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易在蛇盤山住下了。
當天他便自己蓋了間簡易的木屋,位置在距離七人最遠的一處小峭崖邊。推開門,兩面都是山崖。
入夜,在王衝的邀請下,與蛇盤八俊暢飲了一番,喝得酩酊大醉,纔回到自己屋中。
他並沒有休息,洞玄修爲的苦修是不需要休息的。回到屋中,他坐在石牀上,翻手取出殘破的天演策絹帛。
古老破舊的絹帛,就像一塊破布,若不是依稀可辨上面的星辰草木圖案,恐怕隨意往地上一丟,也未必有人會撿起它。
定了定神,何易將意念朝天演策殘卷上匯聚而去,一縷若有若無的奇異波動漸漸在他識海中泛起。
閉上眼,一片黑暗。
不,確切的說,連黑暗都不是,而是一片虛無的混沌。
混沌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產生,在變化,但他無法清晰捕捉到,只隱隱有這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一聲無法形容,不知是大到極點,還是小到極點的聲音在混沌之中響了起來。那一片混沌的色彩,忽然變成了真正的黑暗。黑暗無窮蔓延,眨眼間覆蓋了百萬光年,萬萬光年,並且不停成長着。
他沒有發現,在他心神沉入天演策的時候,他的身體周圍如水波般漾動,好像空間都開始微微扭曲了起來。
那黑暗的世界裡,忽然有了光,一點一點,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又不知過了多久,那點到星光散滿整個黑暗的世界,隱隱約約,就好像形成了一個宇宙一樣。
至此,何易被迫睜開了眼。
他只能看到這麼多,也許是修爲不夠,也許是天演策殘破的緣故。這畫面斷得很完美,就好像本身只有這麼多一樣,但他可以感覺到,那星空形成之後,還會繼續發展下去,朝着某個方向,比如說走向毀滅,或者繼續擴張。可他看不見,至少暫時看不見。
收起天演策,回想一下,似乎並沒有什麼功法的痕跡在裡面。但他又覺得,自己身上似乎發生過什麼,只是自己一時無法察覺而已。
這天演策,本就是個深不可測的東西,一時找不到功法痕跡,他也並不失落,反正只要多花些時間,總會找到端倪的。
看了看天色,已經臨近破曉,那宇宙大爆炸般短暫的一幕,足足帶走了他兩個時辰的時間。
重新觀想了一遍方纔的情景,天很快亮了,可他還是沒有半點收穫。那水波般的痕跡沒有再次出現,而且就算出現了,他也無從察覺。
眼看已經日上三竿,何易出了屋子,辨明方向直接踏着空氣,朝記憶中練功的小瀑布飛去。
從蛇盤山到小瀑布的距離並不遠,不消片刻他就到了,然而讓他驚訝的是,那裡居然已經有人了。
清澈透亮的小水潭,被落下的瀑布捲起一片片白花花的水浪,水潭邊的大石頭上,一位身穿白色勁裝的少年正盤膝坐着,呼吸吐納天地之間的靈氣。
是李慕。
他飛
落在旁,沒有去打攪他,靜等了不一會兒,便看到李慕收功睜開了眼。
兩人一坐一站對視了片刻,竟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你變勤奮了。”何易說道。
他在小潭另一邊的大石頭上坐下,兩人一水之隔,面對着面。
“不勤奮,不刻苦,無法保護自己,和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李慕澀聲道。
何易嗯了一聲,沒有接下去。
因爲自己實力的不足而失去身邊的人,那種感覺他嘗過了兩次,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
“你打我吧。”李慕忽然說了一句,眼睛對着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他說道:“當年因爲我的挑釁,害你不能留在蛇盤山,還因此被我們欺負,甚至吃了六姐的誅邪劍身受重傷。這些都是因我而起,你打我吧,我欠你的。”
“都過去了。”他搖搖頭。
“不。”李慕反對道:“時間過去了,但經歷沒有變。錯就是錯,欠就是欠。”
何易看了他好一會兒,半晌才說道:“你變了很多。”
“你也是。”
何易點了點頭,依然坐在石頭上,但握起了拳頭。
一記直拳,帶着重重氣浪,橫跨兩丈遠,在水面上劃過一道尾巴,打在李慕身上。
他沒有留手,這一拳打出,李慕直接倒飛出去,撞在一棵大樹樹幹上,吐了一口血。
但他笑了。
有時候一點小小的事情,就會成爲一個心結,心結解開了,自然如釋重負。
當年因爲他年少氣盛,不懂做人,害得何易無處可歸,屈身在荒涼的小山洞。直到前幾年,他才漸漸明白自己做過的事情是多麼幼稚可笑,同時,也讓他清楚了當年的他跟何易之間有多大的差距。從高勇死後,他回到靈虛就一直是在水潭邊修煉,只有少數時候會回蛇盤山陪兄弟們小聚一下。所爲的,就是能夠像何易一樣,一個人承受着寂寞的苦修,磨礪自己的心性。
他爬了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重新走回石頭上坐下,說道:“你很強,應該跟我大哥差不多。”
何易不置可否,沒有回答。
王衝成爲元嬰真人已經超過二十年,如今是元嬰中期的高手,本身對於法力的掌控和咒法的應用遠比他強上許多。但有着強悍體質和毗盧屍身在,他未必會輸。如果捨命相搏的話,應該是勝算居多,畢竟現在的他幾乎是打不死的。
兩個經歷過生死別離,性情大變的人,坐在一起其實沒什麼可聊的。何易跟李慕對坐了一會兒,就索然閉目鑽研起了《風火刀帆》。後者自覺無趣,吃了兩顆丹藥揉揉剛剛捱揍過的胸口,也開始了調息。
在何易的識海里,風火刀帆的印象不停回放着。
隨着修爲的提高,他的意念也在不停增強,現在雖然還談不上過目不忘,但認真去記一些東西的話還是很快的。當年記下毗盧經足足花了七天時間,而今他卻能在一天之內逛便羅
經殿的二層,並且記下完整的風火刀帆和幾個散招,其中差別可見一斑。
風火刀帆有七招,分別是離瀾、空浪、烈雲沉、風火斬、風焰如漩、一去不歸,以及核心一式——火海風帆。
刀法的前六招其實並無強弱之別,只是各自特點不同而已。前六招裡三招火意,三招風意,都可以拆做零散來使用,只有最後一招,融合了風與火,威力驚人,難度頗大。
他在識海中拆解着刀法的原理,慢慢去領會風與火的意境。如果只是學個形狀,以他現在的實力完全是信手拈來,但如果悟不透此中韻味,只是虛有其表,還不如不學。
這一次參悟,足足用掉了七天的時間,他不眠不休,不知疲倦,就連下過一場長長的細雨都渾然不覺。識海中,刀法已經被他演練了至少一萬次,那種風與火的意境,也慢慢開始清晰起來。
七天後,雨雲剛剛散去,他驀地睜開了眼,手上浮現出一把古樸的柴刀。
對面的李慕感受到他的異動,頓時收住心法,看向了他。
何易沒有說話,翻身跳起,單手持着柴刀,一股氣勢漸漸在身上浮現。
當氣勢攀升到巔峰,連潭水都被他迫退的時候,他動了。
柴刀斜劈,一陣火辣辣的氣浪席捲而出,從水潭上劃過,最終劈在李慕身旁的另一塊石頭上。他的刀氣所過之處,潭水紛紛化成蒸汽,而刀氣盡頭的那塊石頭被劈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縫,裂縫兩邊的石頭如同春雪一樣,詭異的熔化掉了一大塊。
感受到那驚人的熱浪,李慕一時間有些被懾住的感覺。
這只是隨意揮出的一刀而已,威力卻比得上他全力以赴了!
何易看着那熔得奇形怪狀的石頭皺了皺眉。對於火的意境,他還不甚清晰,是以這一刀的熱力其實完全沒有想象中那麼精純和集中。完美的一刀離瀾揮出,石頭應該是兩頭均勻熔化,而不是不規則的形狀。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雖然五行真義對任何人都是同樣的慷慨,人人皆可借用領悟,但他畢竟不是尋常修仙者,不會真火,也不懂生火的法術,掌控力差一些實屬正常。
雖不滿意,他倒也不氣餒。武技要是那麼好學,高手未免太廉價了些。這世上苦修士本就稀少,一萬人中也才三五個,如果個個都能輕鬆學會強大武技,這修仙界的格局早該變了。
一刀失手,他略一思索了其中的差錯,又掄起柴刀,繼續練習起來。
刀氣一道接一道,水潭邊盡是氣浪呼呼聲和水珠蒸發的嗤嗤聲。石頭一塊塊熔化,接着便是泥土,刀氣越走越遠,波及範圍也越來越大。自然的,他的意境也越來越貼切。
何易每一次出手,都儘可能限制了自己的力量。因爲他發現,一旦全力出手,那刀氣恐怕足以橫掃幾十丈,龐大的熱氣將會直接點燃後面的那一片樹林。
這一發現讓他覺得有些好笑。原以爲苦修士是用不出火的,沒想到只要用心去感受五行真義,利用刀氣爲媒介,放出的熱力居然完全不比修真者的火煉術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