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似乎只是被吸引過來瞧個稀奇的樣子,隨後打個招呼就走了。
藍恩按照價格,將一枚泰莫利亞奧倫幣的圓邊給剪下來一些,算是交過了住宿費。
但是在藍恩看着村長踩着黑漆厚底的神官木屐走遠時,他的目光卻跟着那老人移了一下,纔回過頭來。
獵魔人抽了抽鼻子,他確定自己剛纔沒有聞錯。
村長的手上有血腥味。
並且是跟屠夫一樣,那是常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血腥味。
只不過那些血液似乎不是人,而只是一些動物,比如牛或者馬,可能還有猴子、野豬什麼的?
這村子不是照顧大牲口的驛站嗎?
這是還管屠宰的?
而且就算屠宰,也不該是村長這個兼職神官來親手幹啊。
神道教認爲屍體是不潔之物,就算是關於葬禮的儀式,他們的儀式重點也是放在靈魂的引渡上,而不是已經失去活力的屍體。
而且日本這片地方,喪事基本都已經是和尚們承包了。
沾了血的手還怎麼去跟神靈(神道教觀念)溝通?
但是藍恩的感覺也就僅限於奇怪了。
畢竟各人都有各人的秘密,既然對方手上沾的並不是人血,那也就沒必要太認真。
指不定就只是身爲神道教神官,卻私下裡喜歡吃肉呢?
村長是不是喜歡吃肉不重要,藍恩眼下已經分到了村子中的一處住所。
這間雖然還是木屋草棚,但看得出來已經是村子裡的上等房間了。
位置上遠離大牲口們的棚屋,又臨着一條河水,牲口的體臭味由此淡了許多。
而大小也很合適,看得出來原本應該是好幾個人合住一間,結果似乎是因爲藍恩給的價錢不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就是屋子旁邊的臨間,剛纔藍恩並沒有見到有人出來看熱鬧。可能是幹活兒的人正在補覺吧。
“父親,真的就讓他住下了啊?”
在遠處,菊地大介的手搭在腰間刀柄上,羽織蓋着刀鞘。而在他身邊,一個年輕人跟他一起看着遠處那座大屋說着。
“你有問題?”菊地大介斜眼撇了下自己的兒子,菊地定吉。
這小子劍術學的還行,但就是嘴裡一直說着要幹什麼大事業,結果自己村子裡的小事都懶得去幹,整天晃來晃去,還對着幹活兒的人呼來喝去。
因此被村子裡的人稱作【遊手好閒的定吉】。
“雖然好像是沒啥問題,但就是這也太怪了。”
菊地定吉撓了撓自己的月代頭。
“這世界很大,定吉。”菊地大介倒是看的很開,“你以爲不可思議的事情,在別人身上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瞧瞧那一身盔甲。”
“我看哪,咱們這一個村子,都沒他那套盔甲上的一隻籠手值錢呢。”
老武士舉起一隻手拍了拍另一隻手的小臂,示意他之前見過的【史矛革】臂甲。
“而且看看他那副根本不講價,直接往外掏金幣的樣子。嘖,我覺得就算是在明國,他也不是個一般人最近有什麼明國的大人物過來的消息嗎?沒聽過啊。”
嘆了口氣,菊地大介轉頭看看自己的兒子。
“行了,今天晚上你領着人夜間巡邏。別撇嘴!聽見沒有!找打嗎?”
“妖怪、盜匪,跑進來一個都是要命的!你給我認真點!”
菊地大介一腳踹上兒子的後腰,把人踹得踉蹌出去好幾步。
菊地定吉一邊拍着後腰上的草鞋鞋印,一邊嘀嘀咕咕不情不願的幹活兒去了。
一通折騰之後,天色其實已經暗了下來,如果不想燒燈油的話,這時候就該是休息的時間了。
而在自己屋子裡的藍恩,則先是撥弄了一下地坑裡的火堆,發出木柴燃燒的噼啪聲。
等到陽光徹底黯淡下去之後,則無聲無息的從門縫裡溜了出去。
相較常人來說顯得巨大的身體,在此時顯示出了優越的靈活性。
而藍恩的隱匿技術,在面對區區一個村莊的巡邏隊時也實在是完全沒有被發現的風險。
他甚至是直接擦着邊經過了菊地大介的住所,一路走到村莊深處。
村莊中帶着邋遢、骯髒,卻有生活氣息的土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順着山勢往上鋪的青石板路。
石板的縫隙邊角處還長着青苔,顯示出這條道路已經經過了漫長的時間。
蜿蜒向上的石板階梯,一共有兩重鳥居。
也就是神道教中漆成硃紅色的大框門架子,上面有時會掛注連繩與紙垂。
常常立在神社大門之前,象徵着神域與人間的分界線。
過了第一重鳥居之後,青石板階梯的側邊則是村長居住和日常參拜的神堂。接着往上走,纔是被參拜的主體,也就是那棵花瓣微微亮光,長期爛漫開放的巨大櫻花樹。
櫻花樹所在的院落,鎖住的大門完全攔不住藍恩。
他只是輕巧的翻身,就已經無聲的翻越了不過纔有兩人高的大門。
正如之前藍恩在白天的初次看見時的印象。
這棵櫻花樹在夜晚顯得更加美麗,幾近絢爛。
飄落的花瓣如同唯美的光雨。
但是在雙腳落地之後,藍恩卻始終皺着眉頭。
那已然深邃到足以讓注視者心裡發慌的雙眼,此時正低頭四下打量着自己的全身。
時不時還將手掌伸到眼前,似乎在看着手掌上的某種無形之物一樣。
“不行。”
獵魔人在看了自己的身體一會兒後,低聲發出斷言。
“纏在我身體上的這些力量,跟這棵櫻花樹沒有關係。”
“不是因爲我們突然出現在它所在的院落裡,這些力量才纏上我的。也就是說.”
藍恩的目光從爛漫開放,花瓣寂靜悠然飄落的櫻花樹上挪開,轉而並不聚焦的看向四周。
“真的是因爲我們踏上了這片土地,而直接就被纏上了啊。”
最後,即使是藍恩也不住的嘴角一抽:“雖然依舊感覺不到危險,但是嘖,真是離譜。”
他轉動着自己的手臂和手掌。
“還真要在我的【身光】上紋身嗎我說?”
那些絲絲縷縷的力量已經在藍恩的【身光】越來越多的落下來、附着上。
眼看着,確實像是一副還沒有勾勒出輪廓的工筆畫。
即使以曼妥思的算力和藍恩的洞察力,面對一副連輪廓都沒大致勾勒出來的畫,也完全推斷不出來最後到底是要變成什麼樣。
再次來到這棵櫻花樹前,確定了自己和絨布球、麒麟身上纏上來的力量與這棵樹沒關係後,藍恩就準備離開院落了。
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從十三櫻村裡穿過,他的屋子又正好挨着河邊。
等他無聲無息的趕回去之後,可以讓麒麟揹着絨布球從河上悄悄過來,他們簡單碰個頭交流一下。
基本上神不知鬼不覺。
下了青石板山道,重新踩上村莊黃土路,黑暗中的藍恩平靜的看着眼前經過的巡邏隊。
一個興致缺缺的領頭年輕武士,後面跟着四個打瞌睡、吸溜鼻涕的民兵。
這時候藍恩才發現,原來白天村子裡守門的民兵,裝備還算可以的了。
至少身上還零散鑲着幾塊鐵片充當防護。
剩下這些民兵,真就是一身單衣,手裡杵着根長槍,或者腰裡彆着一把廉價打刀就完事了。
連鑲了鐵片的護額都沒有,頭上就跟幹農活似的,也就包一條三角汗巾。 www¸ Tтkд n¸ ¢O
領頭年輕武士舉着的火把光芒擦過自己,隨後藍恩等他們走遠了之後,氣息絲毫不亂的就接着走到了自己的房屋門口。
藍恩房屋的木門已經被他在門軸上稍微上了點油,只要無聲無息的打開之後閃身走進去,就無人發覺。
但就在這時,只聽見‘吱呀’一聲。
木門的門軸乾澀的發出了摩擦聲。
這聲音顯示出推門者的動作,帶着一股畏縮和遲疑。
在已然寂靜到只剩平緩流水聲的村落中,這並不大的一聲卻顯得突兀起來。
這當然不可能是藍恩的開門聲。
藍恩的身子已經閃進了自己順滑打開的房門中,只露出一個頭來,像是剛剛被這聲音吸引出來的一樣。
“有、有人嗎?”
一個跟剛纔的推門聲同樣遲疑、畏縮的聲音傳出來。
村莊裡各家各戶都已經滅了燈、睡了覺,此時的人聲在寂靜到只剩背景音的環境中,突兀而詭異。
彷彿夜色都隨之更加深沉了起來。
“有、有人嗎?誰都行?”
他又問了一遍,幾乎帶上哭腔,卻還是壓低着聲音。
明明是在求救一般,可是卻又不敢大聲呼喊,像是怕驚醒什麼東西。
這種在恐懼中自相矛盾的聲音,讓人心裡也跟着開始發毛。
“有人。”但是此時,一個平靜的聲音跟他對上了話。
那是藍恩的聲音。
“你什麼情況?現在已經很晚了。”
他的語氣就像是被吵醒的不滿,但是那張臉上,卻始終是冷靜的深思與平靜的觀察。
語氣和表情之間相互割裂。
一個臉上帶着黑灰,看起來睡眼惺忪剛剛驚醒的男人,從推開的門裡顫抖着探出頭來。
他似乎是被嚇得木了,人木了,表情也木了。
左右看看之後,纔看見藍恩。
並且似乎已經沒有精力觀察藍恩的樣貌,還有他探出頭來的身高了。
之後,他才帶着點微渺的希望,臉色扭曲着詢問。
“您、您就沒聽見聽見什麼動靜嗎?”
“什麼動靜?”藍恩反問,“我只聽見了你的動靜。”
嘴裡這麼說着,可是獵魔人的感官卻已經調動起來,敏銳的聽覺卻一無所獲。
“動靜.”那人顫顫巍巍,卻依舊狠狠壓低聲音的強調,“就是有什麼東西!掃帚!麻布!這些東西在榻榻米上蹭過去的動靜啊!”
“榻榻米?”藍恩一挑眉頭,“你的房間有榻榻米?”
“就是因爲.”那人的表情,在藍恩的追問下真的快要哭出來了,“沒有啊!!!”
陡然之間!遠處已經走遠的巡邏隊火光搖曳!同時傳出一聲大喊!
“妖怪!”
而緊接着,那個扒着門邊探出頭來跟藍恩說話的男人。
他的表情驟然驚恐,接着像是被一股力量給拽回去一樣!
整個人探出來的頭橫着被拽回了屋子裡,就連那扇門都‘嘭’的一聲猛然關上!
沒有半點猶豫,藍恩直接竄了出來!擡腳跺在臨屋房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