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隱忍勝於現在就反抗
“連壯士,這些問題你都不曾想過,如何就敢說效前朝三宣六慰故事?不過你既用護民之心,將來若是荷蘭人真的做出驅逐我天朝子民的舉動,你若立功,我可表奏天子,封你爲官。封妻廕子,亦是人生美事。你以爲如何?”
“聖上也多關注巴城之事,此番你前來,正好我要入京。可攜你同往,許能面見陛下。”
這一次拿出許久沒用的儀仗,就是希望連懷觀看看,在朝廷當官,是“多麼威風”、光宗耀祖的一件事。
親眼見過了劉鈺儀仗的威嚴,又想着只有戲本里才能出現的“面見皇帝”的情節,連懷觀一時間有些被衝暈了頭腦。
劉鈺要帶他去見皇帝,足見朝廷的重視,連懷觀心裡也高興。
可是,這官到底是怎麼個做法?若做流官,實在沒有在當地做個一城之主舒坦。
見連懷觀還在猶豫,劉鈺覺得還是有必要讓連懷觀想清楚,靠他們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動搖荷蘭人的統治。
連懷觀的眼裡,只有巴達維亞,只能看到一個巴達維亞,知道巴達維亞的荷蘭人並不多,常日接觸更是沒覺得這些人算是天兵天將。
只是,這麼想固然勇氣可嘉,做起來卻是危險的。
歷史上的紅溪慘案,沒有攻下巴達維亞城不說,半途失敗也是因爲荷蘭人徵調了當地的土著騎兵。
想要在巴達維亞站穩腳跟,除了要考慮荷蘭人,還要考慮當地的土著。沒有個三五千人的正規軍是不能完全接手荷蘭人的統治的。
之所以想着要帶連懷觀入京城,一則是爲了招攬,二則就是爲了兩頭騙。
一頭讓連懷觀一心一意,另一頭也是告訴皇帝,巴達維亞很好打,當地百姓簞食壺漿等着王師呢。
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因爲劉鈺認爲,攻打巴達維亞,不需要一個當地的華人領袖,要依靠的只是當地的貧苦僱工。
連懷觀這樣的華人領袖,有亦可,沒有亦可。
若真是非有不可、意義重大,劉鈺的態度早就“禮賢下士”來恭維了。
要解決當地華人的生存,肯定是要搞變革的,也肯定會觸動當地豪紳的利益,劉鈺可不想到時候這連懷觀又和當地豪紳們夾雜不清。
他可能的確和甲必丹、雷珍蘭們有矛盾,可甲必丹和六個雷珍蘭之外的當地豪紳呢?
當然,有這麼一個當地的地頭蛇,也是有些好處的。可以提前派人去巴達維亞,讓連懷觀弄個身份,在巴達維亞收集情報、訓練士兵。
但也僅限於此了,更復雜的東西,劉鈺不希望連懷觀插手。
“連壯士,你勇氣可嘉,可我也不得不先挫汝銳氣。荷蘭人,不是那麼好打的。就算你趕跑了巴達維亞的荷蘭人,也難支撐太久。”
“你既是想做大事的,需得想清楚這一點。不然的話,只恐當地的天朝子民要白白流血,死的毫無意義。”
“沒有朝廷,你們拿不下巴達維亞。你若真的有心,爲巴城的天朝子民做一番事,就需得遵從朝廷的號令。若不然,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我且問你,當地能列陣迎敵、開槍防炮的幾人?若荷蘭人的軍艦來攻,又將如何對敵?若爪哇人奉荷蘭人之命來攻,又將如何?”
“此事,需得從長計議。萬萬不可憑一時血氣之勇。我知你是一番良心,可堪嘉獎,但這事真要做,你就不能自作主張。若你自作主張,只怕要壞了數萬巴城天朝子民的性命。”
這麼大的大帽子先扣下來,又將巴達維亞的局勢,按照劉鈺的宏觀理解,仔細和他說了說。
一直說了大半個下午,連懷觀這才明白,他看到的巴達維亞,只是一個表面。真正的巴達維亞,是周邊的馬六甲、安汶島、日本商館、廣東商館、班西加、三寶壟……等等看到的和看不到的統稱,在東印度公司的指揮下,如有臂使,要對抗的是整個荷蘭的東印度公司,而不是一個小小的巴達維亞。
半是恐嚇、半是警告的暫時視角,讓連懷觀冷汗涔涔,心裡已經認同的劉鈺的說法,知道自己之前想的怕是簡單了。
在劉鈺看來,現在巴達維亞的事,需要的不是勇氣、不是鼓動,而是等待和隱忍。
貿易局勢的必然發展、巴達維亞華人的產業結構,都使得這一次排華事件不可避免。
但是,因爲劉鈺的存在,所以大順朝廷不可能像個傻子一樣不聞不問,整件事都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之內。
如果荷蘭人在大順的海軍準備就緒之後,纔開始排華,這自然恰好。
屆時,裡應外合,一舉成功。
如果荷蘭人在大順的海軍還未準備就緒的時候,就開始動手……
也不是不可控制。
至少,朝廷可以出面警告,幾艘軍艦去巴達維亞轉一圈、關閉商館斷絕貿易警告一波,荷蘭人應該是不敢屠殺的。
反正荷蘭人的解決辦法,基本上就是往錫蘭、印度運。因爲巴達維亞的華人都是很好的種甘蔗、榨糖的熟練工,運到錫蘭或者印度去做一樣的工作,可能性最大。
早晚要往印度那邊擴張,也正需要一個有點人口基礎的落腳點。心狠一點,靠荷蘭人幫着華夏完成第一波往印度的移民,也不是不行。
惡名讓荷蘭人擔着、全程朝廷干涉不要讓荷蘭人過於過分,將來對荷開戰攻下馬六甲,就可以順道去錫蘭,藉助當地被荷蘭人移民過去的華人,也不算是壞事。
聽連懷觀這意思,新來的巴城總督,上來就要清查一下當地華人的人口,要補繳人頭稅,這就是個危險的信號。
但整個戰略是不能變的,日本的國力是強於荷蘭在東南亞的勢力的——否則,荷蘭人早就炮艦外交自由貿易了。
必須要先強後弱,在日本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先解決日本,在封閉荷蘭的對日貿易,製造摩擦,擊潰荷蘭。
這個順序不能錯,否則就很可能被日本察覺。
而且威海的海軍,至少還得三年時間纔能有七成的把握解決日本和南洋問題。
劉鈺擔心的,就是在這期間南洋出了變故。
如果當地的華人大規模反抗,可能會導致當地的華人遭到屠殺,而大順這邊又沒準備好,那就白白犧牲了。
要反抗,肯定需要帶頭的。這連懷觀,從能跑到威海這件事看,應該就是個領頭的關鍵人物。
如果真要是巴達維亞在劉鈺沒準備好之前就要排華乃至屠殺,他也只能走朝廷的“外交途徑”,警告荷蘭人不要搞屠殺,迫使荷蘭人真的出錢去往錫蘭移民。
真到當地華人難以生存的時候,他也可以接濟一些。
兩三萬人,保持最低的生存,他還是能接濟過來的。
大不了,找個中間人把大部分甘蔗園和糖廠,都租到手裡,隱忍到這邊準備好。也不過十幾萬兩銀子,他掏掏家底還是出得起的。
或者,在沒準備好之前,當地的人頭稅,他先給出了。將來再從荷蘭人手裡搶回來便是。
總歸,在日本問題沒有解決之前,絕對不可能對南洋下手。哪怕是花錢出人頭稅讓荷蘭人晚動手兩年,也得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