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耀辰沉冷如石,並沒有什麼震驚之色,相比之下,軒轅閔浩臉色蒼白如紙,清冷的月光照過來,清晰的映出他眼中的絕望與悲涼,他站在那裡,忽然顯得有些單薄,身子微微一晃,軒轅耀辰伸手扶住了他。
軒轅閔浩回頭看了看他,什麼都沒有說。
三個人輕手輕腳離開上書房,回了軒轅耀辰的住處,軒轅閔浩站在光影裡,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瘦而長。
房間裡很靜,靜得可以聽到窗外風過樹葉的聲音,可是此時在軒轅閔浩的耳中聽來,卻無異於驚濤駭浪。
他無法相信方纔所聽到的一切,可是,那些話卻又是由他敬愛的父皇和慧錦皇后親口說出,一字一字,字字如刀,狠狠的割着他的心,痛,像無邊的浪,席捲了他。
“六弟,”軒轅耀辰慢慢的開口說道:“今天的事……你一時間難以接受吧?”
軒轅閔浩回過頭,目光如深潭一般,盯着他問道:“五哥,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軒轅耀辰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問是否是自己刻意安排,是否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心中仍舊存着懷疑。
軒轅耀辰笑了笑,只是笑意苦澀,他拍了拍軒轅閔浩的肩膀,坦誠的說道:“今日道長進宮之事,的確與我有關,如果不是這樣的安排,皇后也不會心生中慌亂,到父皇面前說出那些話。”
“只不過……”軒轅耀辰頓了頓,看着軒轅閔浩蒼白的臉說道:“我只是想讓慧錦皇后擔憂,讓父皇說出不會廢除太子的話,進而讓你明白,父皇的寵信根本靠不住,他不過是把你我都當成爲太子鋪路的石子罷了。關於你的母妃之事……我也是方纔才知道的真相,和你一樣。”
軒轅閔浩慢慢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留下淡淡的暗影,他的精氣神兒似乎一瞬間被抽離了身體,只餘下滿身的落寞。
軒轅耀辰嘆了一口氣,抿了抿嘴脣,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洛九卿。
洛九卿只覺得他那一眼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但是太快的閃過,讓她沒有抓住,沒想來得及想明白,只覺得心驚。
軒轅耀辰慢慢的開口道:“六弟,說起來你與我的命運還真是相似得緊,想當年我親眼看到父皇和慧錦皇后一起聯手殺死我的母妃時,我比你還要激動,還要絕望,你只是事隔這麼多年才明白真相,而我……”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親眼看着它發生,卻無力阻止,我想要衝出去救我的母妃,卻只能生生的停住腳步,因爲我知道,如果我不忍住,到時候就是我與母妃一同去了,父皇只會輕描淡寫的下一道旨意,隨意爲我們母子的死找一個理由,等到多年之後,徹底被人遺忘罷了。”
“可是那樣不行,”軒轅耀辰吸了一口氣,雖然沒有激動與憤怒,卻讓感覺到滲骨的涼,似冬日裡墜入了冰窟,一絲溫度也無,“我得活着,無論以什麼樣的姿態,哪怕被人以爲是驕縱、囂張、霸道,我得活着。只有活着,纔能有希望,纔有機會,報仇。”
他最後兩個字加大了力度,似帶了淡淡的血腥氣,似在心中千瘡百孔浸了血液之後才拎出。
洛九卿心頭一跳,呼吸跟着滯了滯,她一直覺得軒轅耀辰心中對景銘帝有怨恨,但是又不像是僅僅因爲被當成了棋子,或者是爲太子擋災,原來!背後的事情真相竟然如此的慘烈!
洛九卿不由得走上前去,伸出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的。
軒轅耀辰的手指微微一顫,側首看了看她,看到她眼中的擔憂之色,衝她淺淺的笑了笑,燭光跳動中,似一朵透明的花。
軒轅閔浩則是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你……你是說當年瑾瑜郡主是……被害身亡的?”
“正是,”軒轅耀辰點了點頭,“所以我說,我們兄弟還真是有相似之處,同樣被父皇當成棋子,同樣被慧錦皇后害了母親。”
軒轅閔浩聽到最後一句,眼睛裡的唯一一點光彩也似草原上的星火,搖搖晃晃,最終還是暗了下去。
他轉身向軒轅耀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軒轅耀辰想去追他,洛九卿拉住他,低聲說道:“算了,讓他靜一靜吧,這個時候別人說什麼也無法開導,只能讓他自己想明白,轉過這個彎來才行。”
軒轅耀辰沉默着想起當年的自己,他深知洛九卿說得有理,也便沒有再去追。
一夜的功夫很快過去,次日清晨,太子的傷病好沒好不知道,倒是傳出拓拔部沒有的使團提出辭行,關於和親之事也沒有再提。
十公主母親歡天喜地,連連說墨道長真的太靈驗,十公主的母親向道長求了一道符,這件事情居然就真的化解了。
慧錦皇后聽說之後,心中愈發覺得神奇,想着昨天夜裡的事情和景銘帝的保證,她更加覺得一定是神靈給了自己提示。
墨道長說已經渡法完畢,要離宮去了,臨行之時又給了慧錦皇后一瓶丹藥,說是可以強身健體,對太子的身體頗有幫助。
慧錦皇后歡天喜地的接了,對墨道長自然是千恩萬謝,又添了許多的香油錢,這纔派人送墨道長出宮離去。
所有的這一切鋪墊,不過就是爲了讓翼王軒轅閔浩看一齣戲,明白事情的真相。
後宮之中波瀾不驚的發生着這些變化,而前朝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上到了素州知縣千里差人送來的摺子,說是雲州近日連連受了匪患,僅憑官府的勢力難以剿滅,爲了避免讓山匪橫行,危害百姓,請朝廷下旨出兵援助,以解雲州之難。
一本摺子如巨石一般驚亂了朝堂上的一池深水。
一時間百官都紛紛獻策,衆說紛雲,熱鬧成了一團。
景銘帝高坐在九龍寶座上,聽着下面的人討論,腦仁都有些疼,他轉頭看了看站在隊伍中的軒轅閔浩,臉上浮現親切的笑意道:“翼王,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他一開口,衆百官都閉上了嘴巴,眼風掃向軒轅閔浩,那些老奸巨滑的,心中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
最近翼王殿下的風頭很勁吶……
軒轅閔浩沒有想到景銘帝會突然問他,他想着昨天夜裡親耳聽到景銘帝說把他當成棋子,此時又看着他臉上那親切的笑意,突然覺得十分諷刺,自己就像是一個跳樑小醜,以一腔愛父之心撲到別人的陰詭之心上。
他抿了抿嘴脣,胸腔裡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瞬間涌了上來,幾分憤怒幾分悲涼幾分酸澀幾分痛楚。
他正欲上前,忽然感覺有兩道目光看向他,他用眼角掃了掃,正是軒轅耀辰。
剛剛涌起的情緒,瞬間又慢慢如潮水般,縱然不甘,但也退了下去。
“父皇,兒臣以爲,在距離雲州最近的朝廷兵力,當屬總兵越厲,可下旨派他去剿匪。”軒轅閔浩沉聲說道。
“越厲,”景銘帝沉吟道:“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人選,距離事發之地也是最近,只不過……”
景銘帝面上露出幾分擔憂之色,“越厲久在雲州,他對那些山匪自然也是最爲熟悉,但是,做爲山匪來講,恐怕對他的戰術戰略也是熟悉,這樣的話,或許就不太合適了。”
軒轅閔浩垂着頭,他聽出景銘帝話中有話,想必是心中早已經有了安排,不想讓越厲去罷了。
向來兵家講究的是知己知彼,哪裡有害怕對方熟悉就不去應戰的?真是聞所未聞!
他心中寒冷,也不想再爭辯,只是拱了拱手說道:“兒臣愚昧,只能想出此法,望父皇恕罪。”
“說出心中想法而已,哪裡用得着什麼恕罪,”景銘帝一笑,擺了擺手,語氣溫和。
他沉吟了片刻,轉頭對軒轅耀辰說道:“安王,依你之見呢?”
軒轅耀辰走出隊伍,施了禮道:“回父皇,父皇方纔的憂之事也不是不可以解決,兵還是雲州的兵,兵向來只聽將令,既然那些山匪熟悉越厲的作戰風格,不如就派人前去接下指揮權,用其它的戰術剿匪。”
他這話一出,衆臣不由得微微抽了一口氣,派人前去接下越厲的指揮權?那豈不是要臨陣換帥嗎?
這個主意——還真是讓人震驚。
但是,方纔是景銘帝提出的什麼越厲戰術被山匪所熟悉的問題,軒轅耀辰這樣說也不是不可,只不過換掉越厲這也未免太……
“噢?”景銘帝卻來了幾分興趣,“那麼安王以爲,何人去比較合適呢?”
軒轅耀辰拱了拱手正要說話,景銘帝卻繼續說道:“若是朕派你前去,你可有把握辦好這件差事?”
方纔還覺得翼王風頭正勁的那些官員又把眼風掃向了軒轅耀辰。
安王殿下似乎也是不錯啊……而且,如果這件差事真的辦好了,那對於他的地位來說,可是太利了。
還有一些人暗自搖頭,說得容易,前去接替越厲,指揮那些兵士,豈是一件容易的事?越厲是什麼人物?一貫的狠辣手黑。
軒轅耀辰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立即猜出了景銘帝的意圖,恐怕是想着給自己出難題呢吧?
他想到此處,向上叩拜道:“父皇,如果父皇相信兒臣,兒臣定當皆盡全力辦好差事,爲父皇分憂!”
“好!”景銘帝沒有任何的猶豫,他立即一擊龍椅的扶手,說道:“既然如此,今日下朝之後去準備一下,明日就出京去往雲州吧。”
“兒臣遵旨。”軒轅耀辰跪倒施禮道。
這件事情定了以後,很快便下了朝,軒轅耀辰剛剛走出宮門,軒轅閔浩隨後跟上來,低聲說道:“五哥,你爲什麼要接下這差事?你應該知道這其中的難度有多大……”
“老六,你也許還不知道吧?”軒轅耀辰清冷的一笑,“就在前段時間我剛剛從長慶回來的時候,就曾見過越厲。”
“什麼?”軒轅閔浩立時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