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內一片恐怖的氣息,張勳的辮子軍已經發動了十多次攻擊,山炮、野炮甚至還有攻城的臼炮對南京古老的城牆造成了巨大的威脅。而此刻,城內的討袁軍甚至連師長都選不出來,儘管如此,士兵們的戰鬥自覺性仍舊非常之高,他們每天都在在街上站崗巡視,敵人一發起進攻,他們無須號令便奮身前往;即使在陣前,他們也無須指揮,便向前攻擊。不消說,這些士兵便是黃興任南京留守處改編的第八師所殘存的部隊了。
馮國璋等北洋軍逐漸也彙集南京,雙方勢力相差極爲懸殊的,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南京保衛戰仍然打的轟轟烈烈,討袁軍並未明顯落於下風。
在此期間,國民黨元老柏文蔚率衛隊一個營及憲兵約一千多人來到南京,這給南京討袁軍以極大的鼓舞。但是,當看到戰況不利之後,柏文蔚帶領少數人從水西門出走,而他帶來的士兵大部分人卻自願留在南京,他們心甘情願和第八師的官兵共同戰鬥,將一腔熱血灑在這個六朝金粉地。
城外的北洋軍越來越多,張勳、雷震春、馮國璋大兵囤積南京城下,三支部隊加起來足足有兩萬人,最近兩天土匪張宗昌的叛軍也加入了攻城的隊伍。戰鬥日趨白熱化,南京守軍與北洋軍在雨花臺、紫金山、天保城、幕府山等地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每一個陣地都經過反覆爭奪,每一片土地都被鮮血浸泡。
南京留守府,一片斗拱飛檐的建築,這裡已經有六百年的歷史了,原先是大清的兩江總督的衙署。這裡始建於明朝初年,曾是歸德侯府和漢王府。清朝爲江寧織造署、江南總督署、兩江總督署。清朝康熙、乾隆皇帝下江南時均以此爲行宮。太平軍佔領南京,改名叫做天京,洪秀全在此建立了規模極爲宏大的天王府。清軍攻破南京後,焚燬了這些宮殿建築,於同治九年重建了兩江總督署。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劉坤一、沈葆楨、左宗棠、張之洞、端方等大清的名臣均任過兩江總督。
辛亥爆發後,孫中山在此處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並組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共和制的國家政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一九一二年四月,南京臨時政府宣告結束,袁世凱代替孫文成爲了民國的臨時大總統,南京的總統府就變成了現在的南京留守府。
現在這裡的主人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討袁軍代理司令何海鳴。他穿着一身少將軍服,頭髮剃的極短,戴着一副小圓硬框近視眼鏡。
他相貌非常清秀,甚至有點陰柔,曾經有人對他說過,男生女相,主北方官祿,算命的人斷定他將來會在北方做大官。
何海鳴坐在辦公桌前,眼圈青黑,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好好的睡一覺了。他雖然是陸軍少將的軍銜,但是他連指揮一個連戰鬥的經歷都沒有。這個少將是因爲武昌起義的時候,他的老相識黨人蔣翊武封的,事後得到了民國政府的認可。
與其說這個少將是對他軍事才能的認可,倒不如說是對他被滿清朝廷判處死刑的安撫。
就是這麼一個從來沒指揮過戰鬥的人,現在指揮着南京城內五千守軍進行着艱苦卓絕的戰鬥。
何海鳴陰柔如處子的相貌極有欺騙性,實際上作爲雅各賓派的擁躉,他的狠辣不亞於羅伯斯庇爾,軍中任何懷有異心的軍官都被他毫不猶豫的剪除,有些人甚至只是隨口說了幾句牢騷話而已。
憑藉着第八師對堅定的熱誠,以及南京城厚的誇張的城牆,再加上以及雅各賓派的恐怖手段,南京城暫時還掌控在何海鳴的手中,但是他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孫文跑了、黃興跑了、李烈鈞跑了、柏文蔚跑了、福建的許崇智跑了、四川的熊克武跑了、洪承點、冷遹、陳炯明這些國民黨的大人物都跑了,同時參加“二次”的福建、四川、廣東、湖南都宣佈放棄獨立由北洋軍接管,黨方面就剩下南京這一座孤城和五千士兵,就剩下他何海鳴這個從來都指揮過軍隊的年輕人在獨撐大局,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從各地傳來的都是壞消息,在各地的討袁軍相繼失敗後,袁世凱指“黃興、陳其美、鈕永建、何海鳴、岑春煊”五人爲這次戰亂的一等犯,其餘如“孫中山、張繼、李烈鈞、柏文蔚、譚人鳳、陳炯明”等人也都在通緝之列。社會各界對“二次”都不看好,甚至紛紛譴責爲叛亂。
有人甚至直接指斥他們是以反袁爲藉口,實質上是爲了權力之爭,有人甚至罵他們用的名義綁架全國人民,所謂的“二次”根本不配叫。
即使在國民黨內部,也有很多人對使用武力解決“宋案”表示異議;至於“善後大借款案”,大部分人經過理性思考後便會知道這是擺脫財政困境的必然。在同盟會改組爲國民黨後,由於一些雜牌小黨的加入,聲勢雖大,但成分已經不純,而且很多同盟會的老同志也認爲大功告成,由此汲汲於仕途名祿者不在少數,譬如當選爲國會議員的很多人多不支持繼續。
一言而蔽之,當時的形勢與辛亥時已大不相同,何況袁世凱的勢力比之辛亥時更爲的壯大,國民黨內部對於結果大多不報希望,黨內的軍事領袖黃興後來在南京的不辭而別,何嘗不是這種態度的體現。
何海鳴不禁苦笑,自己居然能和自己的偶像黃興並列爲一級戰犯,也真算是三生有幸了只是偶像已經逃到了日本,而擁躉則要苦撐危局。
南京城家家閉戶,商鋪即使是白天都大門緊閉,何海鳴從老百姓的眼中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歡迎討袁軍,這和辛亥的時候,人們敲鑼打鼓歡迎黨,簞食壺漿迎接王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所謂“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辛亥之後,民國初肇人心思安,長期的社會的動盪反使得人們期待一個強有力的領袖和中央政府出現。由此,袁世凱正好成了全國人民所期盼的安定力量和太平象徵。市井平民並不會主動接受什麼大義,他們當時最希望的是袁世凱能夠撥亂反正,儘快恢復秩序,繼續過太平的日子。
何海鳴心裡很清楚,普通老百姓把他們當做了康熙朝的“三藩”,討袁軍在他們眼裡就是亂黨,孫文這位聲名顯赫的領袖成爲了禍亂民國的亂臣賊子。
衛兵從外面走了進來,敬禮之後問道:“司令,今天還剃頭刮臉嗎?”
何海鳴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不多時,一個剃頭師傅挑着擔子走了進來。
熱毛巾蓋在了臉上,將毛髮和胡茬燙軟,剃頭師傅在他臉上抹上肥皂泡,小心的將他的臉刮的乾乾淨淨,又用刀子柄將耳朵也掏了掏。
這是何海鳴來到南京之後才養成的習慣,不管事務再繁忙,他也要將自己的形象收拾好,令自己看起來精神抖擻,如果自己看起來都很頹廢,那麼失敗的情緒將無法避免的傳染給士兵。
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任何負面的情緒都會被髮酵,進而引發軍隊的崩潰。
“何司令,舒服嗎?”
“恩,舒服”何海鳴閉上眼睛享受,這也是他每天情緒最放鬆是時候。
“有位您的老朋友讓我替他問候您。”剃頭師傅笑眯眯的道。
何海鳴不假思索的問道:“誰啊?”
“江西都督高銘。”剃頭師傅一邊給他刮臉,一邊平靜的道。
何海鳴騰的一下子坐了起來,鋒利的刀尖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血口子。
剃頭師傅忙拿出棉花,何海鳴盯着他的眼睛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個剃頭的”師傅一臉的平靜。
何海鳴冷冷的哼了一聲:“說吧,你到底是誰?替誰做事兒?”
剃頭師傅將手插進了懷中,何海鳴立刻警覺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了手槍,頂着他的額頭。
“司令,甭緊張”剃頭師傅緩緩的從胸口取出一個小布包,然後攤開手示意沒有武器,然後用極慢的速度打開。
裡面是一本藍皮的密電碼本子。
“司令,這是高銘都督給您的,說您可能用得上。”
何海鳴和高銘算是舊相識,當初他作爲小跟班曾經追隨過共進會的劉公和焦達峰,那個時候高銘已經是共進會的大佬級人物了,也是何海鳴曾經崇拜過的無數前輩中的一員。高銘和焦達峰、劉公爲了湊起義的經費,偷寺廟的金佛的時候,何海鳴還跟着去當了苦力。
何海鳴冷靜下來之後,冷冷的道:“他是江西的都督,和我南京有什麼相干?是我國民黨的黨員,他雖然是前輩,又和我有什麼相干?接着給我刮臉”
剃頭師傅用棉花棒將他臉上的血跡擦乾,然後又抹上防止傷口感染的油脂,笑着道:“那國民黨的副理事長和您有沒有相干呢?”
何海鳴再也無法佯裝鎮定了,他就像是孩子聽見了母親的呼喚一般,激動的問道:“您說的是誰?”
“國民黨副理事長,江淮巡閱使,安徽都督柴東亮。”剃頭師傅緩緩說出了一串顯赫的頭銜。
何海鳴頓時升起了希望,守衛南京的任務已經將他幾乎壓垮。
他只是在報紙上看過一則通告,國民黨宣佈江淮巡閱使柴東亮加入本黨,被任命爲副理事長。現在國民黨的理事長孫文出逃南京、代理理事長宋教仁被暗殺,副理事長黃興也跑到了東京,柴東亮這個副理事長現在是國民黨在國內職務最高的領導人了當然是名義上的。但是何海鳴哪裡明白這些事情,他雖然有個少將頭銜,看起來還挺能唬人的,但是卻是首義三武中的蔣翊武封的,只是事後得到了國民政府的認可。他根本就沒參與過國民黨高層間的會議,對裡面的情形更是搞不清楚。
“二次”之後,他還一直奇怪,爲什麼那位派兵收復蒙疆又挫敗了日本人奉天兵變的英雄人物,遲遲沒有動靜呢?堪稱南軍之雄的江淮軍在安徽、江西按兵不動,任由段祺瑞、馮國璋、張勳等人在長江以南搞風搞雨。
“柴理事長有什麼命令?”何海鳴感覺自己終於又找到了組織,頓時覺得肩頭的擔子被卸了下來。
剃頭師傅笑着道:“我就是個剃頭的,哪裡知道這麼許多”然後指指密碼本:“您還是直接和高都督聯繫吧。”
何海鳴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明白了,原來高銘,不,高都督也是我黨的黨員?”他暗罵自己太笨,共進會已經連鍋端進了同盟會,作爲共進會的元老人物的高銘,怎麼可能不是國民黨的黨員呢?他不但應該是黨員,還應該是高層人物,否則又怎麼會成爲國民黨的副理事長柴東亮的心腹呢?又怎麼會被委任爲江西省的都督
剃頭師傅一臉莫測高深的笑容:“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知道,高都督一直接受柴副理事長的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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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軍諮府裡,柴東亮不停的感嘆,心裡暗暗替何海鳴感到不值,國民黨的大佬都跑光了,讓他一個蝦米小魚來頂缸,居然還混了個“一級戰犯”。
但是,柴東亮也由衷的欣賞何海鳴,一個從來沒有指揮過軍隊的人,居然能將南京城的防務搞的井井有條,以不足五千的孤軍,硬抗兩萬北洋軍二十天的強攻卻沒有崩潰,甚至城內都沒有發生兵變和混亂。
人才難得,撲街寫手,你們真的傷不起
“都督,何海鳴願意接受改編,將討袁軍編入江淮軍的序列,同時將南京城交給咱們”高銘從南昌急吼吼的趕回了安慶。
柴東亮滿意的點頭:“這種事情需要派人進城和何海鳴當面談妥細節,否則容易出現變故。”
高銘自告奮勇道:“我去吧。”
柴東亮的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不行,這種事情太危險了,萬一何海鳴這傢伙翻臉不認人怎麼辦?你絕對不能去。”
何海鳴的心狠手辣,柴東亮也多少聽說了一點,他絕對不敢讓高銘去冒這個險。
高銘淡淡一笑道:“還是我最合適,我和他畢竟有舊交容易取得信任,現在南京城被圍了二十天,城內人心惶惶,如果派個生人去,我擔心誤事。”
柴東亮說什麼都不肯同意,只是不住的搖頭。
高銘正色道:“都督的愛護之心,我銘感五內,但是如果我們也和孫文、黃興之流一般,遇見危險就躲,您覺得江淮軍的團結還能維持多久?”
柴東亮再三苦勸,高銘就是不聽,堅持要親身赴險,令柴東亮也無可奈何。
“都督,這南京城被圍的鐵桶一般,怎麼進去啊?”高銘終於說通了柴東亮,又想起了一個極爲現實的問題。
“好辦,咱們的飛機是幹什麼用的?直接從馬鞍山飛進南京城裡去,這是最安全的辦法。”柴東亮笑道。
“飛機?”高銘頓時臉色煞白,斷頭臺都嚇不住他,但是一想起要坐着那個怪物飛到半空中,他的兩條腿就不由得發顫。
“老夫子,你還是不要去了”柴東亮再次勸道。
“此事非我不可,都督不必再勸”高銘牙關上下打顫,但是語氣依然堅決。
高銘深深的吸了兩口煙,壓服一下幾乎跳出胸膛的心臟,然後問道:“都督,就算何海鳴願意接受咱們的改編,可城外的北洋軍就能放咱們進城?他們打了二十天死傷慘重,個個都打紅了眼,咱們這個時候進城恐怕不易啊”
柴東亮冷笑道:“他們要是肯乖乖的交出江蘇省,那就罷了,如果不肯的話,我就讓江南的三萬北洋軍來的去不得老夫子,實話告訴你吧,湯鄉茗的海軍已經封鎖了長江,只等我一聲令下就切斷京漢鐵路的輪渡,江南的北洋軍連一顆糧食一粒子彈的補給都送來,更別提援兵了,至於段祺瑞在武昌收編黎元洪的四個師五萬人,哼,那也算是兵嗎?”
高銘瞠目結舌道:“都督不能蠻幹,如果那樣咱們不就成了叛軍了?”
柴東亮哈哈大笑道:“兵不血刃收復江蘇,這正是維護民國的法統,誰敢阻攔纔是破壞民國您別忘了,現在參衆兩院裡還是國民黨佔大多數,我還是國民黨的副理事長呢”
高銘恍然大悟,笑道:“還是都督厲害,這國民黨的副理事長的虛頭銜也派上大用場了,您也別忘了,孫文才是國民黨的理事長,他要是反對該怎麼辦?”
柴東亮笑道:“現在是孫文、黃興發動叛亂,不是國民黨發動叛亂。如果他敢反對,我就發起國民黨的理事會,將孫文開除黨籍”
高銘頓時啞口無言,對柴東亮的無恥他早有認識,但是沒想到一個人可以無恥到這個程度。
“都督,不用開什麼理事會了,孫文已經自己開除了自己的黨籍了”外面傳來高楚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