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清是什麼人?
她提前一天趕到白虎山,不就是爲了安排後路嗎?
果然,這個時候宗老六伯首先開口替時穿解圍:“親家原來,可惜宗子出門,未及迎接,得罪得罪。這事原本這事不該由我一個閒人說話,不過,親家既然問道,我就插一句:宗婦年紀稍幼,小清姑娘是幫着宗婦管理族務的。”
這話說的含糊,並沒有表明崔小清真正的身份,然而,在場的人都明白了——這是外室。
宋代秉承唐代遺風,官員必須異地做官。所以科舉之後大家都有這個覺悟:家鄉的那一攤子事恐怕是照管不上了。如果族人值得信任,那麼家裡的產業可以拜託族人照顧,但如果家中產業過於豐厚,擔心族人弄手腳,那麼就別怪官員們學習商人弄個外室,留在家中照管家業,正妻則帶在身邊主持官場應酬。
當然,留在家中的外室一般是不對外宣揚的,有事由族人出面,介紹她身份時也很含糊——外室既不是妾,也沒有“三書”,她僅僅相當於一個高級秘書,負責替男人看家,擱現代這種人叫做“小蜜”,但她可以在正妻不在場時享受正妻待遇,對男人提供的服務也包括臥室裡的一切。
這種事宋代男人都理解——古代交通不發達,沒有自己人管理自家財產,萬一情況有變,也許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雖然能理解,雖然黃爸自己也是個色鬼,雖然知道外室威脅不到正室的地位,但黃爸剛剛對黃娥產生了一點歉疚,產生了一些補償心理,陡然間知道這事,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他望着時穿一言不發,等待時穿的回答。時穿則踏前一步,伸手邀請大家:“天色不早了,咱們先登山吧。”
九九重陽,胸插茱萸,全家登高望遠是爲了避邪,古老的《易經》中把“六”定爲陰數,把“九”定爲陽數,九月九日,兩九相重,故而叫重陽,也叫重九。九九重陽,因爲與“久久”同音,九在數字中又是最大數,有長久長壽的含意,況且秋季也是一年收穫的黃金季節,所以古人認爲是個值得慶賀的吉利日子。
對於黃爸來說,登高望遠只是個藉口,他是來探望時穿家族的。古人結婚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是兩個家族的彼此聯姻,從此兩個家族命運相關——在古代,個人一旦有了大罪,兩個家族都要受牽連,所以在古代,個人從來不是獨立的,他不僅要受本家族的影響,還要受到婚姻家族的影響。
對於時穿的家族,以及時穿個人的才能,還有他的財富……這些黃爸都沒說的。可這廝似乎有點像自己一樣的花心,讓黃爸有點不爽。客人在場,黃爸不好發作,只好低着頭,在時氏族老的陪同下向山頂走去……哦,還有崔小清。
重陽登高是全家的事,這是古人的家庭活動,黃爸全家幾乎都到了,時穿那頭出面的主婦是崔小清,曾經在桃花觀做過高級公關的崔小清很知曉文人士子的脾氣,言笑盈盈間勾起了劉旭、趙師俠、王宜之的談興,沒走幾步大家已經把山下的煩惱丟在腦後。
孩子們忘性最大,才走了半截山,孩子們已經忘我的滿山跑了起來,在這個百花繁盛的時節,山坡上蝶鬧蜂忙的,引得孩子們穿梭花間,笑聲灑滿了山樑。
路途中,趙師俠捕捉到一絲靈感,駐足吟詩,王宜之趕過去幫襯,劉旭竭力討好,時穿見到黃家人落在後面,駐足等待,並順手指着山坡給黃爸介紹:“去年我們僱了三千廂軍,今年僱了一萬人,專門讓這些廂軍把山坡上的石頭揀光,雜樹伐盡,並撒上草籽養護山土。
這還沒完——白虎山時氏,這幾年已經買下白虎山附近總計一萬三千畝的土地,山坡下的土地正在種糧食,或者施肥養地……說到施肥,今後我們種葡萄,可不能跟種糧食一樣天種天收,要施肥的。我已經打算從小琉球島運送鳥糞,花一兩年的時間徹底改造這片山區。
如今,整個白虎山陽坡,基本上都被我時氏開墾,今年只是養護土地,等明年開始,我們依舊要僱用廂軍,將山坡開出壟溝,同時要在山背後修建水庫蓄水,如此一來,才能保證葡萄苗旱澇保收……這白虎山下,屬於我的土地有三百畝。”
時穿這時其實是在解釋崔小清的存在——我的產業東一攤西一攤,個個都很龐大,需要親自管理與操心的項目很多,即便是在現代,依靠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監管這樣的億元企業,恐怕也是荒唐的。所以,我僱傭幾個親信的管理人員,也不爲過。而在這個時代,男人僱人管理自家產業,不外是那幾種方式,這與愛情無關,與家庭觀念無關,不是嗎?
其實時穿不用解釋那麼清楚,他還是秉承現代的相互尊重觀念,希望取得彼此諒解。但在黃爸來說,走了這麼幾步路後,他已經冷靜下來——自家女兒與褚素珍相比,桃花觀事件似乎影響更大。在這個時代,女人遭遇這種事,婚姻上面幾乎沒有她挑選的份。時穿作爲各方面都合格的女婿,家業也確實需要人照顧……對此,自己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思路轉了過來,黃爸對崔小清也沒那麼牴觸了,他衝崔小清胡亂一拱手,感謝對方的照應,而後順着時穿的話說:“這白虎山很大吧?。”
時穿順勢回答:“這白虎山其實是離城最近的山,它是雲臺山的一部分,白虎山背後依然是山,此地有‘七縱十八溝’的說法,我們時氏只是佔了一座山的陽坡,這座山的背後,依然是溝壑縱橫,山區的氣候倒是適合種茶。”
黃爸心念一動:“種茶啊,這山區的土地很便宜吧?。”
時穿點頭:“當初時氏購買的土地是白虎山南坡下的平地,真正山坡上的土地還是無主,因官府有‘開荒地免稅三年’的政策,我們纔敢開荒山的,要不然,光是稅賦就負擔不起。
按照官府的政策,這種無主之地只需繳納很低廉的契約稅,就可以將荒山登記在名下——如今宗子時燦正在努力讀書,荒山三年免稅期到了之後,若宗子能考個舉人,那就不用發愁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改造荒山。”
“不如我也買下一座山吧?。”黃爸試探的問:“反正我是官員,不用擔心稅賦。此外,我沒給黃娥置辦嫁妝,正好在這裡買下一座山。一半讓黃娥拿去做嫁妝,另一半讓黃娥順便照顧着,留給弟弟妹妹陪嫁,如何?”
這個時候,王氏走了近來,擔心的看着滿山跑的孩子,問:“聽說山中有大蟲(老虎),大蟲不會來這白虎山吧?。”
“不用擔心”,時穿先回答王氏的話:“山口有團練守護,野獸過不來。”
一旁的崔小清幫着時穿回答黃爸的話:“黃大人,一座山至少三千畝,整治這些田地要花不少人力,如今我們攤子鋪得太大,得用的人疲於奔命,怕是照顧不過來啊。”
沒有人手,照顧不過來,這是急速擴張企業的通病,當然,也是崔小清存在的理由。白虎山這片土地,如果沒有族人蔘與,時穿即使分身有術,也無法兼顧;崔莊那片產業,即使穆順忠厚,但沒有崔小清墨芍的存在,天長日久也要出麻煩;同理,城裡的基業也需要人照顧,哪裡有人手再去開墾兩片荒山?
王氏沒頭沒尾聽了半句話,立刻追問緣由,知道來龍去脈後也立刻反對:“不成,這是不成。雖然說有姑爺照顧,茶葉這東西利潤也不錯,但你剛纔也聽說了,姑爺整治這片山坡,前前後後調動了萬餘名廂軍,咱們……”
王氏反對的不是黃爸置辦產業,從時穿那裡獲得聘金後,她也一直想做點小生意,她反對的是黃爸把產業置辦在黃娥眼皮底下。繼母跟前妻的孩子是天然的敵人,前妻的孩子掌管家中錢袋子,那她今後不是要去黃娥手下討生活了嗎?這怎麼成?
更況且,原先的議定是徐娘以及庶女留在海州,如果黃爸再在海州置辦產業,有時穿外室的前例在先,誰知道黃爸打的什麼心思,那麼這些產業能有多少剩到自己手中,真是個問題。
“你懂什麼?”嫡長女嫁了個好女婿,黃爸不用再向王氏伸手要錢,腰桿立刻覺得粗壯了些。他低聲呵斥:“海州本來就是六大茶市,去年大寒,茶樹凍死許多,今年大家都在新栽茶樹,我們現在買下山樑,正好趕上下一撥茶市。
我是官員,名下農產原本不需要納稅,多招幾名投充的農戶,再派個管家來主持,無需賢婿怎麼操心,不就把這片產業弄成了嗎?今後賢婿修了水庫,這片地方的地價不知該漲到什麼程度,現在下手正合適。
至於說到廂軍,哼哼,今年收成不好,地方上養活廂軍艱難。我沭陽縣也有數千廂軍,調他們穿雲臺山進入白虎山山後,豁出去花五千貫收拾山樑,海州地方想着今後的茶稅,只會對我睜隻眼閉隻眼,我再派幾個管家主持,賢婿與娥娘只要抽時間照看點——這不就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