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陸靈樞仰天長笑,清朗笑聲遠遠傳了開去,頗有幾分鳳嘯鶴唳的意思,與之相比,諸豪的嘲笑反有魑魅魍魎之感,登時大覺沒趣,一個個住了聲。
雲嶽道長臉色沉了沉,問道:“閣下有何好笑?莫非我們羣豪言語中有可譏之處?”
陸靈樞冷淡地道:“君不聞‘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
“呸,酸秀才,問你話呢,你念什麼鳥詩。”先前那個手持長刀的豪客憤恚的叫罵起來。
諸豪中有些稍通文墨的,咀嚼詩中之意,便不由噤了聲,相顧間都有些尷尬之色。
那‘甲帳’便是漢武帝所居之帳,‘丁年’便是成丁之年。這句詩乃是吟詠‘蘇武牧羊’之事。說他歸來之日,不但漢武帝已駕鶴西去,便是自己也非復壯年了。
“蘇子卿出使匈奴,被流放北海,一十九年,持節不墜,當他吞氈咽雪之時,豈不正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陸靈樞嗤笑道:“爾等連這段故事都不知曉,還敢妄稱豪俠,又大言不慚譏笑朱夫子。前史俱在,爾等不知自看,只懂得耳食一些訛傳之事,津津樂道,如同鄙婦。我問爾等哪個看過【近思錄】片言?一分毫不知聖賢之學,卻開口閉口訕薄聖人,此等凡夫又何其可憐。今乃知老農言語不謬,你們皆非得宜之人,還是速速回去吧。”他慨嘆一聲,拂了拂袖,便有逐客之意。
“你……你這窮酸,竟敢小視我們江湖豪俠?”羣豪被他一番言語說的面紅耳赤,自有那不服氣的大聲喝罵起來。
“自古云,‘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能名世者’。我中夏這幾千年傳承,又有何物可永爲世法?百十個豪傑而已。大約萬族之強,端賴聖人。聖人者,隨氣運之升降,數百年方得一出。必有超世之才,又有堅忍不拔之志。此所謂過人者。聖人者,人之靈者也,愛之者,敬爲完人,仇之者,指爲妖孽,固常有之。我等看這輩人物,首先須當作正常人看。聞其言行,須觀其出處,索其原意,方得爲自具眼目之人,不然,人云亦云,聖人亦將爲不通情理之人,此不通情理之聖人竟能流傳於百世,豈不是視百世之人皆如豬狗?”
陸靈樞又道:“李陵【答蘇武書】有言,‘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掌夷務)。’此計利之心也。孔子說,‘求仁得仁,又何怨。’百世之言也。是以,你們這些人,爲一世之豪雄已足,又何必求甚麼‘九歌真解’,自取禍患。”
“窮酸休要拽文,只說今日戲耍我等,若不說出個道理出來,俺們就拆了你這桃源谷。”
羣豪怒斥聲四起,誰也不肯善罷干休。
“【雪蒼雲府】傅塵霄,見過陸靈樞先生。”傅塵霄輕輕一笑,引着四個女侍越衆而出。諸豪知道‘雪蒼雲府’的份量,見他出面便自覺的讓開道路,站在一旁觀望。
“桃花源谷都是神仙中人,陸先生何必跟一般俗客談藝論道,豈不是對牛彈琴,大傷風雅。”
“原來是傅少主。”陸靈樞淡瞅他一眼,嘿然道:“怎麼,你‘雪蒼雲府’奇功秘法無數,難道還對我這‘九歌真解’有意思?”
傅塵霄沉吟道:“‘九歌真解’事關天下氣運,自從東君蒙難,湘君南巡不返,唐虞盛事已成過眼煙夢,盤古大神一系神力傲世,易發難收,不如道祖沖淡,一旦釋放諸神神格轉世,是福是禍便是不可測度之事。便是五柳先生,恐怕也難以拾失殘局。貴谷豈不得三思?”
陸靈樞呵呵一笑,捻着鬍鬚道:“傅少主所言不錯。我家谷主也是深知其中利害,是以命老農擺下石鼎大陣,先鍛去諸位豪客身上惡氣。可惜諸豪皆是受名利之心驅使,心性修爲離道太遠。五柳先生得了老農奏報,也知此事難爲,已然息了此念。眼下已和辛稼軒,朱晦庵兩位雲遊去了。”
“五柳先生修爲深湛,心性豁達。令美揚於九夏,塵霄豈有不知。”傅塵霄心中將信將疑,面上卻是聲色不動,“只是‘九歌真解’關係太大,一旦流傳出去,天庭定不會坐視,五柳先生若真欲以此篇振興我族,何不與天下仙道參看。譬如……”
“譬如?”陸靈樞淡淡微笑。
“譬如天元正宗,或是七海散仙。”
“傅少主此議甚好,”陸靈樞點頭笑道:“其實若論天下仙道之佼佼,又有哪個門派及得‘雪蒼雲府’,不但‘通天六隱’中名列第一,‘九大弟子,四大仙王,’皆是蓋世之奇才。五柳先生若想找人蔘詳‘九歌真解’,正該上崑崙山結海樓拜訪雲生府主纔是。”這一番話說得傅塵霄心花怒放,連忙謙遜道:“陸先生謬讚,敝門可不敢當。”
“怎奈這‘九歌真解’本是谷中長老世代鎮守之物,”陸靈樞微微嘆息,“五柳先生雖是當代谷主,又素來德高望重,卻也難以憑一己之意決定此篇的去留呀。”
“原來如此。”傅塵霄暗暗失望。
“傅少主,我聞九夏兵禍又起。你們‘雪蒼雲府’執仙道之牛耳,怎麼也不派弟子神州行道。反讓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世外之人出來越俎代庖。”陸靈樞說着便有幾分埋怨,“若是海清河晏,誰不想安穩度日。你們不想着勘平禍亂,反而到我這桃源谷刺探些什麼?”
“哦,塵霄豈敢。陸先生言重了。”傅塵霄忙道:“其實塵霄此番入世,便是奉師尊之命,觀察九夏病結之所在。只要時機適當,雲府自然會派遣弟子聯合仙道大派掃除邪魔,其時想必已不遠矣。”
“如此最好。”陸靈樞微微頷首,拱手笑道:“若無別事,咱們就此別過。”說着拍了拍青牛。
“想跑?姓陸的,你給我站住。”
傅塵霄未及答話。羣豪已各自掣出兵刃,他們盯防已久,自不容他就此脫逃。
陸靈樞哈哈一笑,青牛腳底生雲,拱起腦袋朝羣豪撞去。大夥看那牛角兇惡,雖然人多勢重,卻是誰也不肯出死力,紛紛驚呼着閃避。
“攔住他,啊呀,‘追風劍’,你敢放他走。”
“放屁,他撞我,我能不躲嗎,你有種站着別動。”
兩個豪客一邊抖着手中長劍,一邊相互埋怨。
“陸先生,請留步。”雲嶽道長飛身躍起,揮劍斬向牛蹄。他知道陸靈樞關係緊要,雖是衝突難免,也不欲傷了他。
那個使刀的大鬍子豪客也大喝着舉刀劈來,此人相貌粗俗,一身勁力倒頗是不凡,看其刀勢竟不遜色於青牛的頂撞之力。
陸靈樞揚眉笑道:“傅少主,替我送送諸位豪俠。我去也。”話音剛落,一人一牛化作一團白光,頃刻消失無蹤。
鐺啷!
一刀一劍撞在一處,正是雲嶽道長兩個。陸靈樞突然消失,兩人都收手不及。刀劍交撞,雲嶽道長掠飛三步,大鬍子豪客‘哎呀’一聲,被劍上勁氣撞得連退數步,‘卟通’一聲,坐倒在地。兩人四目相視,都有些發怔。
“呸,這窮酸跑得倒快。”大鬍子豪客忿忿的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