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碑你是知道的,當初東帝國與北帝國在蒼山求和之後,爲了紀念蒼山血戰的慘烈犧牲,兩國在蒼山國界處修建了天碑,用來紀念戰死者,天碑要塞,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在蒼山建造的。”
“而天碑軍團,則是東帝國駐紮在天碑要塞的王牌軍團,負責鎮守帝國邊疆。”
“天淵歷八十年的時候,各國因久未開啓的星淵之會,對於大陸中部地區的資源劃分起了爭執,四國和羣島爭吵不下,眼看戰火又即將燃遍大陸,這時候,星塵衆跳了出來,從中調停五方勢力。”
“調停的結果之一,就是蒼山戰場。”
“天碑軍團,也就跟着身價倍增,成了神州爭霸蒼山戰場的希望,二十多年來也一直沒有辜負帝國的期望,在每年都爲神州取得了不少資源,直到四年以前……”
“那個時候,我記得你還沒有執掌蒼山權柄。”洛青衣道。
“不錯,你倒是挺了解我,查了資料?”天狼訝異的看了洛青衣一眼。
洛青衣當然查了資料,一個能跟她打的不分上下的人,況且還是未來的隊長,就算他不查,星煌公也會去把天狼查個底朝天。
他這十八歲的傳奇經歷,洛青衣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天狼接着道:“四年以前,正巧是我奉正陽公之令,正式接掌蒼山軍部的時候,那個時候,天碑軍團可不是聽我調遣,而是掌握在韓梟的手上,而他怎麼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我接掌蒼山軍區,把他從高高在上的主帥位上拉下馬來。”
“所以,天碑軍團和他韓梟,根本就沒有握在我手裡頭過,少了這股兵力,再加上韓梟的重重阻撓,蒼山自然沒什麼起色,每年吃個保底,也就差不多了,說到底,還是我和韓梟之間矛盾的問題,一支隊伍不能有兩個聲音,而一個軍區更不能有!”
“而帝國方面,對蒼山的成績表示了不滿,責備的,自然是我這個掛名軍區主將,更不要說,有人從中作梗,於是,當時即便是正陽公的威望,都險些沒能保住我被問責。”
“我一個少年,遠在蒼山,又哪有辯駁的本事,何況,即便去辯駁,也是無人會信,帝國軍部有的是想要看正陽公出醜的人。”
“於是那個時候我就想,他們要成績,我就把成績做給他們看!”天狼冷冷的敘述着那場血與火鑄成的經歷。
“在多次以少勝多之後,你率隊出了天碑要塞,大破北帝國軍隊,甚至殺入北帝國蒼山要塞之中,是一場帝國曠古爍今的大勝。”
這話是洛青衣說的,也是書上說的。
“呵,那些狗官便是這樣誇獎我的嗎?那還真是榮幸萬分。”天狼嗤笑。
“但是”,天狼話鋒一轉,“你真以爲事情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簡單?要是這樣簡單,那隨便拉一個飯桶出去都能把北帝國佬打的找不着北!”
“那個時候,我確實是出了天碑要塞,帶着要塞裡的大多數士兵,勢如破竹。”
“這只不過表象罷了,北帝國那個老奸巨猾的東西的誘敵之計。”
“而我,毫不設防的中了他的計策,眼看要把十餘萬弟兄全都葬送在蒼山要塞門前,若是真的如此,我此時便是沒掉了腦袋以儆效尤,就是在暗無天日的帝國監牢裡呆上一輩子。”
“這個時候,天碑軍團出現了,韓梟那老小子出現了,救了我們於水火之中。”
洛青衣聽得呆了。
韓梟……她明明記得史書上寫的是背叛神州,十惡不赦……
“然後,這個跟我明爭暗鬥的將軍,毅然決然的率隊殺透了埋伏圈,給我們創造了反擊的機會。”
“但天碑軍團和韓梟,全都葬送在了北帝國的陣前,只剩下寥寥幾個活下來的。韓梟的頭顱,則被砍了下來,掛在蒼山要塞的城頭上,整整三年有餘。”
“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只是韓梟他不僅不是帝國的罪人,恰恰相反,他是英雄!但是蒼山折損如此之大,即便取得大勝,也總得有人要背這個鍋。”
“所以,死了的韓梟,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所剩無幾的天碑軍團,也被歸爲罪軍,連番號也被取締。”
“你爲什麼不阻止!韓梟這樣就白死了?死了之後還要背上百世罵名!”洛青衣怒道。
“我怎麼阻止!你告訴我,我把這事實大白與天下,韓梟是死得其所,是英雄!可蒼山呢?沒了主將,讓蒼山十幾萬士兵的性命全都變成北帝國的刀下亡魂嗎?!正陽公親自跑到蒼山,你以爲他真的是來慰問軍隊的?他就是爲了看住我,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一個字!”
“士兵也全都被下了封口令,況且,我帶出來的兵,誰會把這件事透露出去半個字!讓他們說他們也不會說。”天狼頹然道。
“你……你這個懦夫!”洛青衣生氣了。
“罵的好,罵的輕了”,天狼淡淡道。
他突然厲聲道:“我是畜生,我害死了那麼多兄弟,我死一萬遍也不夠!遠遠不夠!”
“但是,我就是得當這個剽竊戰功的畜生,不當畜生,死的人只會更多更慘,不拿了這沾滿同袍鮮血的功勳,又怎麼讓那羣老東西閉嘴,不讓他們閉嘴,我又怎麼能保住蒼山十五萬兄弟的性命和番號!”
“天碑軍團沒了,韓梟死了,但是他的腦袋還掛在城頭上,我不拿回來,又有誰去拿回來,換一個主將嗎?換了一個人,他他媽的會去管韓梟的腦袋嗎?那韓梟纔算是白死了!死後連魂魄都不得安息。”
“所以,就算是當畜生,我也得去把韓梟的腦袋拿回來,再用卡納斯那個混賬的腦袋來祭奠他。”
(卡納斯·德·辛彼得曼,北帝國皇室成員,北帝國親王,曾任北帝國蒼山軍區主將,後爲姬天狼所殺)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和你說這些,但這就是當初那件事情的真相,我這個君侯表面上看起來有多風光,背地裡的鮮血只會更多,而不會少,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不止發生過僅僅一次,爲我的錯誤替我付出代價的人,也不止韓梟一個”天狼淡淡的吐出這句話,語氣裡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洛青衣頭一次沉默下來,他不知道天狼還有這些故事,更不知道書上的故事與真正的情形差別如此巨大。
簡直顛覆了她的認知!
“故事你也聽完了,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
天狼站起身,轉身推門離去,臨走時還輕輕掩上了門。
再待下去,也多說無益了。
今天他說的話,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或許是這些破事在他心裡憋了太久了吧,天碑軍團和韓梟,就算已經大仇得報,也成了他心裡的一塊心病,抹不去,遮掩不掉。
他沒有說的是,在砍下卡納斯的頭顱的那一刻,他不僅沒有感到暢快……
反而是濃重的悲哀,縈繞不去,直到現在。
一身榮耀有什麼用?高管厚祿,只不過讓他感到厭棄,所以他要去星淵,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之上。
而不是坐享用兄弟的血與命換來的官爵!這樣的他,只會讓他自己憎恨。
這是他所該支付的代價,他的……宿命。
天狼分開人羣,慢慢地走在人流之中。
飛雪漫天,寒意更甚。
……天狼一步步走出皇城,在陰翳的天空之下走着。
沒有戴上兜帽,雪花盡情拍打在他的臉上。
……
寶閣之內,洛青衣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
他……懦夫?
洛青衣已經不再這麼認爲了,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天狼。
討厭嗎?從來都沒有過。憤怒嗎?本來是有的,但現在連憤怒也沒有了。
她甚至有些替天狼感到悲哀。
你所經歷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嗎,這樣的……令人悲哀的絕望。
她起身,收起桌上的東西,向着家裡走去。
今天的事情,需要她好好消化一下。
本是去叫醒那個睡着的苦力,結果被上了一課不說,東西還得自己拿。
但我爲什麼沒有討厭那個傢伙……真是的!
不過,謝謝你的故事,我會記在心裡的。
洛青衣在心裡默默道。
回到家裡,星煌公看出了女兒有些魂不守舍。
他問道:“今天不是雪月節嗎?反倒是不開心了?”
“爸爸,帝國的公侯,都是手下沾滿不應當沾染的鮮血的人嗎?”
星煌公一愣,洛青衣還是頭一次問他這樣的問題。
苦笑一聲,他道:“能坐到這個位置的,手下確實都是有幾條不乾不淨的人命的,不論多少,願不願意,總是難免的事情。”
“我這個做父親的,也算是給你兜個底,帝國的朝堂,向來都是這樣,沒點手段的人,早就給人弄死了。”
洛青衣點了點頭,向着書樓走去。
“今天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星煌公關切問道。
洛青衣遲疑了一下,停下腳步。
“我遇到了姬天狼。”
“這小子跟你說什麼了?搞得我閨女這麼不開心!看我不收拾他”,星煌公吹鬍子瞪眼。
洛青衣搖了搖頭,然後把天狼所說的給星煌公複述了一遍。
給這位大公說這件事,倒是不用避開,目前星煌公還是站在正陽公那一邊的。
洛長玄長嘆出一口氣,他道:“這小子……唉,其實這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卻不想韓梟那老小子敢這樣幹。”
“你也別怨那小子,這事,說到底還是韓梟自作主張,這篡改史書的事兒,多半也是韓梟自己的主意。”
“老傢伙向來不在乎功名,更何況死了以後,只是苦了那小子,天天活在韓梟給的煎熬裡頭,老小子也算是算計了小小子一把,臨死也不讓的他安寧。”
“至於跟天狼小子爭的事情,一是老小子不服老,覺得自己還能打,二是也想磨鍊磨鍊天狼,年輕人銳氣太重,在軍隊裡頭可不是好事。”
“沒想到弄巧成拙,最後反倒是丟了性命,也好,能死在戰場上,也算是老傢伙自己滿意的歸宿。”
星煌公長出一口氣。
洛青衣自顧自回了書樓。
洛長玄沒有攔,他知道女兒需要自己獨自呆上一會。
這些年來,洛青衣除卻書籍和符法,也沒有別的什麼東西了。
她自己也是一個沒有生活的人,或者說,書和符,本身就是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