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水聽了心裡也是犯難,便起身到了屋外,踱步到了一處小湖旁,望着水中青綠色的浮萍,一抹憂愁之色浮上了臉頰,不多時身上就浮出一層霧水,自己卻渾然不覺。
他現在連身份都沒有,想要入城接任務卻是不可能。阿歡倒是可以代勞,但是這裡離雲中城足有兩日路程,他也不可能丟下母親老婆,說不得還是得自己前去。難道又要做回那樑上君子?只是那有錢人大多住在城裡,對着城外百姓他可下不了手。何況程靈心等人風寒還未全好,自己走了又如何放心得下?
正在躊躇犯難,石頭和肥冬赤着雙足,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袖,說道:“瓢把子,我們有個事想和你說。”殷寒水甚少見到他們這般焦急神態,奇道:“什麼事這麼要緊?”肥冬說道:“靈心姐姐似乎有些不對,她好像出去採了些東西回來,自己熬了,我們開始還以爲是醫治風寒的,想去喝點,結果給她罵了一頓,說這是試驗品。”
殷寒水臉上神情一鬆,笑道:“這是好事啊,她精通醫術,等試驗好了自然會給你們喝,倒也不用着急。”肥冬急忙說道:“不是的,我看她抓了只田鼠回來,將藥液餵了它,沒過多久那田鼠發了狂一般亂衝亂跳,我看她好像還滿意得很。”殷寒水這下再也無法保持淡定,驚道:“竟有此事?”石頭、肥冬一起點頭。
殷寒水不由自主地閉上兩隻眼睛,嘴中喃喃道:“靈心啊靈心,你究竟是想做什麼啊?難道真要走上這條路嗎?”他知道程靈心終於開始修習她爹傳給她的毒術,心中氣苦,只是不住顫抖。
肥冬、石頭見他如此失態,都是暗暗咋舌不已,但卻不敢說話。
殷寒水矗立良久,才緩緩睜開雙目,眼中滿是疲憊之色。
他伸出雙手,拉着二小和自己一起在草地上坐下,視線卻一直盯着遠方。
雨水淅淅瀝瀝地漸漸又大了起來,那清脆的雨打荷葉聲似乎也帶了些綿綿悠然之意。一陣泥土芳香傳來,一隻水鳥如箭一般在湖面掠過,叼起一尾肥魚急飛而去。遠處波光粼粼,無數雨滴落入水面,泛起陣陣漣漪。湖光山色,相得益彰。
只是青山聳翠,卻無登山之徑;綠水瀲灩,卻無渡水之舟。
他雙手輕撫二小腦袋,緩緩說道:“你們都很好,是瓢把子沒用,照顧不好你們。”肥冬急忙道:“瓢把子,你可千萬別這麼說,若不是你,我們怕是走不到今天這一步。”石頭在旁也是一個勁地點頭,說道:“瓢把子,其實……其實我們都是很佩服你……你的。”殷寒水聽他們這麼一說,心中總算好過了點。
誰知這時肥冬猶豫了一下,又輕輕說道:“不過……我更喜歡雍京城裡的你。那時候你臉上永遠帶着笑容,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瓢把子,我這麼說你可別生氣。”
殷寒水愣了一下,見肥冬童言無忌,心中還是有點欣慰,想道:“他們還是和我如此親近。”笑道:“傻小子,我怎麼會生氣呢。只要你們不嫌我沒用就好。”他嘴裡說得輕鬆,但內中的苦澀之意卻連二小都聽得出來。
肥冬、石頭心裡想道:“瓢把子和靈心姐姐這兩天說話好少。唉,要是山哥在就好了。”想起嶽山窮和狗軍,他們二人都是心下難過。
過了一會,石頭想起程靈心的反常情形,還是問道:“瓢把子,靈心……靈心姐姐這到底是什麼……什麼情況?”殷寒水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聽這情形,她應該是開始修煉她爹留下來的《毒經》了,據說煉至大成後,人身就會轉化爲毒身,喚作什麼‘萬毒噬身大法’,厲害的很。”肥冬一聽趕忙道:“這是什麼東西?聽起來好拉風,既然這麼厲害她早爲什麼不練?”
殷寒水對這個“萬毒噬身大法”也是一知半解,眉頭一皺,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你靈心姐姐說過,她死也不會練這個,想必是有什麼後遺症。”二小聽他這一說,心底不免更加爲程靈心擔心,只覺得這些日子倒黴事一件接着一件。
幾人在外邊待了這一會,日頭已經西斜。於是都回了阿歡家裡,此時阿歡夫妻兩個也都回了來,大家正好一起用了晚飯。席間殷寒水刻意觀察程靈心,見她神態舉止毫無異樣,席間甚至還說了幾句話,看情緒卻是比先前開朗得多,一顆提着的心也就稍微放了放:“看她應無大礙,等得空的時候再問她便了。”阿歡夫婦今天出去又有收穫,興致也是甚高,就和殷寒水幾人說了不少雲夢澤的奇聞異事,二小隻聽得目瞪口呆,豔羨不已,這一席飯吃得還是頗爲愉快。
到了晚上,殷寒水等阿歡夫婦睡下以後,偷偷地來到了程靈心房門前,看見門縫裡有微微燈光透出,心想:“靈心妹子果然沒睡。只是君子不入閨廚,我還是趁早問清楚走人罷。”
他擡手輕輕地敲了幾下房門,隨即傳來程靈心的聲音:“誰啊,是寒水嗎?”他趕緊說道:“正是我。妹子,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程靈心不知道他這麼快就聽說自己已經開始修煉《毒經》,心裡有些奇怪,還是說道:“那你進來吧,門沒有栓。”殷寒水就推門走了進來。
他進了屋子,鼻子不自覺地抽了抽,竟然有一股淡淡的草藥味道飄入鼻腔。不由暗想:“石頭他們說得沒錯,靈心果然在鼓搗這些東西。”他心有所憂,乾脆直接問道:“靈心,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你,出去做什麼了?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說一下,我什麼事…...不一定能做到,一把力氣卻還是有的。”他本來想說“什麼事都能做”,但一想起這些天的事來,就趕忙改口。否則若是她讓自己去找幾個人來給他試毒,自己又到哪裡去找?
程靈心見他深夜前來,其實對他來意早有預料,說道:“我這幾天身子有點虛弱,就上山找了些草藥回來熬了,將養兩天看看效果如何。”這卻是早就準備好的說辭。
殷寒水見她說話時毫無異色,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暗暗難受:“靈心妹子以前從不說謊,現在卻和商濟北相比也不遑多讓。難道女人天生就是花花腸子?我呸,那商濟北是何等毒辣狡詐之人,怎能拿來和靈心比較,是我想差了。”硬着頭皮又道:“你熬的草藥在哪裡,我最近也覺得神疲體倦,不如也喝一些。”眼珠子骨溜溜亂轉,就想找些蛛絲馬跡出來。
程靈心今日忙了一天,都是尋找那可以修煉《毒經》的物事,哪裡拿得出適合他喝的草藥?只好說道:“今天我找的草藥多是驅寒、培元之用,已經喝完了,寒水你要喝的話我明天再去找些來。”想想這幾天殷寒水爲了照顧自己幾個也確實是累壞了,自己卻因爲嶽山窮的事對他頗有怨懟,心中也覺得甚是過意不去,連帶着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盤算着明天去好好找找草藥,幫他和二小補一補身體。
其實殷寒水經常習練無生訣,生氣常貫於身,全身上下早已浸煉得百病不侵,哪裡需要用什麼藥草。說這個只不過是試探她罷了。現在見她避重就輕,心想:“我正面問她,她必然會找種種藉口搪塞,還是要旁敲側擊纔好。唉,想不到現在我們變得如此生分起來。”神色一正,說道:“靈心,我有一事相求,還請你答應。”
程靈心見他突然如此鄭重起來,知道正題來了,趕忙說道:“請說罷,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殷寒水直視她雙目,緩緩說道:“商濟北、如意客棧勢大,我們想報仇卻是不易。就算尋得名師學到一身武藝,耗時必定良久,卻是等不及。我想練你爹那《毒經》,不知道你可願意傳授於我?”
程靈心聽他這麼一說,想道:“阿水果然沒有忘記山子他們的血仇,我先前對他實在是有點過分了。”眼神中不自然地流露出欣慰之色。只看得殷寒水心中一震,大呼慚愧。
程靈心也不和他拐彎抹角,直接開口說道:“阿水,不是我不肯,實在是這《毒經》不適合你練。”殷寒水趕忙追問道:“這是爲何?可是對習練之人有什麼妨害之處?”程靈心略微一猶豫,還是開口道:“也罷,你知道江湖上有個叫吉祥天的組織麼?”
這吉祥天名列江湖七武府之一,殷寒水如何不知?趕忙道:“知道,這吉祥天人數不多,卻邪門得緊,幾個當家的都是瘋子,要麼不出現,一旦出現必然是轟動江湖的大事。”程靈心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吉祥天這麼厲害。我爹就是吉祥天原來的三當家,江湖人都叫他殺人毒醫。”
這下把殷寒水嚇了一跳,喊道:”什麼?”他和嶽山窮自幼就與程靈心交好,連帶着她爹也甚是熟悉,印象中那程大夫一派和藹慈善,便是自己騙了程靈心的物件拿去當了,他也只是一笑而過,因此他雖然知道那老大夫是江湖中人,背景深得很,但與心目中那些荼毒江湖的魔頭卻怎麼也聯繫不到一起。震撼之下,聲音也就喊得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