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曉臨城有殭屍的消息後,安雅先替卓瑤的父親卜了一卦,並讓其安心在此等候。
可卓瑤來此,就是想與安雅一同前往臨城,卻被安雅拒絕。
“卓瑤自知能力有限……”
未等她說完,就見安雅擡手示意,“並非是卓姑娘能力問題,若卓姑娘執意要去,我自不會阻攔。”見卓瑤眉目展開,安雅搖頭,“只是不能與我同行。”
“……爲……爲何?”
“從長安城快馬加鞭,不停歇抵達臨城也需十數日,而我今日啓程,不日便可抵達。這便是,不能與我同行的理由。”
安雅曉得,若不與她實話實說,以卓瑤執拗的性格,定不會就此罷休。
卓瑤:“……”
“待卓姑娘抵達臨城時,想必令尊應已調養好身子。”安雅執筆,在紙上寫“臨城驛站”四字交予卓瑤。
卓瑤接過時,神色一頓:“安……姑娘。”
“卓姑娘今日暫且在此休息,我今晚便會出發。”安雅言落,又問:“只是,關於殭屍的消息,可否與我細細說明,你所知之事?”
……
天色逐漸暗去,卓瑤將她所知,一一告訴了安雅。
問題出自臨城十里外的一處村落內,村子一直對外封閉,而跑回來的人都說,那裡出現了可怕的東西,碰見了就會變成跟他們一樣,口吐白沫,喪失理智,輕者自殘,重者便會食人肉。
目前,臨城全面封閉,就連途經商旅,都已改道繞行。
卓瑤說完並沒多逗留,一是她不想耽擱安雅出發的時辰,二是想提早下山,召集卓遠鏢局的人,立即前往臨城驛站。
……
月色當空,安雅簡單收拾了下行囊,從水車前的石板下,拎出一個黑色木匣。那木匣中間各束着一條蛇皮束帶,看樣子原本是用來背在肩上的。匣面上印着符文,下面有三朵類似蓮花的圖案中,印有西周文字,墨。
站在身後的桑邪看見這黑色劍匣,還有紋理,皺眉道:“此乃……棠溪寶劍之一,墨陽?”
“我以爲你一向不喜歡舞刀弄劍,沒想你卻曉得墨陽劍。”
安雅打開木匣鎖釦,掀起匣蓋,裡面橫躺着一把如墨般漆黑的劍。
“我對這些涉獵,自然不及你,無奈蓋聶乃是一代劍癡,而你們間的話題,都是些有關西周、戰國所鑄之寶劍。我雖無心聽,也曉得棠溪之金,天下之利。”桑邪緊緊地盯着那把劍身黝黑的墨陽劍,嘆道:“只可惜這把墨陽劍,靈力雖強,卻無劍魂……”
“我若給此劍,鑄了劍魂,那我與李斯,又有何區別?”安雅將墨陽劍握在手中,用粗布裹上背在身後,轉身見桑邪早已收拾好行囊,沉了下眉,淺笑:“我這劍乃是當年遊歷時,偶然間所得。可你這條銀狼脊骨所造的白骨鞭,是桑家祖傳,豈不是更珍貴?”
桑邪手摸腰間的白骨鞭上的曇花紋理,“這是桑家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自然會隨身攜帶,寸步不離。”
“既然如此,出發吧。”
安雅拿出羅盤,原地鎖定方向後,身影消失在庭院內,桑邪緊隨其後。
以二人的腳力,抵達臨城時,天色還未亮起。
兩個身影輕落在林子外,安雅打開羅盤,看着指針所指。
“……是這裡了。”
桑邪斂着表情:“這麼重的濁氣,不用你說,我也曉得。”
安雅淺笑,將羅盤收入囊中,“卓瑤父親的生門在東,我們往東走。”未等安雅出發,桑邪擡手駐足。
“有動靜……”
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而這聲音跌跌撞撞,毫無章法,並不似那些殭屍,更像是……人。
直到那人衝出黑暗,剛跑出林子,就跌在了地上。
安雅邁前一步,問:“爲何如此慌張?可是有什麼東西追你?”
男人起初以爲撞見了鬼,擡眉看去,卻是兩位如天仙般的女子。
“姑……姑娘……你們是怎了進來的?聽聞這裡已經被衙門封了。我不管你們怎麼……怎麼來的,可千萬不要,不要進去……因爲……因爲……”
不知這中年男子是否有口吃,還是太過着急,他臉漲得通紅,二人等他喘過氣,他這才完整道:“前面有……有殭屍啊!!!”
桑邪斂眉問:“當真是殭屍嗎?”說着,她細細打量着這男人的模樣與裝扮,應是附近淳樸的村民。
中年男人渾身哆嗦的猛點頭。
安雅看向眼前那片滿是濁氣的林子,從身上掏出一道黃符,遞在他手中,淡道:“多謝提醒,我們自當小心。”
二人並未多耽擱,繞過中年男人的身影,往那隱林走去。男人見狀,將手中符紙丟在一邊,以爲他方纔的話,這兩位姑娘沒聽清楚,面朝那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喊道。
——那裡……那裡……真的有殭屍!
——你們若進去,只會白白送死!
——我……我帶你們出村!
“雅,他很關心你。”桑邪說笑道。
“我見他印堂發黑,雙脣略有紫色,濁氣早已入體。又這般急着出村,定會被官府抓住隔離。”安雅聲音清冷,邁着步子,繼續前行。
桑邪挑眉:“那爲何你遞他符紙時,不提醒一句?”
“我雖有意救他,卻也只能順應天命。他若將符紙留在身上,還能保他一命,若……”安雅頓了頓,“……既是他的命,我多說也無益。”
桑邪垂眉淺笑。
也是,認識她這麼久,這女子雖從不殺生,卻對一切皆是命的態度,貫徹始終。
安雅低眉看着地上的葉子,現下剛入春,樹林裡應有迎春的跡象,可如今四周一片淒涼之色,而眼前泛着的霧氣裡,散發着一股股腐臭的味道,這都是濁氣太重,所導致的結果。
曾被積雪埋在下面的落葉,本應落地歸根,如今卻腐爛在外,濁氣能達到這般,恐怕並非一兩月所能造成。
“這裡的濁氣,似乎不太尋常。”安雅走在前面,斂眉道。
“到處都是死屍的味道,有何不同?”
安雅停下腳步,擡手握住劍柄,警覺道:“有聲音……”
桑邪冷着眉目,放眼望去,手已經搭在腰間。
林子深處,有幾個黑色的影子正慢慢朝着二人移動。歪歪扭扭的身形,兩條只裹着一層皮的手臂,盪來盪去。
安雅見狀,道:“似墓裡爬出來的屍人,陰氣還未成。”
桑邪聽見未成二字,斂眉問:“莫非,這便是卓瑤口中的殭屍?”
對此,安雅並未急着迴應,而是待一屍人朝她伸出黑色指骨時,讓她看清了屍人眼眶內的黑霧,接着後退一步,舉劍一挑,那屍人便散了架。
“這些人都是死後入墓,又因四周濁氣太重,才起屍成爲屍人。想來,應不是卓瑤形容的殭屍。”
聽安雅說不是,桑邪卸下白骨鞭,見圍過來的十幾個屍人,脣角微勾:“若如此,無需浪費時間,你到前面等我罷。”
安雅聞言後,頭輕點,消失在原地。
桑邪看着那些醜陋不堪的屍人,手腕微動,白骨鞭便以極快的速度橫向一掃,隨即就被她收回了腰間。十幾個屍人,先是手骨落地,再是腿骨如同折斷一般滑落在地上,最後是頭骨與整體分離,散架的黑色皮包骨與地上的腐葉融在了一起,黑灰冗雜。
“既已入土爲安,爲何還這般……”桑邪冷着眉目低下頭,看着其中一個頭骨,特別是眼眶中的黑霧,彷彿在直直的盯着她,“看甚?由我送你一程,應已知足,速速投胎去罷。”言落後,那頭骨變得粉碎。
桑邪尋着安雅的味道,繼續前行。
尋了半個時辰左右,桑邪纔看見安雅的身影,卻見她手持墨陽劍,筆直的站立在一個村子門外。
看的出,這裡的濁氣比外面更重,到處煙霧瀰漫,讓人看不清前面的路。而在安雅不遠處,橫着四五具屍體,而那些屍體的樣子,又有些不像人的屍體。
“雅。”桑邪來到安雅身邊,看清了那屍體,目光微微怔住。
“這裡濁氣最重,卻被這妖屍偷襲了。”安雅輕甩劍身上的血漬,背在身後,“而這裡確實是卓瑤父親,生門所在之地。”
“妖屍?”桑邪俯身細細打量着:“這屍體筋骨暴露於外,血液成黑色,確實已經妖化,沒了皮囊竟也可襲擊人……當真匪夷所思。”
“莫碰那屍體。”安雅阻止道:“安家書籍有此記載,這妖屍雖不可長生,卻擁有凡人沒有的力量,屬半人半妖。”
“……莫非這裡的人都已這般?”桑邪直起身,冷眉掃向四周,“那爲何卓瑤的父親,被抓後還會活着?”
“半妖雖不得長生,卻有人的意識。見此情形,這裡的人必是服下某種丹藥,無奈丹藥過於霸道,與肉身相斥,導致身體疼痛難耐,纔會自殘如此。”安雅說道這裡,臉色似有些不好,“而煉丹也需時日,或許這便是他還活着的理由……”
“丹藥?”聽見這兩個字,桑邪不免冷笑:“又是一羣癡心妄想要長生的人。”
“恐怕……跟朽魂錄脫不了干係。”安雅冷着表情,“進去看看罷……”
二人並肩進入村子,斜掛的匾額上,寫着:李家村。
曾經這個平靜和諧的村落,如今變的生靈塗炭,到處血跡斑斑,空氣裡瀰漫着難聞的腥臭味。
春風起,塵土飛卷,顯得更加淒涼。
安雅手握羅盤,掐指卜卦後擡手指着東南面:“在那邊,你可聽見有何動靜?”
桑邪閉目十幾秒後,頭微點。
兩個身影,原地消失。
她們來到村長家,沒想到外面竟有四五個妖屍看守,不過也都喪失了人性。它們發現二人,快速移動身子,兇猛的撲向她們,卻被桑邪不費吹灰之力將其解決在鞭下。
安雅則面無表情的邁着步子,第一時間來到了村長的書房。
桑邪收起白骨鞭,跟着安雅一同來到書房。二人默契十足,分開尋找隱藏在村子裡的秘密,希望可以找到關於朽魂錄的記載。
安雅先找到李家村族譜,又再另一個書架上找到《李家村,卷宗》。從這一橫排落滿灰塵的卷宗裡,她拿出第一本快速翻閱。
原來這裡的人,都是之前跟隨太宗皇帝,打拼天下的親兵遺孤。而此地,卻是隋朝歷代皇帝煉丹的聖地,後來被李家人佔領,繼續鑽研煉丹……
安雅蹙起眉,或許這便是爲何這裡對外封閉,想必這裡的人並非是煉丹這麼簡單,而是……試藥。
她輕嘆一聲,繼續翻閱後面的記載,是每一年的煉丹成果,安雅跳開其他卷宗,直接拿最後一本時,發現有幾頁被人撕掉了。
“雅……”後面的桑邪喚道,“你看這裡。”
安雅合上卷宗放回書架,來到桑邪身邊,看着桑邪手持書信,筆記潦草,只是兩個人不約而同,被兩個字所吸引。
——陰玉。
“這陰玉乃何物?”安雅疑惑間,看向桑邪,驚歎道:“莫非是你們桑家一直想求之物?”
桑邪沒有否認的點點頭:“不過在我桑家記載,此乃連陰牆。”
“連陰牆?”
“陰玉乃極陰之物,不僅寒氣逼人還富有靈性。用厚厚的冰層來隱藏陰玉本身,若盜玉者不小心碰到,便會結成冰人。我聽聞陰玉結成的冰晶附有生命,最重要的是可以將人魂鎖住,是煉魂師的無價玉璧。”桑邪將信件收起,神色不安的看向安雅,“先去救人罷,若真有陰玉在此,恐怕練的並非是人身,而是人魂。”
安雅聽見煉人魂,眉頭緊鎖。
二人順着卓瑤父親生門的方向,在村長家後院,尋到了一處隱蔽的礦洞。
天色矇矇亮起,安雅站在洞外,見桑邪確定裡面有人時,淡道:“你去罷,我在外面守着,裡面的都是些普通人,若有大批妖屍進入,反倒不妙。”
桑邪自然曉得安雅的言外之意,沒有言語,轉身走進礦洞內,這裡的濁氣雖比外面少。
洞壁上點着油燈,昏昏暗暗的通往礦洞內,走到了礦洞的盡頭,還真讓桑邪見到了七八個活人。
對此桑邪有些不解,爲何那些失去人性的妖屍,還會將人困在這裡?
莫非,她與安雅所遇的妖屍並非真的妖屍?
桑邪想着同時,已經來到了鐵籠前,喚道:“請問你們都是卓遠鏢局的人嗎?”
那些人聽見腳步聲,以爲又是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聽見一女子的動靜時,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桑邪。
礦洞內陰冷潮溼,又十分昏暗,只有遠處一盞油燈。卻也讓牢籠裡的人,看清了桑邪的面貌。
卓天成聽見桑邪說起卓遠鏢局,立刻起身應道:“正是,我們是卓遠鏢局的,敢問姑娘是?”
桑邪打量着眼前的粗獷的男子,聽他呼吸心跳沒有生命危險,才道:“我受人所託,前來救你們出去,你是卓瑤的父親?”
許是太久沒聽見人說話,當卓天成聽見卓瑤的名字時,一臉滄桑的他險些流下眼淚。
“是阿瑤,是阿瑤……要姑娘你來救我們的嗎?”
身後的人聽見這兩個人對話,彷彿看見了希望。
另外一個鏢師,激動道:“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有人……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桑邪掃了一眼籠子裡的七八個人,有幾個人的模樣看着並不像是鏢局中人,特別是其中一位溫文爾雅的先生,還有兩個年輕男子的裝扮有別於其他人。
“這裡,還有其他的人嗎?這幾位是?”
卓天成聽見桑邪問話,介紹道:“這兩位是山下結識的朋友,而這位是當朝阮御醫。”
桑邪斂着眉目,看着精氣較弱的阮御醫,有些出神。
莫非,他是阮大夫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