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先乘船行至歸州,水路斷阻,再向西去便是夔州地界,夔州現由蒙古掌控,大宋官船無法通行。繼先下船後,換了條前往川中的商船,兩日後到達夔州。襄陽失陷後,宋廷忙於收復京西南,暫時將夔州之事擱置下來,董槐在施州操練兵馬,準備來日再戰。
自繼先從建康出發,已近兩月,餘玠算算日程,覺得他應該到達重慶,然而卻遲遲不見其身影,猜想多半是行程受阻,怕繼先不熟悉入川道路,便命劍南六洞仙前去夔州接應。
那日傍晚,商船行至夔州,因怕蒙古軍滋事,船不打算靠岸,便直接從江中駛去。夔州城狹小,蒙古軍大營只能駐紮在江邊,因此對江上往來船隻一覽無餘。蒙古軍見商船無意靠岸,起了疑心,便去攔截,將船隻拖回扣留在碼頭,上去查看,見船上的確沒有軍備物資,便欲放行。
這時,一位蒙軍小將道:“我軍正在修築城池,眼下城中宋人多已逃亡,人手不夠,這船上起碼有百十人,何不將他們暫留修城,等修完後再放行。”
衆人贊同,便逼迫乘客下船,將其趕進城中。
劍南六洞仙趕到夔州後,得知下游過來的一艘商船被扣留,便假扮成百姓混了進去。時已夏日,天氣炎熱,修城的百姓汗流浹背,但蒙古軍的皮鞭在後面催趕,誰也不敢懈怠。忽然,一個軍士看到繼先腰上用黑布包裹的越王劍,以爲是什麼寶貝,便要搶奪,繼先哪裡肯讓,眼看就要打起來,軍士要去喊人。
這時,劍南六洞仙也在人羣中,徐朝忠仔細觀摩,對照餘玠給他們描繪的模樣,猜測此人多半就是繼先,向丁依卿道:“三弟,我觀他就是李繼先,你看像不像餘將軍描繪的相貌。”
丁依卿道:“確實很像,你們在這裡不要作聲,我過去看看。”說着便從人羣中鑽了過去,攔住軍士道:“軍爺息怒!我兄弟不懂規矩,冒犯軍爺,我替他向你賠罪。”
軍士頗爲憤憤,道:“這是你兄弟?老子看他是欠抽。”
丁依卿賠笑道:“對對對,抽他一頓不要緊,大熱天的,別累了軍爺的手。”
軍士趾高氣昂道:“讓他把身上的東西打開。”
丁依卿湊到繼先身邊,假裝認識他,使了個眼色,“快把東西打開給軍爺看。”
繼先並不認識丁依卿,對他的勸解頗感納悶,瞟了丁依卿一眼,卻不作理會。軍士見繼先不聽勸,便抽出鞭子。
丁依卿急忙止住,又低聲勸道:“這裡都是蒙古軍,保命要緊!”說着一把奪過劍打開,“軍爺你看,一把破劍而已。”又順手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遞去,“軍爺拿去喝杯茶水。”
軍士接過銀子,眉眼笑開,“你小子不錯,好好幹。”又指着衆人呵斥道:“都幹活去,看什麼看。”
衆人散去。
繼先收好劍,對丁依卿道謝。
丁依卿道:“不用客氣,小兄弟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繼先彎腰搬磚,“從鄂州來,到重慶去。”
丁依卿又試探問:“聽口音你不像是重慶人,一路兵荒馬亂,到重慶幹什麼?”
繼先略有警惕,“尋親。”
丁依卿心中疑惑,猜想“尋親?難道他不是李繼先?不行,再打聽打聽。”他覺得可能是繼先警惕,才故意隱瞞,認爲應該稍微透露一點消息,便對繼先偷偷耳語道:“餘玠將軍命我在此等候一個從建康過來的人,你在船上可曾遇從建康來的?”
繼先警覺道:“此人是不是叫李繼先?”
丁依卿點點頭,繼先微微一笑,二人彼此心領神會。丁依卿又向徐朝忠等人遞了個顏色,衆人領會。
深夜時分,修城的人集中在草棚休息,繼先湊到六洞仙旁邊,悄悄道:“你們是重慶過來的?”
徐朝忠道:“餘將軍怕你路上有危險,讓我們過來接應。”
丁依卿問道:“荊湖那邊的戰事怎麼樣?”
繼先道:“戰局有所好轉。”
丁依卿道:“現在正可以趁蒙古困於荊湖之際,出兵收復夔州。”
呂星宇道:“現在蒙古軍戒備鬆弛,王堅將軍也斷了他們後援,此時收復夔州時機最佳。”
繼先道:“那就趕緊通知董將軍出兵,我們在城中助他一臂之力。”
滿溪春問道:“怎麼助?”
繼先道:“夔州城多處殘破,蒙古人不懂修城,所以讓咱們漢人來修,咱們就釜底抽薪,將築城的石塊少放泥沙,然後在城牆中間留下空隙,這樣一來,幾個人一推便能將城牆推到。”
徐朝義讚道:“對,等施州兵到時,我們就將城牆推倒,裡應外合。”
繼先又道:“前日我們上岸時,發現蒙古軍營駐紮在江邊淺灘處,他們自以爲可以方便取水,其實卻犯了行軍大忌,夔州失陷時尚爲春季,那時雨季未來,江水下降,江灘平闊,軍營紮在江灘十分適合。然而現在已經是初夏,巴蜀地區初夏多有大雨,而且連綿不止,上游江水支流衆多,若一時雨至,江水定會暴漲。夔州城身處巫山峽谷之內,且夔門險阻狹窄,江水流通不暢,上游來水必在此積存,那時,江灘定會被驟然淹沒,蒙古軍肯定會被大水沖走。他們不懂這裡地形,又不懂水戰,若施州兵能趕在江水暴漲之前過江,我們內外夾擊,定能收復夔州。”
丁依卿讚道:“繼先兄弟說的不錯,我們先通知董將軍做好戰備,一有大雨,迅速過江。”
楊豫輝道:“我去施州報信。”
徐朝忠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爲了避免有失,決定親赴施州,“你們在此等候,我去施州。”
徐朝忠走後,繼先與丁依卿等人商量,通知忠順軍夔州情況,讓江萬載和張世傑協助董槐,一起攻打夔州。張世傑收到信,“世傑:夔州久易敵手,致使西南與朝廷斷絕水路,兩地各自作戰,不能彼此照應;若蒙古長期盤踞夔州,不但西南成爲孤島,將危及荊湖。現董槐將軍正發兵夔州,我與川中諸俠士在夔州接應,望你率忠順軍前來相助,若夔州光復,襄陽之敵也能早日擊退。兄繼先書。”世傑看後,與江萬載商量,江萬載鑑於上次孟珙之敗,不敢擅自決斷,二人一同找呂文德合計。
呂文德久經沙場,老謀深算,深爲蒙古忌憚,他問江萬載,“子玖,你對出兵夔州怎麼看?”
江萬載道:“說不好,夔州地形太過複雜,若從北面進兵,道路不通,若從東面水路進兵,則夔門狹窄,逆流而上,勝負難測,且雨季將來,若江水暴漲,更不利於戰船行駛。”
呂文德又問世傑:“世傑,你說說看。”
世傑道:“江將軍之言的確有理,若是要出兵,就必須考慮周全,不能重蹈覆轍,現在襄陽還未收復,一旦兵力轉移,蒙古再攻荊湖,怕得不償失。”
呂文德目光深邃,心中盤算,笑道:“二位所言皆非大將之論,你們以爲孟老將軍當初是因爲考慮不足才丟失襄陽的嗎?非也!孟老將軍無論智謀、膽略還是沙場戰功,無人能比,他怎會輕易犯這樣的錯呢?”
世傑疑惑道:“請呂大人賜教。”
呂文德道:“當時,蒙古大汗貴由剛剛去世,蒙古軍多在西征途中,各部都在忙於爭奪汗位,內政混亂,很難分兵來擾,只有少量兵力駐守中原,而且被分割兩地,東邊的兵力被我的淮西兵牽住,西邊的又被興元都統王堅緊緊阻擋,所以襄陽並無危險。夔州的蒙古軍實際已是甕中之鱉,孟老將軍這纔想要出兵,想及時肅清後方;卻不料西路蒙古軍得到消息,迅速繞開王堅,直奔襄陽,這才造成荊湖大敗。”
江萬載道:“蒙古軍反應如此迅速,肯定是得到了我們的行軍機密,不會是有人走漏了軍情吧?”
世傑也點頭道:“對,宋軍中很可能有內奸,不然我們大軍轉移這麼重要的信息怎麼那麼及時就讓蒙古軍知道了?”
呂文德道:“自古從來,兩軍作戰就互探軍機,不足爲怪,倒是蒙古軍兩日之內,便從興元趕到襄陽,騎兵行進如此迅速,這纔是我們所要重視的。”
世傑連連嘆道:“平心而論,相較於蒙古騎兵的戰速,我們差得太遠。”
呂文德接着道:“剛纔你們所言,孟老將軍早已考慮到,當然,我也考慮到,但是我仍然決定發兵夔州。”
世傑擔心道:“若軍力轉移荊湖,蒙古兵出襄陽來攻打,怕是我們收回來的這幾個城池難以守住。”
呂文德笑道:“若敵兵真出襄陽,則襄陽收復有望,怕的是他們不出?”
世傑奇道:“這是爲何?”
呂文德道:“我們讓江漢水師先分批乘小舟到隨州,然後再出動鉅艦,大張旗鼓地擺出浩大陣勢向下遊進發,忠順軍便藏在船艙內,等艦船一到隨州,就連夜下船,這時,早已等候在此的江漢水師登船繼續前行。而忠順軍登岸後,立刻乘小舟過到漢水對岸,火速前往襄陽城外埋伏。襄陽敵軍不知我們偷樑換柱,以爲大軍去支援夔州,會趁機來攻隨州,待他們一出襄陽,你們便即刻攻城。”
江萬載讚道:“呂將軍妙計,料想夔州尚未收復,襄陽已經便能重歸我手。”
世傑也道:“若襄陽收復,夔州的蒙古軍也將失去外援,很難堅守。”
三人便以計行事。
徐朝忠到達施州後,董槐問道:“徐大俠遠道而來,莫莫非有什麼重要消息?”
徐朝忠道:“我從夔州過來,特來向將軍稟報夔州有變。”
董槐忙道:“快快說來。”
徐朝忠道:“現在,夔州城殘破不易堅守,蒙古軍駐紮在城外江灘上,眼下雨季將至,蒙古大營定遭衝殃,若董將軍趕在江水暴漲前渡江,我與諸兄弟在城內策應,一定能拿下此城。”
董槐道:“莫不如再請呂文德將軍一併協助?更有把握。”
徐朝忠道:“眼下荊湖戰事也頗爲吃緊,不知他們能不能分出兵力。”
董槐道:“待我一問便知。”
董槐進屋寫了封懇請呂文德協助攻打夔州的信,飛鴿傳去,兩日後呂文德回信,欣然而應,約定時日一起出兵。
董槐對徐朝忠道:“呂將軍雖已答應出兵協助,只是夔州城上游的雲安和下游的巫山、歸州尚在蒙古手中,我軍如何渡江呢?”
徐朝忠思慮道:“不若向西從清江郡北上,然後從萬州渡江。”
董槐以爲可行,但心中仍然憂慮。徐朝忠問道:“董將軍還有何顧慮?”
董槐道:“雖然天時地利皆已具備,但眼下我軍糧草嚴重匱乏,朝廷軍費拖欠一月有餘,軍士多有怨言,若再長途行軍,只怕軍心不穩。”
徐朝忠驚道:“朝廷怎麼會拖欠軍隊錢糧?”
董槐嘆息道:“朝廷也確實困難,再加上一些腐儒奸臣從中作梗,皇上並不十分清楚前線軍務。即使我盡力周旋,只怕最多維持十日。”
徐朝忠愕然,“這可如何是好?若不然,讓餘將軍先從重慶調撥一些糧草過來。”
董槐搖搖頭,“西川戰事連年不斷,重慶已經夠艱難的了,別爲難餘將軍了。”
徐朝忠又道:“要不向呂文德將軍借調一些?”
江萬載也拒絕道:“荊湖自顧不暇,他們也比這邊好不到哪裡。”
徐朝忠道:“先讓他們接濟十幾日再說,我給繼先兄弟寫信,他三弟張世傑是忠順軍副將,讓他給張世傑借糧草,。”江萬載問道:“哪個繼先?莫不是李庭芝之弟?”
徐朝忠道:“正是他,他不滿謝方叔排擠辭了官,餘將軍請他到重慶協助治蜀,我就是到夔州接應他的,他潛入夔州城中探查敵情,正是他提議出兵夔州的。”
董槐讚道:“原來是他,幾年前他和餘將軍在淮東三破蒙軍,大展宋軍軍威,至今想起來還大快人心。重慶正需要這樣的幹才,他去重慶定能幫助餘將軍。”
徐朝忠即刻寫信給繼先,繼先和丁依卿等人看到信,知道施州難處,便寫信給世傑,將董槐之意一一言明。繼先之信剛剛出城,不料又一封密信也從城中發出,直向嶽州。
方仁自上此和左寶書回嶽州後,因大家忙於解救鍾信,且南會事務繁多,便暫時留在了嶽州。這日,方仁收到一封密信,信中言:“三師弟,施州糧草不足,宋軍軍心不穩,你當速速設法勸說南會攻擾施州。”
方仁自知楊天問雖反對宋廷,但更痛恨蒙古,在此時說服南會襲擊宋軍實在不易,但機不可失,須當一試。
方仁悄悄來見楊天問,楊天問見行動詭異,問道:“方總掌有什麼事?”
Www☢тт kan☢¢O
方仁鬼鬼祟祟道:“會領,眼下正有一個壯大南會的機會,施州宋軍現在糧草匱乏,軍心不穩,若我們趁機偷襲,定能一舉佔據施州,我們在荊湖地盤便能擴大,而且會更加穩固。”
楊天問道:“方總掌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方仁詐道:“前日從繳獲宋軍發往臨安的密信中得知的。”
楊天問先是默而不語,然後道:“好,這是天賜良機,你先下去,通知左堂主過來,我與他商量一下。”
“是!”方仁退了出去。
左寶書進來後,楊天問道:“剛纔方仁向我稟報說施州宋軍糧草緊缺,建議我們攻打施州,你意下如何?”
左寶書大驚,連連搖手,“會領,此事萬萬不可行,方仁心懷鬼胎,不要上了他的當。”
楊天問奇道:“我也懷疑此事有詐,所以才叫你來商量,左兄弟這般阻攔,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左寶書道:“據施州來的探子回報說,夔州陷落已久,董槐正要起兵收復夔州,但糧草奇缺,朝廷無法補給,宋軍有譁變之險。眼下收復夔州在即,若糧草不濟,將會功虧一簣。”
楊天問沉思道:“我們雖痛恨宋軍,但更痛恨蒙古,若攻打施州,反倒幫了蒙古,但若坐等夔州光復,荊湖靖平,只怕到時宋軍會轉而對付我們。”
左寶書道:“那是後話,眼下抵抗外辱才最重要。”
楊天問又疑慮道:“就算我們不攻打施州,宋軍也維持不了多久,又怎麼去對付蒙古軍?”
左寶書陷入沉思,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不敢言語。楊天問道:“左兄弟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就咱們二人,不用忌諱什麼。”
左寶書謹慎道:“我覺得我們要不要幫助一下董槐?”說此話時,左寶書一直注視着楊天問的表情,分明有些顧及。
楊天問看着左寶書,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問道:“如怎麼幫助?”
左寶書慢慢道:“送他們糧草、軍費。”
忽然,楊天問臉色一沉,不說話了。
左寶書見狀,以爲他心中震怒,連忙下跪,“屬下失言。”
楊天問長嘆一聲,靜靜坐下,扶案道:“楊氏五代,誓抗趙宋,想不到如今卻反過來幫他,聽起來真是可笑。但若不救董槐,只怕施州軍不保,夔州永爲蒙古佔據,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左寶書喜道:“會領同意了?”
楊天問扶起左寶書,點點頭,“此事派誰去辦最合適?”
左寶書道:“讓餘慶春餘堂主去,他農堂的人馬多半是村夫,讓他們假稱施州百姓自願獻糧,如此不會引起宋軍懷疑。”
楊天問道:“對,不能讓董槐知道是我們送的。那就傳我命令給餘堂主,讓他率人押兩千擔糧草和五千兩銀子給董槐送去,切記不要讓他泄露身份。”
左寶書道:“屬下這就去辦。不過會領最好安排白禮兄弟假裝調動咱們的義軍,做出向施州出擊的假像,瞞住方仁。”
楊天問道:“對,不能讓他知道真相。”
董槐正爲錢糧着急,忽然外面來報,說施州百姓聽說朝廷要出兵收復夔州,爲自主前線,特來獻糧。董槐聞詢,急奔出去迎接,只見餘慶春領着百十號人推着糧車正向城內走來。一見董槐,餘慶春忙停下稟道:“董將軍,村中鄉親聽說咱們宋軍要去收復夔州,怕軍中糧草不夠,一起湊了錢糧送來。”
董槐感動不已,“鄉親們的心情我領了,我帶朝廷和施州全體將士謝謝你們了。”說着向運糧隊伍鞠了一躬,“大家放心,我們一定奪回夔州。”
董槐欲款待餘慶春等人,餘慶春託詞路程遙遠,要帶大家在天晚前趕回家,董槐不好強留,便送他們出城。
餘慶春等人出城後,終於鬆了口氣,慶幸沒被董槐看出破綻,便命人舍了車子,趕回嶽州覆命。忽然,徐朝忠從前方山路中閃出,攔住去路,餘慶春立即勒住馬,提高警惕,忙讓人停下。
徐朝忠因在城中就見他們不似百姓,殷勤獻糧有些蹊蹺,便一路跟蹤,欲探明情況。餘慶春問道:“你是何人?”徐朝忠回問道:“你們是誰?”
餘慶春道:“給宋軍送糧的百姓。”
徐朝忠笑道:“施州今年久旱無雨,夏糧未收,百姓何來餘糧?你們到底是誰?”
餘慶春一驚,“看來閣下不是尋常之人,若不是敵人還請報上名來。”
徐朝忠道:“在下通江若水洞徐朝忠,我既不知你們是何人,怎知是敵是友?”
餘慶春一聽,鬆了口氣笑道:“原來是徐大俠,久聞大名,實不相瞞,我乃南會餘慶春。”
徐朝忠忙道:“原來是南會的人,怪不得這麼財大氣粗,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糧。”
餘慶春道:“素聞徐大俠仗義直爽,餘某有一請求,望徐大俠不要告訴宋軍真相。”
徐朝忠道:“餘堂主放心,我絕不會揭穿你們。”繼而讚道:“南會果然都是忠義之士!”
餘慶春道:“我們還要趕路,後會有期!”
徐朝忠道:“一路好走!”
董槐收到錢糧後,軍心穩固。算算節氣,雨季已至,預計今日將有大雨,便出兵趁雨前向清江郡進發,呂文德也出動水師一併響應。宋軍到達清江郡後,連夜直插雲安,由於行軍隱秘,駐守雲安的蒙古軍不知宋軍過江,董槐趁夜突襲,雲安小縣,城池不固,蒙古軍駐兵不多,自知無力對抗,棄城逃往夔州,董槐輕鬆攻克雲安,有一鼓作氣拿下萬州。
此日,大雨突至,連降三日,江水高漲十數米,大浪翻滾,夔州江灘的蒙古軍大營在雨中來不及搬遷,被江水衝散大半,軍資糧草損失慘重。呂文德的水師行至峽州,由於風浪大,暫停峽州碼頭。
襄陽蒙古軍聞知忠順軍和江漢水師支援夔州,隨州空虛,便出城攻打隨州,不料還未到隨州,便被早已過江埋伏在襄陽城外的忠順軍突襲,一舉攻下襄陽。襄陽丟失,荊湖蒙古軍喪失後方支援,被迫從淮西退回北方。
董槐攻下雲安後,在此整修,大雨多日不止,董槐料蒙古軍必然龜縮城中,便下令宋軍冒雨急攻夔州。徐朝忠先行趕赴夔州與繼先等人會合,宋軍一到,繼先等人發動修城百姓推到城牆,迎宋軍進城。城內蒙古軍還未來得及與宋軍交手,已見宋軍洪水般涌進城內。雨夜戰馬受驚,蒙古軍上不得馬背,只能與宋軍白刃相接,短刀對長槍,故而佔不得便宜。雙方大戰一夜,縱然蒙古軍十分勇猛,也頂不住數倍於己的宋軍,只得棄城連夜出逃。
呂文德獲知夔州蒙古軍撤退後,迅速襲擊歸州,歸州與夔州互爲襟帶,丟失夔州和襄陽,歸州小城受到四面夾擊,無法堅守,守城蒙古軍不得不棄城而去。於是夔州一路全部收復,呂文德、張世傑等率軍勢如破竹,如秋風掃落葉般一舉蕩平荊湖蒙古軍。
宋廷得此大勝,升董槐爲參知政事,呂文德和忠順軍將領各有加封。
董槐回朝後,荊湖南北兩路暫由呂文德節制,沿江蒙古軍經此一敗後全部撤退,巴山、淮水以南基本靖平。繼先和劍南六洞仙從夔州辭別董槐,乘船一路笑談清風,向重慶駛去。
自建康啓程後,繼先和蓮心一路屢經磨難,轉潭州,訪君山,陷嶽州,困鄂州,戰夔州,蓮心又尋得知心,半路留下,這一番番苦厄艱險總算吃盡,眼看就要到重慶,繼先心中無比激動。
重慶原名恭州,只因光宗皇帝在此受封恭王,而後又稱帝,特賜重慶,以喻雙重喜慶,並升州爲府,故稱重慶府。自成都府丟失後,彭大雅筑城重慶,從那時開始,重慶便成爲四川抗蒙指揮中心。
經過餘玠幾年苦心經營,重慶軍事、財政、社會各方面大部分恢復戰前狀態,他主掌軍務,讓利州路安撫使王惟忠打理財政,讓都統張實掌管賓客,各方面都有條不紊。這幾年,餘玠的成績朝中看得一清二楚,理宗歡喜不盡,那些忠臣名將也大加稱讚,唯有謝方叔及其同黨心中不自在,且更加嫉恨。
這日,餘玠正在府中正研讀兵法,忽然王惟忠興致沖沖跑來,“大人,大人,喜事!”
餘玠放下書,站起問道:“何事讓王將軍這麼高興?”
王惟忠忙道:“來啦,繼先兄弟已經到重慶了。”
餘玠一聽,激動不已,忙問:“現在到哪裡了?”
王惟忠道:“已從東水門上岸了,估計這會子正向州府趕來。”
餘玠慌慌張張,“快隨我去迎接,州府離東水門很近,他們很快就到。”
二人剛出門,張實拿着一個簿子向州府走來,一見餘玠和王惟忠急匆匆出來,便喊道:“餘大人,你們這麼着急幹什麼去?你讓我搜集的蜀中名賢我已經全部錄好了。”
王惟忠笑道:“張將軍,大人這會子要去迎接客人呢,沒有功夫看,你改日再來吧。”
餘玠邊走邊道:“你先拿着吧。”
張實疑問道:“什麼貴客,大人竟親自去迎接?”
餘玠笑道:“是我繼先兄弟到了,要不你一起去吧。”
張實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大人這麼高興!好,既然是大人爲重慶請的貴客,怎麼能少得了我這個主管賓客的呢?”
三人笑談向東水門而去。
繼先和劍南六洞仙上岸後,徐朝忠領着衆人直奔州府,徐朝忠道:“繼先兄弟,我們已經到重慶了,餘大人經常唸叨你,這會子知道你到重慶,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繼先道:“義兄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們幾年沒見了,我也很想他。”
呂星宇笑道:“從此以後你們兄弟兩個就可以經常在一起了,省得相互掛念。”
衆人大笑。
丁依卿道:“繼先兄弟這一來,對蜀中的戰事必能大有幫助。”
繼先謙虛道:“丁大哥過獎了,繼先見識淺薄,還得多靠你們來幫助餘大哥。”
七人邊說邊走,忽然滿溪春道:“快看,餘大人來接我們了,還有王將軍和張將軍。”
繼先定眼一看,只見餘玠三人大步行來,滿臉悅色,餘玠遠遠喊道:“繼先,我的好兄弟,終於把你盼來了。”
繼先疾步而去,撲通一下跪在餘玠前面,“大哥!”
“起來說話。”餘玠連忙拉起繼先。
“大哥,你還好吧?這幾年川中事務繁忙,你一定受了不少累。”
王惟忠笑道:“餘大人來重慶這幾年,日日沒閒過,我們都擔心他把身子熬壞了。”
繼先見王惟忠陌生,“這位是…?”
餘玠笑道:“我來給你介紹,這是安撫使王惟忠將軍,這是張實張都統。”
“見過二位將軍。”繼先一一見禮。
張實道:“這下好了,你一來,餘大人就輕鬆多了,我們都盼着你們還能像在淮東一樣,再打幾次大勝仗呢。”
徐朝忠走上前,“只要有餘大人和繼先兄弟在,咱們還怕打不了勝仗?”
繼先謙道:“要靠大家齊心協力。”
餘玠道:“對,咱們齊心協力,將蒙古趕回大漠。”
回府後,餘玠安排酒宴招待大家,向劍南六洞仙道:“這次我兄弟能平安到達重慶,多虧六位大俠相助,餘某敬各位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徐朝忠等人也舉杯一飲而盡,徐朝忠道:“餘大人客氣了。餘大人爲四川百姓嘔心瀝血,我們代表四川百姓敬大人一杯。”六人與餘玠同飲。
餘玠道:“夔州的事王將軍已告訴我,董槐收復夔州,你們功勞也不小。”
徐朝忠道:“全仗董將軍和呂文德大人用兵如神,我們不敢貪此天功。”
丁依卿接着道:“若不是繼先兄弟出謀劃策,恐怕也不會這麼順利。”
餘玠向繼先道:“兄弟,你從建康出發也有兩個多月了,這一路走得夠漫長的,讓爲兄好等啊。”
繼先苦笑道:“大哥不知,這一路一言難盡,繼先無日不在想着早日趕到重慶。”
餘玠嘆道:“也是,路途不太平,就連朝廷的音信也已經幾個月都沒來了,也不知道其他戰場的情況怎麼樣。”
繼先道:“大哥不用擔心,如今荊湖北路已經全部收復,夔州水路被打通,相信朝廷的音信很快就能到達。”
餘玠語重心長道:“諸位可知?蒙古眼下退兵絕不是偶然,也並非全是我軍之功。”
衆人疑惑。
餘玠道:“諸位想想,夔州已是孤島,只要我大軍一到,城中蒙古軍必然被困死,退兵是早晚之事;但襄陽乃荊湖要塞,只有堅守的道理,怎麼會打了一場敗仗就輕易撤出荊湖呢?”
丁依卿思忖道:“我想這次蒙古軍全線撤退,多半是他們朝中發生了大事。”
餘玠道:“不錯,王將軍統轄的利州路與蒙古軍交戰頻繁,前幾日他們抓獲幾名蒙古兵士,得到了一個大消息。”
衆人奇道:“什麼消息?”
餘玠看向王惟忠,“王將軍,你給大家說說。”
王惟忠道:“蒙古大汗貴由不久前去世,朮赤系宗王不服貴由之子繼承汗位,拔都被拖雷的王妃買通,邀請各部宗王到其統轄的草原上召開忽略臺大會,打算推舉拖雷家族繼承汗位。”
徐朝忠道:“讓託雷家族的人繼承汗位?那豈不是要大亂?”
王惟忠道:“越亂對我們越有利,窩闊臺系和察合臺系的多數親王都拒絕參加這次大會,經術赤系和託雷系的人四方走動,串通很多人,最終由拖雷長子蒙哥繼承汗位。後來窩闊臺的孫子失烈門發兵爭奪汗位,蒙哥處死了貴由的皇后海迷失氏和失烈門、鎮海等七十多位宗王、重臣。”
繼先憂慮道:“這樣一個兇殘的人繼承汗位,怕是對我們不利呀。”
王惟忠又道:“是啊,不過蒙哥剛即位,眼下正着力平叛,而且他更熱衷於西征。”
徐朝忠道:“也就是說蒙古現正在窩裡鬥,所以才撤了兵。”
王惟忠點頭道:“可以這麼認爲。所以我們決不能因爲蒙古撤軍就大意,他們一旦騰出手就會再次回兵的,我們應趁此機會趕緊加強各路戰事防備。”
繼先道:“大哥,四川事關朝廷全局,事務繁多,必須有足夠多的賢良之纔來協助,才能從容應對。”
張實也道:“繼先說的沒錯,餘大人早已分身乏術,其實大人只需總攬全局,具體事情交給屬下去做就行了,不過要多招賢才才行。”
餘玠連連點頭。
張實又道:“餘大人,這是卑職蒐集的重慶周邊賢達的簿子。”
餘玠接過來,翻開細看,不住點頭。忽然他的眼光停留在了兩個人名字上,然後問張實:“冉璞、冉璡是誰?爲何上面只有名字,卻無介紹?”
張實解釋道:“這二人我也不甚瞭解,只是耳聞,許多人都說他們身懷大才,但我實在找不到他們的事蹟,又怕錯過了他們,就暫時先把名字記在上面。”
這時,丁依卿正在一旁,聽二人談論冉璞、冉璡,忙對餘玠道:“餘大人,我知道這二人。”
餘玠喜道:“丁大俠知道?你快講講!”
丁依卿道:“是我疏忽了,早該將二位師兄引薦給大人,他們可都是奇才呀!”
餘玠驚道:“他們是你的師兄?”
丁依卿道:“沒錯,當年父親在世時,成都府衙來了個叫花子,日日坐在府衙門口,官差勸不走,別人給他錢他也不要,還自稱他有的是金山銀山,不稀罕這幾個破錢。”
呂星宇嘲笑道:“我看他就是一個神經病。”
丁依卿止住呂星宇:“四弟休得胡說,他就是我後來的師傅。”
衆人驚愕。
繼先道:“我知道了,這老先生定是懷才不遇或是憤世嫉俗,我在潭州時就遇到過一位和他差不多的。”
丁依卿對繼先會意一笑,“正是。後來父親覺得這人奇怪,就出來見他,問他到底要討什麼,他說要討蜀口三關,父親大驚。”
餘玠越聽越有精神,“好大口氣,後來呢?”
丁依卿道:“父親問他要三關做什麼,他說要保全川百姓。父親說蜀地百姓豐衣足食,安享太平,何須他來保,他說只怕太平日子很快就結束了。父親只當他是胡言亂語,就不再理會他。”
滿溪春追問道:“後來三哥是怎麼認他做師傅的呢?”
丁依卿又道:“我當時正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感覺這人挺有意思的,就每天跟他湊上去聊幾句,我問他爲什麼不走,他說討不到三關他就一直等下去。後來父親見他待在衙門口影響公務,就派人將他趕走,差役們攆不走他,就揹着父親用亂棍將他打傷擡出城外。我跟在後面,見他被兩個年輕人揹回城內醫治,我便每日偷偷來看他,還揹着爹給他帶吃的。”
楊豫輝道:“三哥竟然是俠骨柔腸啊!”
衆人齊笑。
丁依卿接着道:“後來才知道,他叫張天鬆,人稱巴陵真人,是忠州人,那兩個救他的人就是冉璞和冉璡。半個月後,他被我們三個感動了,便收我們三人爲徒,師父天文地理、兵法醫術無所不通,可惜我資質淺薄,什麼都沒學成,二位師兄專學兵法和醫術,成就頗深。後來師父跟我說金國滅後大宋必將遭殃,首當其衝的就是蜀地,一定要守好蜀口三關,防止蒙古入川。”
餘玠讚歎道:“果然是高人,眼光非凡。”
丁依卿道:“後來在我的勸說下,父親終於明白,於是連上六道奏摺給朝廷,讓朝廷調重兵防蜀,可惜朝廷沒有重視,不久蒙古兵就攻破成都了。我死裡逃生避難到灌江,師父他老人家也不知所蹤。後來聽說二位師兄隱居在播州深山中,幾次想出山爲國效力,但見前幾任制置使皆是庸才,便不肯將就,一直等待賢主。”
王惟忠道:“餘大人不正是難得的賢主嗎?”
衆人齊道:“是啊!”
丁依卿道:“現在是他們該出山的時候了,我敢斷言,若他們出山相助,蜀地戰事必能幡然一新。”
餘玠聽後,不勝歡喜。
繼先道:“就請丁大哥趕緊給他們寫信。”
餘玠止住道:“這樣的大才不能怠慢,要派人親自去請。”
丁依卿道:“這樣吧,就讓我去。”
繼先道:“我隨丁大哥一起去。”
餘玠道:“好,繼先代表我去最合適。”
徐朝忠道:“讓你二哥和六妹也跟着。”
於是商定了繼先、徐朝義、丁依卿和滿溪春同去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