“蕭嶷此人心思縝密,再微小的東西他都能發現,你沒找到,並不是因爲你疏忽,是因爲他太不疏忽。”

“二公子從一顆相思豆,將安吉縣君的整個作案過程都想出來了,他的確心細如髮。”

“所以我纔要將他從清澗谷中找出來。”慕珩輕笑:“他如今幫了我一個大忙,讓我們的計劃順利了很多。”他看了阿沅一眼:“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阿沅點頭道:“阿沅明白,少主放心,徐府那邊都打點好了。”

阿沅回到自己房間後,她瞥了眼自己手腕上翻卷的傷痕,她撫摸着手心中的白玉小瓶,遲疑了會,還是將瓶中的藥塗抹在自己的傷口上,那藥果然是上品,塗上去涼涼的很是舒服,傷口也沒那麼疼了,她握着那個白玉瓶,觸手的溫度彷彿那人溫潤清雅的淺笑,溫暖得讓人冰涼的心都暖和了,她看着那個白玉瓶,一時之間竟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