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水這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滿腦子全是想着該如何去找那毒、藥。
他雙眼盯着屋頂,心中暗暗盤算,程靈心剛開始習練,對藥物毒性、藥性要求不是很高,想來那雲中城中應該有許多物事滿足要求。只是自己沒有身份,想從正常途徑進城卻是不易,還是要另闢蹊徑。而且雲中城離此地甚遠,來回便要消耗四天,一算下來十日期限似乎也不是很多。這麼一想哪裡還睡得着?只好起身收拾東西便即起行。
只是一收拾才發現,自己已是身無長物,就連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無奈只有苦笑一下,寫了張紙條留在桌上,便空着雙手上了路。
此時天剛矇矇亮,他走到村口,遠遠地就看見兩個人影躺在地上,枕着一個木箱呼呼大睡, 嘴角兀自留着哈喇子,正是石頭、肥冬二人。
他又好氣又好笑,暗想好端端地這兩個猴崽子怎麼不回屋子裡睡?手上使勁在他們腦門上一拍,喊道:“快起來,大早上的躺在路中間成何體統,也不怕着涼麼?”
石頭、肥冬二人吃了他這一拍,“啊呀”叫了一聲就爬了起來,睜着惺忪的睡眼望向他,瞬間睡意全無,肥冬大喜叫道:“瓢把子,我們是在這裡等你的,你帶上我們一起去罷。”
殷寒水一怔,怒道:“胡鬧,我要去雲中城辦事,怎能帶上你兩個?你們怎麼知道我要走?”
見他問起,肥冬臉上笑容一僵,眼神就開始骨溜溜亂轉起來。還是石頭爲人老實,腦袋一伸,說道:“是肥……肥冬昨天晚……晚上聽到的,你說今天……今天要去給靈心姐姐找藥。”
殷寒水一聽大怒,喝道:“好你個肥冬,竟敢偷聽我們說話。”伸手又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這兩掌打下去只覺得入手甚是膈硬,想起他瘦得全身沒有二兩肉,心下一疼,下手就輕了些,就是做做樣子。
肥冬跟他許久,知道他打完了氣也就消了,嘻嘻一笑道:“瓢把子,你可別怪我,你知道我耳朵素來很靈,在加上她又練了那個什麼毒功,昨天聽見……聽見你進了靈心姐姐房間,我也是擔心她,就……”他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不說在“擔心”什麼,一副“你懂”的樣子。
殷寒水見他擠眉弄眼甚是滑稽,不禁莞爾一笑,卻沒心思和他們解釋。只是長出了一口氣,說道:“好了, 別胡鬧了,我這次是要想辦法混到城裡去的,帶了你們兩個就更加不好行事,你們還是回去吧。”
誰知石頭聽了他這番話,臉上居然露出高興之色,又是說道:“瓢把子,你……你別不相信,我有……有法子送你進城。”說完拍了拍手中的工具箱,樣子甚是得意。
殷寒水見他說得把握十足,心中奇怪,問道:“是麼,你要怎麼送我進去?”石頭見他感興趣,這下更是歡喜,說道:“聽說雲中城方圓四十里,乃是……是世上有數的大城,必有……必有……”他一高興,就磕巴得更厲害,把殷寒水急得直搖頭。
原來石頭在雍京城時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四處溜達觀看各色建築,研究那些樓宇、大院的薄弱點。但凡有人要拆屋、建房,他是寧可不吃飯也要跟着過去觀摩,是以銀山幫才讓他負責開洞的活兒,他也樂此不疲。久而久之,他對房屋建造、城市規劃慢慢有了點感覺,興趣更是濃厚,又開始研究起了機關、排水、暗道等諸多旁門之術,逐漸地對一般城市的整體構造就有了心得。這雲中城範圍廣大,又處在雲夢澤中,每年降水極多,這城市底下的排水系統必然四通八達,無比完善。於是他就想到利用這些地下水道潛入。
殷寒水轉念一想,也是覺得大有可爲,不禁心中大叫慚愧。其實這也不怪他想不到,常人不識城建,定然無法想到此節,但銀山幫這幾個猴崽子是做慣了這些雞鳴狗盜之事,平時考慮的就是怎麼潛入那些富商家中,怎麼平安無事、順順利利地將那值錢的東西搬運出來,做起這些來自然是輕車熟路。只是他自從做了銀山幫幫主,就很少親自上陣,久疏“偷”道,一時反應不過來而已。
石頭如此能耐,他自然不會再提起讓他們回去之事,就讓石頭再寫了一張紙條留下,告知了阿歡夫婦及程靈心,幾人就上了路。
他們沒有身份牌,不敢沿着道路前行,只好認準當初老婆婆告訴他的方向,逢山爬山,遇水涉水,就只朝着東邊行去。不過雲夢澤多是沼澤盆地,原也沒有什麼大道,反而是湖澤極多,走了一天他們就已衣衫盡溼,溼漉漉地掛在身上極是難受。
當天晚上,幾人升起一堆火將衣服烤乾,就在林子裡靠着樹幹睡下。許是心中掛念的入城之事有了着落,殷寒水睡得倒頗爲香甜,雷鳴般的呼嚕聲把二小弄得怨念大生。只可惜這人是自己的“瓢把子”,就是打得再響也不好弄醒他,只好強自忍着,沒過多會倦意一起也就睡着了。
次日天一亮,幾人就起身繼續行路。到了中午這會兒,周圍小型湖泊漸少,逐漸地有了些來來往往的車輛馬匹,在道上馳騁,揚起好大一片灰土。三人看見這光景都是心頭大振,知道快要到地頭了。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避開過往人羣,唯恐給人發現自己是“黑戶”。
又行了一陣,遠遠地出現了一個大湖,湖面光滑如鏡,波瀾不興。湖邊草色青青,不時有落葉飄入湖面,就像湛藍色的寶石上滴入了一點綠意,令人望之心怡。幾人站在湖邊,極目望去,只見湖對岸就是一塊平穩的矮丘,一座雄偉巍峨的巨城高聳入雲,周圍雲霧繚繞,形似盤龍在吞雲吐霧。巨城輪廓方正,城頭旗幟聳立,在漫天雲霧中若隱若現,場面極是震撼。
二小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肥冬長長吸了一口氣,眼中射出嚮往之色,說道:“這輩子能見到這麼美的一座大城,真是死也值了。”石頭也輕輕點頭,雙目中神往之意不比肥冬稍減半分,更增添了一層佩服之意,說道:“這雲中城比雍京更要堅固萬分,怪不得樑國那幫人打不下來。若北地邊城都有這般規模,就是北胡再強盛十倍也不敢來襲。不知是哪個建築大師,能造出這等巨城,若我能有他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功力,也是死而無憾。”這話他竟然是利利索索地說完,倒是奇怪。
殷寒水也是看的心旌搖曳,不能自已。聽到石頭這麼一說,心中泛起一層不平之氣:“雲夢澤是天下物產最爲豐富之地,雲中城賦稅又是極重,建起這等城池倒是不足爲奇。大雍立國未久,戰事頻仍,國力自然無法相比。倒是大雍國主當此危局,仍掛念民生,堅持不添加徭役賦稅,更是難能。”
這個大湖就是“雲”澤,長約四十里,寬約三裡,比雲中城以東的“夢”澤更要大上三分,是以雲夢澤便以“雲”字當先。殷寒水幾人見此時天色尚早,怕泅水過湖被衛兵發現,帶着二小紮了個小小的木排後就休息了,只待半夜行事。
這一覺又是睡得好香,直睡到第二天丑時方纔醒來。他們幾個推了木排下水,神不知鬼不覺地劃到了湖對岸。殷寒水心思縝密,到了岸邊就把木排拖上岸拆散,拿了些爛樹葉子蓋住,準備回程的時候再用。
其實他們上岸後,再看雲中城已是近在眼前,其雄壯之勢比當初在湖對岸時何止增加十倍?幾人仰頭望去,只看見幾只飛鳥掠過,卻爲城牆所擋,只好又折回飛了回來。饒是殷寒水對雲中城的賦稅再不滿,這下也得在心裡暗暗說了一句:“這城如此巨大,當真是飛鳥難渡,雲中城主真是人傑。”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他們停停走走,竟然又走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城池近前,此時已是寅時,天邊雲霞已暗含金邊,透出矇矇亮光。殷寒水遠遠望去,只見城門口黑壓壓地一片人影,全是等着卯時城門打開好進城的人。
他對城市佈局沒有研究,就轉頭問石頭:“以你看來,排水口會開在哪裡,可以讓我們潛入?”石頭答道:“一般城市都會……都會建得更高一些,方便積水排出。只是有些是明……明排,有些是暗……暗排,這城如此巨大,四個方向的城……城牆下方定有排水口。那邊有條小……小溪,可以先去那裡繞着看看。”
殷寒水見他說得頭頭是道,暗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若我們還在雍京城內,我這銀山幫的瓢把子過兩年也不用幹了,直接傳了給他罷。”拉着二小就朝着遠處那條小河偷偷行去。
可能是他們運氣好,到了小溪近前,發現這溪水果然是從城牆中部的一個孔洞流出來的。這孔洞有拳頭大小,在城牆上的高度約有尺許,大概到殷寒水膝蓋那麼高。此處位於雲中城西南,離西門、南門卻距離頗遠。
這裡甚是安全,不虞有人發現,殷寒水就拍了拍石頭肩膀。石頭會意,直接放下手中工具箱,拿出一把鐵片和一瓶藥水,將那瓶藥水用鐵片沾了,均勻地送入排水口旁的牆縫中。過了一會又在牆上敲了敲,說道:“成了。”又拿出一把鐵鑽不時敲敲打打。只見那牆縫越來越大,還伴隨有點點粉末從中飛出。他又找了幾條結實的木樁,只要縫開大了就不時地往裡邊加上一條,不多時就開了一個一人大小的孔洞出來。
殷寒水及肥冬二人在旁邊都是看的瞠目結舌。殷寒水忍不住問道:“你開了這麼大一個洞,不會讓這城牆塌下來麼?”石頭暗想:“這有啥可操心的,塌下來大不了換個地方開唄。”但嘴上還是回答道:“這城如此巨大,哪裡……哪裡會全用青磚鋪就,裡面全是實土,我只開……開了一點,用木樁頂住了。要知道這城牆雖重,重力卻是均勻分佈到每一點上,斷然不……不會有問題。而且我開的只是外牆,裡牆下部本來……本來就是空的,放的是水門。”
石頭是專業人士,這番話他自己覺得說的沒啥問題,殷寒水和肥冬可是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云。不過那句“斷然不會有問題“總還是能聽得懂的,只好一邊在心中自嘆不如,一邊識趣地閉上嘴巴,從那個洞口爬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