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水此時才得了空閒,便上下打量了雲若裳幾眼。只見眼前玉人身量甚高,比之自己也不差多少。許是剛剛出浴,一雙白生生的筆直玉腿肆無忌憚地露在裹身白巾之外,眉梢眼角猶帶幾滴水珠,柳眉三分,斜飛入鬢,鼻樑筆挺如遠山,朱脣微微上挑,五官精緻如雕刻一般,隱隱然更有一種清冷氣質。只是佳人薄怒,那雙如鈴杏眼就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內中神色複雜萬分,像是有六分惱怒,三分疑惑,還有一分隱藏甚深的欣賞之情。
殷寒水心中一跳,覺得這女子容貌比之商濟北也一點不差,但念頭一轉,又是想道:“商濟北美則美矣,心腸可是毒如蛇蠍。還是齊妹子溫柔善良,只是不知長相如何。呸,我又豈是那以貌取人之人,就是她長得再醜,我也認了。只是眼前這關還得先過了。”沒奈何只好擡起雙掌就想抱拳,結果發現自己手上還拿着一件女人內衣,大驚之下又是一甩將之丟下,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這位姑娘請了,在下初到雲夢澤,不識路徑,誤入此地,不小心……不小心……那個……”饒是他臉皮再厚,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解釋這“盜取內衣”的流氓行徑,只好將頭一低,準備見機行事。
雲若裳本來爲他身手震懾,只在猜測這時哪個大勢力的門下,心思已不在這事上面。這時他一提起頓時醒轉過來,雙頰飛紅,暗自啐了一聲:“管他是哪家弟子,既然做出這等事來,我就是殺了他旁人也說不得什麼。”她平時極少與外人打交道,也懶得說什麼,左掌聚氣,朝殷寒水胸口就是一掌拍去。
這下變生肘腋,殷寒水運氣再好也是來不及躲避,“砰”地一聲整個人已飛出水池數丈遠。他落地時用右手撐地,又是響起“喀拉”聲響,卻是來不及運起無生訣,右臂也已摔斷。
他吃了個大虧,心中激怒,想道:“他媽的,這女的說打就打,端的不按常理出牌。商濟北也是這個德性,難道漂亮姑娘都是一樣?以後再見到生的美的可得提起一萬個心,免得再吃虧。 ”
他自己實力低微,想要來硬的嚇唬人卻沒有那個底氣,只好強忍疼痛,再次開口軟語懇求:“姑娘息怒,我實在是什麼也沒有幹……”他不提還好,這一開口雲若裳柳眉倒豎,飛身過來又是一掌拍在他左臂之上,頓時左臂也軟綿綿地塌了下來。
這下殷寒水算是知道了這姑娘的逆鱗,當下不敢再說,只是躺在地上任人魚肉,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想不到我堂堂銀山幫瓢把子,在這雲中城中乾的第一票就失敗,還把自己搭了進去。幸好沒有讓肥冬他們一起跟來。”這麼一想心中倒是豁達了許多。
雲若裳這兩掌打斷了他兩條胳臂,胸中那口悶氣也是稍減,想到如就這麼將他打死未免也太便宜了他,於是恨聲道:“好你個淫賊,居然敢前來我這鳳牝宮撒野。老實說罷,你看到了多少?”心中暗暗盤算該如何懲治他。
殷寒水聽她這一問,也是不明就裡,問道:“看到什麼?我沒看到什麼。”這話一出,突然想起剛纔她縱身一躍時的風光,鼻端溼熱感覺又起。
雲若裳見他鼻血流個不停,心中奇怪,想道:“他別的地方沒事,怎麼就鼻子不停流血,難道是我剛纔內勁震到他鼻腔?不過我向來收發自如,斷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纔對。”心裡始終記掛着淫賊偷看自己的事,雙拳一握,身上泛起嫋嫋水汽,已是又運起了滄海訣,冷聲道:“你來這裡難道不是爲了……爲了偷看我沐浴?再不老實說我就把你脫光了,丟去城門口示衆!”她是女子,向來將自己貞潔看得極重,所以只覺得這“脫光了示衆”就是天下最惡毒的刑罰,比什麼凌遲處死還要慘烈十倍。
誰知殷寒水聽了她這惡狠狠的威脅,卻是心中大喜,想道:“原來這裡是澡堂子,看來這有錢人品味就是不一樣,浴盆都造得這麼大。不過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是黃花閨女,脫光了丟到城門口,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有手有腳,難道還不能自己跑麼?隨便找個地方一躲,穿件衣服就又是一條好漢。再說了,我初到此地,誰知道我姓甚名誰,從哪裡來?昔年韓信能受胯下之辱,我又何必在乎這張臉面,只要能脫身比什麼都強。”這下更是有恃無恐,乾脆把眼睛一閉,像條死狗一般往地上一躺,一副任你蹂躪的樣子,任憑雲若裳如何喝罵也無半點動靜。其實雲若裳害怕影響自己聲名,是萬萬不肯拿他示衆的,反而將他”挫骨揚灰“倒是有可能。只是他自己身在局中想不到此節,因此躺的是心安理得,只是鼻血流的是越加嚴重了。
知棋年紀尚小,給送進城主府做丫鬟前又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很是過過幾天苦日子。見到殷寒水身上疤痕處處,又穿着破衣爛衫,也不知道在外邊受過多少苦楚。想起自己少小離家,小姐對待自己雖好,終究是主僕有別,與眼前這男子比也強不到哪裡去,這樣想着想着就起了惻隱之心。眼下見殷寒水給小姐打得鼻血直流,雙臂折斷,就再也按捺不住,仗着自己和雲若裳感情甚篤,壯着膽子向她勸道:“小姐,你看他身上這麼多刀疤,穿着又甚是破爛,想必也是受人脅迫,迫不得已之下才來……纔來拿取這些物事。眼下看他樣子已全無反抗之力,不如讓他發個毒誓,就這麼算了吧?當我求你了。”最後一句話卻是她生平第一次對雲若裳說,說完了心中也如吊着幾個水桶,七上八下。
殷寒水聞言心中一動,想道:“這個知棋心地倒好,以後有朝一日若能神功有成,必會回來送你一場富貴。”只是想起自己命途多舛,連這個看樣子比自己還小的小姐也打不過,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習得精深武功,臉上不由浮起苦笑之色。
雲若裳拿殷寒水沒有辦法,正想着乾脆將他殺了,一了百了。但聽到知棋說的“全無反抗之力”,心中也是一動,想道:“他武藝高強,卻不恃力欺人;我對他打罵甚狠,他也只是默默承受,絕不開口求饒,如此心性怎會來做淫賊?難道內中當真還有隱情?”雙目一轉,又見到他臉上隱隱泛起淡淡的悲苦之色,配上那如刀削般的堅毅面容,直給她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心絃驀地像是被什麼東西撥動了一般,泛起一陣漣漪。
她自小就呆在雲中城,受雲驁庇護,從未經過半點風浪,端的是胸無城府,和商濟北相比那是相去甚遠。因此她性格雖然清冷,但對知棋、知書幾個自小相伴的丫鬟卻是沒有架子。眼下見知棋竟然爲了這個男子懇求自己,心中也是一軟,覺得她真是送了好大一個階梯給自己,越看她越是順眼。不過狠話已放出,可不能這麼輕易收回,便“嗯”了一聲,說道:“知棋,你從未求過我任何事,原本答應你也是無妨。只是這人偷看我沐浴,便是壞了我清白,讓我放過他卻是……卻是……唉,這可怎生是好?”她雖然如此說,但心中只盼這男子親自開口解釋一下,否則自己還真不好收場。
殷寒水自小混跡市井,這聽音辨色的本事也有那麼幾分,頓時聽出她口氣已經放軟,似是有放過自己之意,心中更是坦然:“奶奶個熊,把我打得這麼慘才說想要放我,門都沒有。今天老子就是吊高來賣了,看你如何收場。大不了就把我丟城門去好了。”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知棋見自家小姐這麼給自己面子,心中也是一陣歉然:“小姐對我這麼好,可要我怎生報答纔是?”當下貓下身子,搖了搖殷寒水雙肩,說道:“好了,你到底有沒有做過……做過那下流之事?你若沒做過,就發個毒誓來罷,否則只好將你殺了,也省得留你這麼一個禍害。”
殷寒水聽她說“將你殺了”,心頭一激靈,暗想好漢不吃眼前虧,該放就得放啊。於是長嘆一聲:“唉,真是飛來橫禍。我殷寒水,在此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偷看這位姑娘沐浴,否則,讓我受五雷轟頂而死。”這毒誓發得字字鏗鏘,倒是顯得極有分量,心中卻想着:“你飛撲過來那下,可不算我偷看的,只是陰差陽錯,我來不及閉眼而已,自然不能應在我誓言之中。”腦中不自覺地又想起那時情景,鼻血流得是越發急了,就似決堤一般止也止不住。
知棋見他終於服軟,開口發了個毒誓,就扭頭對着雲若裳說道:“小姐,這樣看來他確實沒有做那下流之事,你看……”
雲若裳見他這毒誓發得是毫不猶豫,也是沒來由地心中一鬆,點點頭忸怩道:“那你爲何拿着我的……我的內衣,難道是別有隱情?”這話卻是對着殷寒水說的了。
她這一問,頓時問得殷寒水啞口無言。人家主僕二人都是親眼所見的事,難道自己還能抵賴不成?說不得只好又是閉上雙目,做出一副意態蕭索之狀,緩緩說道:“我家弟妹受難,急需這些物事救命,唐突姑娘實非得已。若要殺要剮,只隨姑娘便了。哪怕脫光了我的衣服,丟到大街上去示衆,我也任憑處置。”他這話裡的“要殺要剮”說的極輕,那“示衆”兩字卻咬得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