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柏南的確很頭痛。
但是,他並不傻。他知道,對方既然能夠找上門來,不說那些白靈斛,就單說那黑瓶子裡的紅雁沙,就說明這一切對方都已摸清楚了。這真不是一件什麼好事。
之前和黑斗篷合作,雖然價格低,雖然不情願,但是不管怎麼說,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可眼前這二位……
他仔細的看着白墨和洛九卿,之前不覺得什麼,此時一見,他們分明就不是一般的人商人,那般的自信風華,哪裡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能夠有的?特別是……那具小廝,之前根本不起眼,自己也從未放在心上,現在總覺得,那雙眼睛光華閃閃,總像是能夠看到人的心底,讓人不禁心頭一震。
一剎之間,心緒百轉,他短促的一笑,“二位,在下不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麼,白靈斛嘛,在下不才,在這方面算得上是個大戶,可是你方纔提到的什麼……紅雁沙,在下實在不知是什麼東西。”
聽到張柏南這麼說,就知道他的選擇了。
洛九卿淡淡的一笑,慢步走上前南,用手中的烏鐵匕首撥動着牛油蠟的燭芯,火光更亮了亮,映着她側臉的線條,流暢而精緻。
她微微側首,目光清亮如水,看向張柏南。
張柏南的呼吸微微一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什麼,洛九卿翹脣看着他說道:“張老爺,你確定嗎?”
張柏南抿了抿嘴脣,雙脣間繃出一張緊緻的鈑,他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可是,今天晚上我要的,並非是你的白靈斛,也沒有好心替你解決紅雁沙的事,我要的是那個暗中向你收購白靈斛的人,提到紅雁沙,不過就是爲了想讓你與我合作,表示我的誠意罷了,如果你不合作的話……”
“怎麼樣?”張柏南覺得胸膛中有些壓迫,他忽然覺得,今天晚上這事兒的進展,似乎由不得他了。
“不怎麼樣,我依舊會達到我的目的,關於紅雁沙嘛……也只好順其自然。”洛九卿溫婉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那道光芒明亮卻有些殘忍。
她的話音一落,白墨立即上前,張柏南不禁往後一退,大聲說道:“你……你們想幹什麼?我告訴你們,不要亂來!我是這裡的大戶,是手足輕重的人物,我……”
他還沒有說完,白墨就到了他的跟前,伸出手點在了他的穴道上,他瞪大了眼睛,發現自己不能動不能說話,心底的恐懼似洪水一般涌上了來,慢慢的淹沒了他。
洛九卿微微點頭,白墨把張柏南放到了書架後面,上面有書,還有一些擺件,再把那裡的蠟燭拿掉,基本上看不出那裡還藏着一個人。
收拾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時辰,洛九卿依舊是一副小廝的模樣,只是略微塗抹了一下膚色,加高了鼻樑,加深了眼窩,看上去就與本來的面貌有了極大的區別,而白墨拿到下巴上的鬍子,又加了一些皺紋,竟然和張柏南一般無二。
張柏南在書架之後,透過格子看着外面的兩個人,看着那個易容成自己的白墨,他似乎明白了對方是要幹什麼,而他們這些手段,是他從未見過的,驚恐之餘只覺得後背發涼,慢慢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桌角的沙漏一點一點的流動,時間慢慢流逝,窗外夜色深深,蒼穹倒扣,天邊的月越升越高,透出一股鐵青色,清冷的籠罩着大地。
忽然,幾條黑影劃過夜空,映着月色,輕飄飄的落在了院中。
爲首的人黑衣人揮了揮手,其它的人都在院中散開,爲首之人邁步走上了臺階。
他走到書房門前,輕輕有節奏敲了敲,然後側耳傾聽。
裡面的動靜來得有些遲,黑斗篷有些不太耐煩,若不是擔心裡面不巧有其它人,他早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聽到裡面的迴應,他閃身進了屋,邁步來到屋中間,看着坐在桌子後面的“張柏南”,剛要說話,他擡了擡手,目光轉向一旁的洛小廝。
那目光的意思很明確,不想讓這個小廝留在這裡。
白墨當然懂,他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說道:“不妨事,你有話直說。他是後院的人,是夫人的親戚,都是自家人。”
聽到“夫人的親戚”幾個字,黑斗篷的似乎愣了一下,轉過頭仔細的看了看洛小廝,洛小廝垂着頭,一臉羞澀膽小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走吧。”黑斗篷不想爲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浪費時間,他出聲催促道。
“去哪兒?”白墨假裝不懂。
“你裝什麼傻?”黑斗篷擡頭,黑色布料的遮掩下,一雙眼睛射出兩道寒光來,“自然是去後院,搬貨。你放心,我今天自己帶了人來。”
“噢,”白墨漫不經心的說着,並沒有起身去後院的意思,打了哈欠說道:“今天有些困了,而且,昨天不是沒有談攏嗎?我想我們還是談一談比較好。”
“談什麼?”黑斗篷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不悅。
“就是價格啊,之前不是說了?”白墨的微微拉長了聲調,往椅子上靠了靠。
他的態度激怒了黑斗篷,黑斗篷上前一步,眯了眼睛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知道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知道啊,”白墨看着他,對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畏懼,“我在說價格的事,至於你是誰,還需要我來告訴你嗎?”
黑斗篷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中寒意閃閃,似帶了外面的寒風,冷厲的逼來,半晌,他低聲說道:“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想要紅雁沙了吧?”
白墨一聲輕笑,卻沒有答言。
在書架之後的張柏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真切的感覺到了絕望,無論是得罪黑斗篷,還是從此得不到紅雁沙,這樣的後果他都無法承受。
可是現在,他只能在書架之後,連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無能爲力。
黑斗篷也覺出了異常,他仔細的看着白墨,可是,之前由於心底的怨恨和厭惡,他從未真正仔細的看過張柏南,就算是現在仔細看,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他的心思一轉,說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找到人給你撐腰了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告訴你,你別以爲能找到什麼靠山,別的不說,單是那紅雁沙,就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別以爲自己撿到了寶,實際上是一場空,到時候你若是再來求我,也要看我是否心情好,是否願意答應!”
白墨慢慢拉開抽屜,似乎從裡面拿了一樣什麼東西握在手中,緩緩的對黑斗篷說道:“我的確是找到了代替紅雁沙的東西,你以爲,這天下只有紅雁沙可以黑玉蓮的毒性嗎?是你自己孤陋寡聞了!”
聽到他這樣一說,黑斗篷的眉心一跳,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忍不住上前來,垂頭想要看白墨手中的東西,正在垂首的瞬間,白墨的似張非張,忽然眼角有冷光一閃!
黑斗篷的反應也是超卓,他立即覺得不好,腳尖點地想要後退,還沒有來得及退走,忽然覺得腰間一涼,有一樣冰冷的東西抵在了他的腰間。
他後背的肌肉一緊,一時間不敢亂動,目光只緊緊盯住白墨,他此時方恨自己真是大意,之前竟然沒有把那個小廝放在眼中,真是失策。
不過,他也沒有多麼緊張,方纔那一剎的震驚過去之後,心緒慢慢平靜了下來,淡淡一笑,說道:“怎麼?你以爲這樣就可以製得住我?我告訴你,今天晚上,來得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說起來還要感謝你,若不是因爲你之前說人手不夠,讓我帶人來,今天晚上我可能真的無法脫身了。”
“你以爲你現在就能脫得了身嗎?”白墨臉上的笑意比他的還濃。
“不然呢?”黑斗篷反問道:“我帶來的人……豈是你府裡的那些家丁小廝可比?你若是不想被滅門,就趁早讓這小廝退下去,否則的話……”
“如何?”白墨微微挑眉,眼睛裡光芒四射,“下令滅門?不然你試試看。”
黑斗篷看着白墨的神情,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來,他咬了咬牙,暗中打賭身後的小廝沒有那麼好的身手,他猛然一擰腰,想着趁着身後的人不防備,拼着受一點傷,躲開攻擊的範圍,身子一擰之後,急速向着窗邊退去!
讓他驚詫的是,身後的小廝似乎並沒有追他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拋着手中的匕首,可臉上卻是一副自信鎮定的神情。
黑斗篷此時也顧不了許多,他猛然推開窗子,對着站在院中的人說道:“動手!”
黑衣人立即抽出腰間的鋼刀,寒光閃閃的奔上來,黑斗篷心中暗喜,甚至已經準備好一會兒要好好的羞辱“張柏南”一番,可他心中的喜悅還未退去,院子裡的寒光四射,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十幾個人來,他們腰間挎着刀,手中握着弓,手指輕快的翻飛,箭搭在了弦上,慢慢拉開了弓,寂靜的冬夜中弓拉開的聲音聽起來分外的駭人,像是死神在輕聲獰笑。
弓如滿月,箭尖冷光閃爍,對準黑衣人。
黑斗篷臉上的笑意僵住,他霍然回頭看向書桌後面的白墨,一字一字說道:“你竟敢!”
“我爲什麼不敢?”白墨攤了攤手,“做生意嘛,你不願意出高價,自然有人願意,買賣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從來沒有強求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黑斗篷眯了眼睛,冷然一笑,“你以爲事情就這麼簡單?你以爲這就算完了?”
“不然呢?”白墨假裝詫異道,“你還有什麼……手段嗎?”
“你以爲拿住他們,就能困住我?”黑斗篷低聲狠厲道:“不過是手下而已,天生就是用來死和利用的,大不了把他們留在這裡,可是你……將來可別後悔,我一定會像冤魂一樣,時時刻刻纏住你!”
“噢?”白墨並不以爲然,他慢慢的一笑,燭光中笑意,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