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手段
因爲事發突然而震驚的貴族們,原本都已經半個屁股離開椅子了。
一聽這話,立刻全都坐了下去。
只剩下奧斯特爾曼伯爵等人還愣愣地站在那,不是他們膽子足夠大,而是因爲被這突發的消息驚住了。
這算什麼?
外國大使參與政變,這倒不算什麼事,尤其是對俄國而言,太正常了。
問題是從沒見過外國大使直接帶兵下場的,以前最多也就是給予一些金錢或者是外交上面的支持,哪有直接帶兵在首都搞兵變的?
然而宴會開始前安排桌子的時候,奧斯特爾曼伯爵身邊的人,他的黨羽們,幾乎都坐在一起。
“維持秩序”的大順士兵,很輕鬆地就將他們“保護”了起來。
哪有參加宴會,去吃飯喝酒還帶槍的?
再說就算帶了槍,在凶神惡煞的大順士兵捏在手裡的手雷和苦味燃燒的火繩面前,也有些不夠看啊。
宴會廳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安靜當中,氣氛有些恐慌,也有些尷尬。很多人小聲提醒着大順的士兵,請小心一些不要將手雷的引線誤碰到火繩。
不多時,就有一堆俄國士兵進入了宴會廳。領頭的正是漢尼拔,和伊麗莎白身邊的宮廷醫生萊斯托克伯爵。
這兩個人一進場,在場的貴族都知道,劉鈺的話不是假的,恐怕伊麗莎白真的已經控制了皇宮。
雖然漢尼拔被大順俘虜了十餘年,但當年也是彼得堡貴族圈子裡的人,又是個膚色極爲特殊的人,在場的這些貴族哪能不認識?
幾個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的士兵,圍住了奧斯特爾曼伯爵,奧斯特爾曼伯爵怒道:“你們這是叛亂!”
漢尼拔則道:“不,閣下。這是撥亂反諸正。”
“士兵們都很單純,都是爲國盡忠而生的。你們把國家搞成了這個樣子,任何有正義感的軍人都會支持伊麗莎白公主的正義舉動。你們這樣的蛀蟲,怎麼能治理好國家呢?”
說話間,伊麗莎白公主在一羣衛兵的簇擁下,緩緩走進了宴會大廳。
她已經脫下了軍裝,換上了一身華貴的禮服長裙,士兵跟在他的後面,雙手捧着長裙的裙襬。
淡金色的禮服極爲臃腫,如果沒有人拖着裙襬,是沒辦法走路的。
胸前斜掛着一條藍色的綬帶,頭上戴着華麗的水晶頭飾,豐腴的身形正好將這身臃腫的禮服撐起。
手裡拿着象徵主權的主權之球,另一隻手拿着一根權杖,用彷彿參加舞會一般的優雅,緩緩走向了宴會大廳的主位。
劉鈺輕咳一聲,舉着手雷和火繩的大順士兵紛紛退下,由伊麗莎白帶來的俄國士兵接管了場面。
兩人雖然合作政變,但之前並未謀面。
這是劉鈺第一次看到這位傳說中的號稱歐洲宮廷第一美人,瞟了兩眼,心想那哈布斯堡家的那一票公主,得長成什麼樣?
伊麗莎白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政變的合作者,她又不可能知道歷史上她的政變也這麼輕鬆,理所當然地覺得是劉鈺幫了大忙,是雪中送炭。
衝着劉鈺微微一笑,頷首致意,內心卻是無比的警惕——這種人搞政變這麼熟練,彼得堡可真的不歡迎他。
微笑致意後,很自然地走到了大廳的主位。就像是太陽升起、月亮落下,劉鈺也很自然地向後滑了幾步,退到了邊緣的位置。
身邊還有一些根本不知情的大順官方的官員,一臉懵逼地看着當下發生的這一切。但看到劉鈺退到一邊沒有說話,他們憑藉着豐富的歷史功底,還是猜到了大致的情況。
心想鯨侯倒是好手段啊,剛剛講漢桓帝的故事,這可真是以史爲鑑了。眼前這女人既已控制了皇宮,所有權臣又都在場,這政變已經結束了啊。就看這女人要誅殺多少反賊餘孽了。
此時大局已定,自是帶着看熱鬧一般的青松心態。可再一想之前自己這些人根本就沒得到消息,也是一陣陣後怕。
在他國的首都搞政變,這鯨侯的膽子怕不是比姜維還大?班定遠搞的那是鄯善,蕞爾小國,眼前這可是個能拉出十幾萬大軍的羅剎啊。
這幾個人暗暗搖頭,心道在歐羅巴的這段時間,怕是不知道還要經歷什麼事。但願事事都能像今天這麼順利。
站在他們前面的劉鈺,看到伊麗莎白已經站好了C位,朝着不遠處的法蘭西公使團的拉謝塔迪侯爵使了個眼色。
劉鈺先行一步,用歐洲覲見君主的禮節行禮後,用拉丁語以很官方的說法率先承認了伊麗莎白的政變。
“大順使節團,覲見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羅斯的專制君主,伊麗莎白女皇陛下。”
一旁的拉謝塔迪侯爵也立刻跟進。
“法國公使,覲見唯一的、合法的、全俄羅斯的專制君主,伊麗莎白女換陛下。”
中法兩國牽了個頭,一旁懵逼的瑞典大使也只好跟進。
瑞典人打的如意算盤,琢磨着俄國要是發生政變,怎麼不得大亂一陣?可這麼快就結束了?
大順這邊給足了面子,之前又是在外交和勘界問題上牽扯俄國的精力、又是幫助俄國政變,可誰能想到這政變就像是開個舞會一樣簡單?
瑞典人跟上之後,其餘國家的大使公使還都保持着沉默。
荷蘭、英國、普魯士等國,明顯嗅到了法國陰謀的味道。雖然看起來這場政變中,中國這邊出力更多,但畢竟中國還遠,不能直接影響歐洲的戰局。
俄國一旦親法……這不是要完?瑞典戰敗的消息已經傳來,這本來算是個好消息,意味着俄國一旦打完瑞典就能南下支援奧地利、反法了。可現在……瑞典戰敗的好消息,成了壞消息。
他們還在猶豫該不該承認的時候,那些牆頭草一般的俄國貴族也紛紛宣示效忠,承認伊麗莎白女皇的合法性。
伊麗莎白則趁機做了一段演說。
內容都是些片湯話,無非就是她是俄羅斯正統,這些德國黨在俄羅斯橫行霸道,敲骨吸髓,廢除了象徵俄羅斯傳統的樞密院,瓦解了貴族的權力與傳統作對等等。
片湯話之外,纔是真正關鍵的地方。
伊麗莎白當場宣佈,廢除聲名狼藉的內閣,恢復象徵着俄羅斯傳統的樞密院,由貴族們擔任。
宣佈有罪的人只有七個,包括梅克倫堡的沙皇母親、奧斯特爾曼伯爵等,有些只誅首惡的意思。
並對奧斯特爾曼伯爵提起了訴訟,指出了七大罪,希望公正的樞密院能夠受理她的指控,並組建一個審理委員會進行審理。
指控內容包括:
奧斯特爾曼在葉卡捷琳娜一世的遺囑上簽字,併發誓要遵守它,但轉頭就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我媽媽本來是要在遺囑上傳位給我的,你們篡改了遺囑。
彼得二世駕崩後,奧斯特爾曼將我,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從繼承順位上移除。而彼得大帝修改過繼承法,女人是可以繼承沙皇皇位的。
曾建議安娜女皇,將我,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嫁給一個外國“可憐的”王子,使我徹底離開我深愛的俄國,再也沒機會繼承。
把國家的位置讓給德國人,使得德國人統治了俄羅斯。
在任期間,與拜倫一起,嚴酷地迫害俄羅斯人民。
代表德國人的利益,對俄羅斯的貴族進行大清洗,要摧毀俄羅斯的文化,使得俄羅斯徹底德國化。
對我,伊麗莎白·彼得羅夫娜進行了“令人作嘔”的侮辱,並且製造了各種“無恥”的謠言,甚至造謠說她“流產過”,這是嚴重的誹謗。
將奧斯特爾曼伯爵的罪責說完,在場的俄國貴族們全都鬆了一口氣。
心想,一定要弄死奧斯特爾曼,因爲……這裡面很多事,其實他們也或多或少地參與了。
女皇沒有親自審理,而是交由樞密院的貴族審理,那就是相當於給了一衆貴族一個臺階下:讓奧斯特爾曼把所有的大黑鍋都背了,你們的事,既往不咎。
按說,女皇奪位之後,完全可以恢復彼得大帝時候的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的地位,由錦衣衛專門來審問,但卻沒有。
反倒是交給了那些之前多多少少坑過伊麗莎白的貴族,這裡面折射出的政治手腕,已經足夠讓那些貴族效忠。
在貴族們紛紛表示效忠之後,伊麗莎白又做了一個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意外的任命。
任命不久前站隊拜倫,政變後失權的俄國貴族,阿列克謝·貝斯圖耶夫爲樞密院副總理、外交大臣。
這是在彰顯對過去支持安娜、拜倫等人的貴族不會追究——連拜倫的鐵桿支持者,都被任命爲樞密院的副總理,那麼其餘人還用擔心嗎?
而這個任命,也讓法國大使拉謝塔迪侯爵直接楞在了那。
這個阿列克謝·貝斯圖耶夫,是個堅定的反普魯士、親奧地利派。
問題是現在法國正在和普魯士聯盟,一起打奧地利,拉謝塔迪侯爵也根本不知道腓特烈二世已經準備坑法國了,他是力圖促成俄、普、法三國同盟的。
按說,公主對法國風情充滿迷戀,對自己無限柔情,難道不應該順從自己的想法嗎?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被他“推”上去的女皇、自己的情人、認爲自己完全能夠控制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的目光,則根本沒有在他的身上過多停留。
正如後世人們對他的評價:拉謝塔迪侯爵,是個典型的法國貴族。才華橫溢,過於自信又魯莽。優雅高傲而又自負膚淺。
俄國人曾評價過,這種典型的法國貴族,他們所理解的政治,往往是一種客廳陰謀。
就像是小女孩過家家酒的遊戲一般,只適合發生在客廳裡。
伊麗莎白的餘光掃過拉謝塔迪侯爵,心道:我知道你想要的很多,但我不想給。我是女皇,你可以當我的附屬品,但我不會成爲你的附屬品。你應該想着怎麼獲得我的寵愛,而不是想着怎麼來控制我。你搞錯了自己的位置。
她必須要任命一位反普、親奧、親英、反法的人,來做副總理大臣,用以制衡這些親法派,以此來表達她不是外交一百八十度逆轉的態度,以及避免親法派勢力藉機搞黨同伐異而做大。同時,樞密院副總理貝斯圖耶夫堅定的反普魯士的態度,也有助於在日後的政治中清除掉那些親普魯士派。
因爲,要麼,她就自己和情夫生個孩子。
要麼,不自己生,她能選的繼承人,就是自己親姐姐的兒子,自己的外甥,一個俄語都不會說的、受德國教育長大的孩子。爲將來,她必須提前佈局,達成某種微妙的平衡。
唯有如此,她這個靠貴族矛盾上臺的女皇,才能靠平衡術掌控朝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