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共同上京的二十名舉子當中,除掉部分年少輕狂的富家子弟,大多數人因爲自己分享了一些剿匪收益參與了分贓,即使有心炫耀,也會省略部分重要的事實,比如時間地點等關鍵信息。而更有甚至,會在談論此事時故意歪曲……
如此,因爲大家口徑不一致,於是,這段湖上遇匪的經歷,傳到別人耳中就非常玄幻,非常仙魔,其中還有多少可信的成分,就大大令人懷疑了……嗯,想要把一棵樹隱藏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隱藏在森林裡;想要把一段事實隱藏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所有參與者都一起“編制”事實。
於是,一路上時穿反覆加強這個概念……哦,誤導舉人們。他不斷的恐嚇與威懾,讓舉人們擔心把真實情況說出來會影響仕途、影響家人,會引來匪人報復……等等。於是……
等過了微山湖,河道開始變窄,如此一來,舉人們坐舟後面拖的兩艘中型客船,就讓行程變得緩慢而難以忍受,在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夜晚,時穿將繳獲的兩艘中型客艙變賣出去,自己再添一點錢,給船老大留下三百貫的收益,每位舉人公另外獲得了八十貫,於是,微山湖遇匪事件便徹底成爲一個傳奇,船上的人不僅再不談論自己當時的神勇,彷彿連自己曾經通過微山湖都要否認了。
就這樣一路搖盪到京城,黃煜與凌鵬兩解書生去禮部投了帖,此時海州的解差還沒有到,禮部正鬧成一團粥,根本顧不上接受舉人檔案——有傳言蔡公相家人沿路招搖,收納舉人的賄賂,聲稱要給舉人在科舉中行個方便,徐州通判因此怒而彈劾,但蔡公相矢口否認自己有這麼一位親戚。
御史臺跟蔡京爲這件事打成一團,正在此時,蔡京的長子蔡攸卻在背後捅了父親一刀子,他匆忙上書認罪,承認自己管教家人不嚴,致使家人胡作非爲——蔡家族氏如今的當家人是蔡京,嫡長子蔡攸服罪,等於說:咱爸確實不地道,咱厚道,也覺得看不過去。
這下子,蔡京囧了。當他正在努力想辯解時,蔡京的另一個兒子、杭州知府蔡鋆被刺,這讓蔡京雪上加霜——蔡鋆倚仗其父的權勢,在杭州任上虐政殃民,百姓怨聲載道,人稱蔡鋆爲“蔡虎”。
而前任杭州知府高權曾提拔一名浪跡江湖的賣藝人,此人“貌奇偉,嘗使技於涌金門外”——他名叫武松。杭州知府高權見武松武藝高強,人才出衆,遂邀請入府,讓他充當都頭。不久,因功被提爲提轄,成爲知府高權的心腹。後來高權因得罪蔡京,被奸人誣諂而罷官。武松也因此受到牽連,被趕出衙門。而繼任的新知府是太師蔡京的兒子蔡鋆。
蔡鋆繼任後,硬說前任高權虧空了公款,扣住高權家眷與行李,日日煎迫,聲稱追討前款。從不曾到過山東、也從不曾加入梁山的“杭州好漢武二郎武松”見到恩主受人逼迫,心中怒火萬丈,便身藏利刃,隱匿在蔡府之前,候蔡鋆前呼後擁而來之際,箭一般衝上前去,向蔡鋆猛刺數刀,當即結果了他的性命。官兵蜂擁前來圍攻武松,武二郎終因寡不敵衆被官兵捕獲。後慘遭重刑死於獄中。當地“百姓深感其德,葬於杭州西泠橋畔”,後人立碑,題曰“義士武松之墓”。
蔡鋆死後,州通判爲前任高權以及好漢武松抱屈,上書彈劾知州大人,再加上前段時間教匪叛亂一事,蔡鋆成了“激起民亂”的罪魁,這更加坐實了蔡京治家不嚴的罪名,於是,蔡京二度罷相……
東京汴梁城禮部大門口,時穿面對禮部官員有點發呆,那位禮部官員可不管時穿的態度,他揚着眉,不耐煩的介紹完情況後,一指大門外,說:“知道了嗎?現在朝廷沒執政,不過這種事不會持續多久,先回去,等朝廷任命了新執政,咱們再接收各地舉子。”
說完,禮部小吏揚長而去,把時穿以及衆舉子晾在門外。
唉,爸爸是李剛,開車撞死人;爸爸是蔡京,丟命又丟官——這就是大宋。
一國首相也能因爲管教不好孩子而丟官。
怪就怪咱皇宋朝那羣紅了眼的御史個個擅長批評,從不覺得這種批評是“不顧大局”,這不,“大局”就是時穿只能幹站在禮部衙門口,衝衙門發呆了,他們就一點不在意?
京城消費多貴啊,多耽誤一天,時穿要多花多少錢呀?
這樣的大宋,果真是“弱”宋——貪官污吏們在百姓面前太軟弱。
“確認舉人身份,手續很複雜嗎?把解元公等人的身份確認一下,我也算完成了本次護送任務,大家各回各家,多好的事情啊花不了幾分鐘的”
黃煜咳嗽一聲,解釋:“長卿,我等剛剛進去問了,如今相權更替,京城亂成一團……最主要的是:本界科舉的主考官沒了。唉,果然像你說的,本次科舉真是多災多難……”
時穿無奈的接過黃煜遞過來的邸報,感慨一聲:“罷了,只能等下去了。哦,不僅我們要等待,幾十萬全國各地來的舉人也不得不在京城苦候——這可是一個城市人口很少達到二十萬的時代啊。
就在這個時候,運河封凍了,京城絕糧了,物價飛漲,鬥米已達到了七十文,這種物價……咦,原來武松真有其人,原來武二郎根本不是山東好漢,也不是個一怒就不分老幼無辜,動輒殺人全家的‘好漢’……”
黃煜點頭:“武提轄確實有恩有義。”
當官的誰不希望自己提拔一個人,獲得此人無條件的效忠,所以朝堂上下對武松此人評價很高。邸報上,杭州通判送來的文書中,對武松也多有讚賞,甚至還談到杭州百姓安葬武松的義舉,把場面描述的非常感動人心。
“打虎將武松不是山東的武二郎,從來不曾加入梁山……果然小說不能當歷史看”,時穿喃喃。
“對了,剛纔在禮部院內,有官員聽說咱們從東線進入汴梁,因而錯過了海州解差,曾詢問我們微山湖中梁山賊的動靜,傳言那裡隱秘着三十六匪,縱橫山東無人能治……”
時穿衝黃煜翻了個白眼:“誰說我們曾經過微山湖?”
黃煜尷尬的一笑:“那羣梁山水寇曾於教匪叛亂的時候,入侵過海州,聽說我們是海州來的舉子,禮部官員隨口問了一句,有多嘴的便說我們曾在微山湖上看到過湖匪。”
時穿失望的搖搖頭:“禮部官員知道了,那還不等於天下人都知道了,誰捅的簍子,誰負責填坑。”
黃煜輕輕搖搖頭:“劉旭劉亞之昨天也到了,他們是順着大運河一路北上的,我們不與他們同行,有些事情瞞不過的……那位多嘴談論微山湖的人,受到諸位同行者的駁斥,禮部官員倒也沒多問——剿匪這種事,一向歸樞密院管,禮部官員也就是當作談資隨口問一下而已。我是聽你剛纔嘟囔梁山,這才告訴你一聲。
你放心,禮部官員雖然迎來送往,但這樣的事情,他們頂多當做一個笑話,不會亂說的。”
時穿微笑了一下,隨口問:“劉旭他們……”
黃煜趕緊補充:“徐州通判已開始彈劾,說是舉人們在蔡大官人坐舟附近‘聚集成市,白日賄賂’,那些舉人紛紛自辯,說自己不曾賄賂過蔡大官人……你不知道吧,蔡大官人是趁夜悄悄起航的,他知道徐州通判比較耿直,所以不曾在徐州停留,據說他也拐上了微山湖,距離我們不過是一天的航程。”
黃煜說着,招呼路邊的轎子過來,自己一邊上轎一邊繼續跟時穿談論。宋初,曾規定轎子只能又年老體衰的官員,以及丞相乘坐,但現在,由於整個大宋缺少馬匹,轎子開始普及起來,連市井百姓有三兩錢,也開始享受過去的“宰相待遇”。
時穿個子高,即使步行跟隨黃煜的轎子,黃煜掀開較簾,臉部恰好對着時穿的臉,兩人就這樣邊走邊聊。
時穿翻完了邸報,從窗口將邸報塞給黃煜,黃煜接過邸報,繼續說:“也是奇怪,蔡大官人進了微山湖之後,再無蹤跡,有人曾在微山湖入口見過蔡大官人那艘豪華畫舫,但只是一瞥而過,現在全天下都在尋找蔡大官人,老蔡公相爲了自身親白,也想找出這個人來,可惜再無人見過蔡大官人……你說,劉旭他們的錢是不是打了水漂。”
時穿隨口回答:“恐怕不僅是打了水漂,他們現在還唯恐知道自己花了這筆錢,真是苦啊。”
蔡大官人原先安排好好的,讓兩艘船過來接應,但那兩艘船被時穿劫走後,蔡大官人不得不駕駛着自己原來的坐舟,繼續跑路,這下子,原本天衣無縫的騙局,露出了破綻,爲了掩飾行蹤,想必那位蔡大官人要花更多的力氣,以及金錢。
那麼,蔡大官人就不會來找時穿麻煩了。那麼,時穿黑吃黑獲得的那批金銀,也就徹底漂白了。
時穿賣了兩艘湖匪船之後,留下了一些“湖匪”的行李,這個,黃煜也在旁邊目睹,但畢竟他們坐的船是黃氏的貨船,船上水手個個都是黃氏家丁,出了事黃氏免不了災禍。所以船伕們能緊閉嘴巴,黃煜是樂見其成的。加上後來舉人們也分享了一些利益,故此,黃煜就更要忽略時穿私底下的小動作了。此刻,他只不過出於提醒,輕描淡寫補充一句:“長卿兄的‘行李’都搬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