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膝下有黃金, 怎麼能隨便跪女人?而且這上面這麼多針,難道要傻到自尋死路?
努達海再傻他也會怕疼。所以他當然不肯跪。
不肯沒有關係,自然有辦法請君入甕。
雁姬看着他冷冷地道:“努達海, 你現在不跪, 只怕等會兒, 要搶着跪呢!”
努達海怒斥地向前推:“這不可能!”
他惱羞成怒地把東西一扔就要逃跑, 雁姬居然不攔, 冷笑地看他跑到門邊又被逼退回來。
逼他的只有一個,不過也足夠了,因爲他是驥遠。
驥遠很冷靜, 但若是讓他看見裡面的木偶,他絕對不會再冷靜。
正如努達海來此的目的, 偷雞不成蝕把米, 嫁禍不成, 當然就報應在自己身上。
這個木偶當然不是努達海他們做的,可也無法賴到雁姬的身上。
阿山可以想出沒有人自己詛咒自己的辦法, 用苦肉計來陷害別人,難道雁姬就不可以嗎?而且她比他們更有理由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除非他們能證明她腦子壞掉了,否則她有什麼道理自己詛咒自己詛咒呢?
努達海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他正掉進一個巨坑, 危機四伏, 卻沒有人可以趕來相救。
雖然已經安排過人手, 準備在他叫喊的時候趕來作見證, 但是, 既然驥遠能在外面等着,也就表示, 他們全軍覆沒了。
雁姬是什麼時候佈防的,他竟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又是怎麼敗露的,他也更加不曉得。
在敵強我弱的時候,他只能保持沉默,以免招來更大的災禍。
驥遠目露寒光的盯住他,他的神色便更現倉惶。
努達海只能安慰自己,他已經把那個木偶扔在地上。沒有握在手裡,便不能證明他是罪人。
罪人只可能是雁姬,是她自導自演了這齣戲。
他情不自禁地拍拍胸口,慶幸沒有上當,但是,糟了!突然想起還有兩個木偶在他懷裡呢,這兩個可是他和新月!
如果雁姬的木偶是她自做的,那麼這兩個要是被搜出來,要怎麼解釋?
努達海臉色突變,如墜冰窟,眼明手快的驥遠卻突然襲擊,拎住他的領口。
作爲兒子,對阿瑪本不該如此,有此作爲,當屬不孝。但是既然在上回努達海已經無情地將他叫做“賤人”,那麼也不必給這樣絕情的父親留什麼情面了吧!
於是,兩隻木偶便被搜查得出。
驥遠扯住他扔是不放,因爲憤怒而格外有力的手,令努達海掙扎不開,他臉都白了,期期艾艾地指着它們道:“這,這……”
雖然明眼人一眼即知,他絕不敢承認是自己帶來的;更不敢說這是雁姬所爲。
驥遠雙目含淚,五指揪得緊緊。那顆心有如被刀劍所戮。雖然他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替努達海找理由,原諒他的所作所爲。可是每次都能發現這個人愈來愈醜惡的人品。爲什麼人可以自私無恥到天良淪喪,毫無羞恥。偏偏是他的父親。
他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人暴打一頓,但是那樣只會便宜了努達海,令他有藉口反敗爲勝。所以驥遠拼命忍住,將手大力地推了出去。
努達海踉蹌的步子沒有站穩,就地坐倒,正好坐在那蒲團上。
那些針既利又硬還很長,比仙人掌的刺厲害得多。努達海自然就很“享受”。
他像被蛇咬中那樣的突然嚎叫起來,簌然起身。
很痛苦,努達海抖着雙腿,卻不敢走。
因爲雁姬和驥遠就站在他的面前。雖然他們只是看着他,卻把他嚇得什麼都不敢做。
他們是他的妻子和兒子,但是現在是他的債主。因爲這兩個債主,他甚至連將腿上的針拔去都沒有勇氣。
明明可以下命令,明明可以蠻橫一些,快痛死的努達海不甘坐以待斃,自我鼓勵地開了口,將手指道:“你們,你們不要欺我太甚!”
就是欺你太甚又如何?有誰會將一個爛人的威脅放在心上?
雁姬不但不讓他走,還盯住他的手,直看到地上去。
努達海被她看得心裡發毛,順着這目光望過去,望見那隻木偶。
上面鐫刻的是雁姬的模樣,努達海想要動手搶,用來交換被驥遠奪走的另外兩個“證物”,卻因爲受傷而慢了一步。
雁姬將它拿在手裡看,總是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麼。
努達海終於忍耐不住,喊道:“你真陰險,這是自己做的!”
可笑,賤人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明明那兩個也是自己做的。
只是,預想到可能會被雁姬“誣陷”的命運,努達海就很不甘心。
現在三個木偶都在雁姬手中,她會做些什麼呢?
眼見她的笑容中隱有深意,努達海又氣又急地跳腳道:“你想幹什麼!你想怎麼樣,你休想再害我!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
也許是忍受不了這樣的吵鬧,雁姬居然直接承認道:“沒錯,是我自己做的。”
努達海喜出望外地去看驥遠:“驥遠,你聽見了!”
驥遠居然也點頭道:“我聽見了。”
努達海如蒙大赦,連連催促道:“那你還不快把我放了,我是無辜的!”
他去拉驥遠的袖子,卻被厭惡地甩開。過了一會兒,走出去的驥遠帶了幾個人來。
在他的兄弟黨陪同下,灰頭土臉的阿山,被捆着雙手扳着肩膀扭送進來。
一頭虛汗,既是因爲做賊心虛,也是因爲受了很多苦。繩子捆得太緊,腕間一片淤青。這些兄弟黨齊心協力地壓制惡人,阿山也是馴如羔羊,不敢稍動。
他似乎已被收服,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變故。努達海還要叫嚷,卻被他一眼瞪得閉了口。
如此細節被偏幫雁姬的人盡收眼底。
接下來好玩的事情就來了。
雁姬早在他們進門前將形似自己的木偶收進袖子,只拿着新月和努達海的那兩個遞給阿山看,語氣還算和藹的問道:“你認得這兩個木偶是誰嗎?”
被壓麻袋的刑法折騰得死去活來的阿山當然點頭:“認得。”
雁姬追問道:“是誰?”
手臂一直被捆着,早已麻木的阿山痛苦地嚥了咽口水,回道:“是將軍和新月格格。”
雁姬再道:“這兩個木偶是用來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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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有針,還有符,還有生辰八字,當然是用來詛咒,這還用問?
雁姬卻偏偏要它從阿山的嘴裡說出來。
阿山無奈地順應道:“詛咒。”
雁姬故意循循善誘:“也就是說,有人要詛咒他們,對麼?”
阿山低嘆道:“對。”
雁姬的目光掃視努達海,接着問:“是誰?”
驥遠就站在他的旁邊,努達海疼得要死,也不敢亂動,更不敢亂講話。他心驚肉跳地等待着,這場審判不知道會帶來什麼。
阿山的頭低得更低,聲音有些發苦:“是將軍。”
雁姬露出質疑的神色,奇道:“那是爲何,你知道麼?”
阿山的聲音變得艱難:“那是因爲,因爲將軍她喜歡新月格格,所以……”
話說了一半,阿山突然停住,好似山石在面前崩塌,砸在身上,面部呈現痙攣的痛楚。
他突然明白掉進了陷阱。繼續往下說,必定會談到是努達海因爲思慕新月而做出這樣的事。這樣才能保住新月的名節,將所有的錯誤扔給努達海一個人。但如果只是好感,沒可能因爲她做出這種誣陷髮妻的下賤之事。那麼就必然是愛得極深,愛到不顧一切,若是對方沒有反應,是不可能如此的。況且,這樣推託責任,是第二次了。只怕努達海會按捺不住,大吵大嚷,說破他和新月是“兩情相悅”,新月是未出閣的閨女,又是在守喪期,這樣的惡名是萬萬承受不起的。那麼,也只有……
於是阿山突然話鋒一轉,將罪責全部自攬,懇切地道:“可是將軍深知禮儀,故而對格格只是好感而已。只是奴才糊塗,自作主張,弄出這樣的事來,以爲,以爲,以爲這樣是爲他們好。”
爲他們好,難道就是拿木偶詛咒他們?這分明是要陷害給誰。
雖然阿山避重就輕,含混不清,但是大家都會明白,那是爲什麼。原因不通詳述,詳述就是個死,這樣的答案表示,阿山其實已經是在向雁姬討饒,希望雙方各退一步,心照不宣,不要深究。她若要出氣,只管拿他出氣,只要不和努達海以及新月爲難,蓋過此事,就不難。
但是,阿山沒有想到,這回雁姬並沒有拿克善作什麼,也能牢牢地將他們釘死。
因爲,他的供詞已經將他推上絕路。
他以爲主動認錯,受些苦,這件事就會雲淡風輕了。
地上的蒲團是給罪人準備的。他看見了,雖然也覺得很恐怖,但是自覺地想走過去。
但是他被人所制,不能動。
雁姬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冷笑道:“先等一等。”
這樣的好戲怎麼能少了另一個重要角色。
於是大家又等了一等,又來了幾個人。
是珞琳、硯兒和墨香。
在她們到來的時候,雁姬做了一件事。
她將代表着新月和努達海的兩個木偶,放進了阿山的懷裡。
三個女孩子很乖很懂事的點點頭。不但是她們,在場向着她的人都點了點頭。
然後雁姬又把它們拿了出來。
這等於當面做實,將此事安在了阿山身上。有這麼多人證親眼所見,雁姬親手將它們從阿山懷中搜出,想賴也賴不掉。
棄卒保帥的慣常用法,讓下人替主人頂罪。
得到好處的努達海卻還不明白,因爲害怕而忍到這時,覺得不能再忍,假充正義地喊道:“雁姬,你誣陷好人!你!”
明明是自作自受,還好意思這樣叫嚷。雁姬卻沒有駁斥,而是借力打力,向阿山問道:“努達海他說我誣陷你,有這回事嗎?”
阿山垂頭喪氣地應道:“將軍恐怕太過激動,纔會有此反應,奴才惶恐。”
雁姬於是接道:“心疼下人是好的,可是是非不分就不太好了,對不好,阿山?”
一句話將努達海打入“是非不分”的行列,再說話就是自討沒趣。
但是向來不肯善罷甘休的努達海仍不知自重地叫道:“你們都在撒謊,撒謊,根本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
他越是亂動就越痛,越痛他的姿態就越醜陋。
這些人當中有他的妻子,兒女,婢僕,卻沒有一個人在乎他,願意將他帶去療傷,可想而知,他們恨他,恨到了什麼地步。
做人可以愚蠢,但是明知道卻還要火上澆油,就跟找死沒有分別。
努達海既然說不是阿山所爲,那便另有其人。於是雁姬故意表現出意欲安撫的模樣,有幾分遲疑地停下,再看了看那兩個木偶,以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嗯,也有道理,這兩個木偶雕得很細緻,阿山是個大男人,手工活當然沒有這麼細。也許真的錯怪了他,這兩個木偶,是女人所作。只是沒聽說過,咱們家裡有人精通此事啊。”
珞琳聽到額娘這樣說,馬上跟上去續道:“額娘,我親眼看到過一個小姑娘,她就喜歡雕這個,而且雕得很好。”
阿山神色惶惶,幾次掙扎,他已經料想到雁姬接着要說什麼,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可惜沒有用。雁姬怡然自得地問:“是什麼樣的小姑娘?”
珞琳神色泰然地糾正道:“哦,錯了,這不是尋常的小姑娘,她是個尼……”
這時,阿山拼盡全力擺脫了掣肘,衝到雁姬面前,軟語求道:“不,這是奴才所爲,跟其他人無關,這兩個木偶是奴才雕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
雁姬問道:“你做的,你這樣做,目的何在?”
這是在逼迫阿山將適才含混的說辭講明白。
阿山無可奈何,俯身跪地:“那,是爲了嫁禍給夫人。”
聽到這些,雁姬不怒反笑地讚美:“很聰明。你是在想這世上沒有人會自己詛咒自己,所以被人發現時,就一定會想,那是我做的。”
阿山道:“沒錯。”
雁姬點頭,對這個結果表示滿意。她擡眼向大家道:“茲事體大,這件事涉及新月格格,我不能自專。你們都不要走,驥遠,你去將她請來。”
請來做什麼呢?只有她到了,纔是最精彩絕倫的一幕上演的時候。
很多人都知道,狗咬狗是最有趣的。
阿山這條獨自扛下所有罪過的狗,是新月的阿瑪,而倖免於難的人,是她的額娘。
這兩隻附身他人的惡鬼作祟人間,肉身當然不會全無感覺。
沒有膽子在衆目睽睽之下離體逃脫,就活該受罪吧。
阿山身爲下人,努達海爲什麼會有畏懼之意?靜萍既然小尼姑,爲什麼阿山這麼在乎她?他們又爲何甘爲新月冒上這樣的風險?
雁姬還沒有徹底斷定他們之間是這樣的關係,但是根據聯繫中的猜測到了這一步,答案几乎等於呼之欲出。
新月是他們兩個的親生女兒,讓她來親眼觀賞阿瑪在針團上屈膝下跪,不得起身的痛苦模樣,這豈不是很好玩?
其實阿山太着急了一點,如果證實是靜萍所爲,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是涅槃庵的尼姑,一人犯錯,全體的人都該受牽連。可惜阿山太過在意她的安危,纔會如此失態,全力抵罪。
不過,按道理,阿山是努達海的下人,他犯了錯,將軍府豈不是也要受牽連?
那就要看新月是狠心到不管他的死活,還是抵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向雁姬坦白一切。
這些,阿山全都明白,卻又不能說出來,所以忍不住流下了熱淚,不甘和憤恨積聚在胸口,化身熊熊烈火,燒灼着他的心。
一再牽連他的努達海終於隱約地發現嚴重性,向雁姬怒氣滿腔地斥道:“別叫她來!別叫她來,快來人,去把驥遠攔回來!雁姬,雁姬!”
驥遠早就走遠了,雁姬轉過身去,望着努達海的眼睛,全是勝利在望的欣喜。
努達海恨之入骨,他想,只要新月到來,一句話就可以赦免阿山,於是自覺入情入理再勸道:“你何苦做這個惡人,只要新月一句話……”
雁姬早知道他會如此,將第三個木偶從袖中抽了出來。
努達海怔住了,指住它道:“你,你竟然?”
雁姬笑着在他耳邊輕語:“那兩個是你們做的,但是這個,是我做的。”
阿山承認,他利用“沒人會詛咒自己”的想法去陷害她,那麼,也就表示,這個木偶,也只可能是出自他的手。因爲他必須抵罪,也只有抵罪。
新月可以赦免阿山對自己犯下的錯,努達海也可以表示不介意。但是,雕出這樣的木偶,來陷害自己的主母,阿山只能是罪不容恕。
雁姬用任何刑罰來對待他,都不過分。
想到月牙兒一定會有的心碎模樣,努達海連連求懇,認輸道:“雁姬,你贏了,我替他跪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