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一把奪過玉碗,一揮手擲入江中,而後拍拍手,一點沒有心疼的感覺:“這些東西不知經過多少官員與舉人的眼睛,你拿回去玩意讓別人認出來了,那不是招災惹禍嗎?不要說你會藏的很隱秘,讓別人發現不了——這個世界就沒有絕對隱秘的東西。”
凌飛心疼的直轉圈:“翡翠碗啊,造得多像,我還準備當聘禮,糊弄一個媳婦呢,完了完了,我掙幾輩子都掙不上一個真貨……師傅,即使是假的,徒弟留着也是一件念想。”
時穿輕蔑的一笑,斜着眼睛望着凌飛:“你的性命值多少錢,這事,可怕的不是蔡公相,可怕的是那廝身後的‘祖父’——萬一泄露出去,你還要不要命了?”
凌飛嘟囔:“兩個弱女子……”
時穿打斷凌飛的話:“嘿嘿,那個騙子並沒有死,他用蒙汗藥麻翻了顧小七娘,也自然知道,過量的蒙汗藥可以讓人處於一種假死狀態,那窈娘見到自家男人倒在地上才知道哭喊,明明知道其中有詐……哼哼,我只不過看他們兩個女子可憐,不忍拆穿他們罷了。”
其實,原因當然不是這些,只是時穿不屑說出真相。
船老大已經聽出端倪,他大張着嘴:“原來……蔡大官人?”
“沒錯,所以纔要堵住你們的嘴,讓你們回去後只說湖匪。”
船老大哆哆嗦嗦:“這錢燙手……大郎,你剛纔說這位蔡大官人是騙子?”
時穿一翻白眼:“騙子又怎麼樣?那些舉人官員私下裡給騙子塞了錢,原本就是見不了光的,如果讓人知道他們行賄的行徑,御史絕不會放過他們,他們這輩子別想出頭了,所以即使最後知道此人是騙子,他們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但蔡公相呢,如果知道有人打着他的旗號行騙,爲了表明清白,他一定會竭力追查此人,所以,蔡大官人才要假裝遇湖匪而脫身,讓人再也尋找不到線索。
這些都是髒錢,我取走三分之二,那是考慮到‘蔡大官人’今要花大價錢躲藏,所以給他留一條後路,以免他魚死網破而已……”
船老大聽到這裡,偷偷的拽過幾名水手低聲商議,凌飛湊近時穿,悄悄的問:“師傅不是詢問他……玻璃的製法嗎?既然蔡大官人沒死,爲什麼不繼續追問下去,莫非……”
時穿嘆了口氣,低聲說:“來晚了,我已經知道要找的那個人死了,我來晚了三十年……至於剛纔我談到蔡大官人祖父,那是嚇唬船伕,讓他們對此事閉嘴——這事肯定有後遺症,不過,我不希望船伕牽扯其中。”
凌飛繼續悄聲問:“那麼,師傅會不會……?”
正說着,船老大那頭已經商議好了,他領着水手過來衝時穿拱手,叉手不離方寸:“承信郎,我等都是平民百姓,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不敢招惹當今宰相。這事是你領着我們做下的,承信郎若覺得不安,隨意賞我們幾個就行了,我等寧願少拿點錢,也少點是非,可不敢與承信郎平分金鋌。”
頓了頓,船老大繼續恭敬的說:“至於其它……我們當然是追捕湖匪而來,只是我們水面行船的人,也不敢四處宣稱自己搶了湖匪的東西,沒得招惹上哪些不要命的,承信郎放心,我們保證守口如瓶。”
時穿輕輕一笑,他上前抓了幾隻金鋌,走上前去分配:“既然你們自覺自願,那麼別怪我吝嗇……船老大帶着人不辭辛苦操船,這十塊金鋌是你的,這些金鋌每隻重二兩,十隻總共一斤四兩(古代一斤十六兩),應該足夠船老大當個富足員外了。
其餘跟來的夥計,每人一根半金鋌,回去後大家都閉嘴,也不談湖匪,也不談其他的。當然,我們回去後還要拿出一點銀兩打賞其餘水手,你們幾個追隨過來的人裝作什麼事沒有,照樣拿一份的獎賞,如何。”
船老大拱手:“咱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咱全聽承信郎的。”
時穿一聲輕笑,吩咐凌飛:“把其餘的東西都裝起來。”
這時候,黃煜等人待在船上忐忑不安,從夜晚到天亮,他們的船隻孤零零的停在江心,而且之前剛剛經過一場與湖匪的苦戰,繳獲的湖匪船隻還停留在他們的坐舟旁邊,風中依然飄蕩着淡淡的硝煙味,以及血腥味,提醒他們與就處於危險當中。
偶爾有舉子走到甲板上,還能見到湖水中浮動的屍骸。雖然時穿走的時候,只帶了凌飛一個人,終究還是把大部分武力留了下來,但這晚上,大家都難以安眠,那些舉人們紛紛問凌鵬要了一顆手雷,而後手裡捏着這顆手雷,一直枯坐到天亮。
天亮時分,舉人們遠遠的聽到甲板上傳來呵斥聲,印度管家說的話他們聽不懂,但那句問話的回答他們聽到了,是時穿的嗓門,他聲音得意:“是我,船上無人騷擾吧?。”
印度管家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那羣舉人老爺聽到時穿的嗓門,頓時心中一陣輕鬆,自小到大他們從來沒有這樣感受到“歷劫重生”之情,黃煜與羅望京自持相熟,當先跳起來,踉踉蹌蹌爬上甲板,拖着一夜未睡的疲憊身軀,帶着哭腔說:“長卿,你可算回來了。”
許多舉人老爺說完這句話,直接一頭栽倒在甲板上昏睡過去……等他們醒來已經是一天以後了,躺在船上,感覺到坐舟正在悠悠前行,耳邊傳來陣陣潮聲,忽然之間,舉人們覺得生活真美好
然而生活的美好不僅僅這些,傍晚時分,等這些舉人老爺睡足了覺,重新爬起來吃晚餐,這頓晚餐對他們來說永世難忘——晚餐的主菜不過是包子饅頭,配菜則是醬菜與銀子。但所有的舉人老爺都獲得了二十兩銀子,作爲他們一夜擔驚受怕的補償,不過代價是:徹底忘卻此事。
“可惜我們未曾將湖匪斬草除根,雖然趁着夜色搶劫了匪巢,但俗話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匪人睚眥必報,舉人老爺們趕着上京趕考,咱不便在此地久留,以便將他們斬草除根,既然不幸留下了一點首尾,未免得匪人今後找上舉人老爺報復,各位舉人老爺還是徹底把此事忘了吧”,時穿很好心腸的解釋。
“湖匪要找上某家本人,某是不怕他們尋仇的,但某的家眷卻不能日日防賊,若有人拿家眷威脅某,要某說出隨行的舉人公,某不敢保證能守口如瓶,所以大家乾脆都忘了這事,誰也不說自己曾與某同行,誰也別提咱們曾遭遇湖匪。
當然,等到大碼頭到了,咱們船身後拖的幾艘繳獲的湖匪船隻可以就收轉賣,等賣了錢給各位分分,也能給各位多少填個進項,至少諸位這次上京趕考的費用,可以從湖匪的財物中支付,不是嗎?。”時穿半是威脅,半是利誘的說。當然,他這次繳獲來的財寶,已經乘着舉人們睡眠,悄悄安置好了。如今既然舉人們不知道,他也不願惹是生非。
時穿說的是反話。至少對舉人們這樣鄭重要求,那是適得其反的。
不過,時穿這麼做卻另有意圖。
一般來說,舉人都是攪屎棍——這艘坐舟上總共有兩解書生,黃煜這一解書生中,六名舉人公是掏了保護費的,他們家中多數比較富裕,不在乎三個錢兩個錢的收益,更在意這場驚心動魄的在英雄式遭遇,許多舉人公府中已經準備好了花團錦簇的文章,準備今後向同伴炫耀……按舉人公的習性,指望他們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時穿半是威脅,半是利誘的這番話,也不能完全堵住他們的嘴吧。
古代中國是一種奴隸社會,獲得信息的能力意味着權勢以及本領。常言說“信息決定判斷”,在愚民體制下,能夠有機會獲得真實信息,這就意味着掌握權勢,意味着向上爬的機遇比別人多。所以古代中國,書生們的“清談”就是彼此炫耀信息量——管什麼國家機密,都在一壺酒中彼此高談闊論。
所以時穿這番話,其實並不是要求他們進行保密,恰恰相反,時穿越是強調此事需高度機密,書生們越是巴不得把此事告訴路邊賣饅頭的,以此顯示自己的“博聞”——時穿其實是在變相慫恿書生們,拿玄幻化的遭遇出去吹牛。
這些舉人當中,當然不會全部衆口一詞的炫耀這段遇匪經歷,至少一部分人不會這樣。
比如黃煜那一解中,有四名類似羅望京這樣出身的書生,他們家境比較貧寒,但因爲交遊廣闊,平常很受富貴公子的青睞,以至於富貴公子願意替他們出三兩個小錢,以求他們的陪伴與幫襯。這些人常常是最明白人間世態,最瞭解社會現實,只是因爲生活所迫,他們常常爲金錢所困,在分得剿匪收益後,加上家中人丁單薄,他們理所當然接受時穿的勸告,今後會對此事守口如瓶。
而凌鵬帶領的那一解舉人,這些人的家境不上不下,他們有能力合資從鄰近州縣僱用出身火器世家的大將貼身保護,但卻沒有能力負擔一個貼身僕人隨行上京的費用。他們也知道京城寸土寸金,隨便一桌謝師宴,花費也在五兩銀子左右,所以,當他們陡然間從時穿那裡獲得一筆意外之財後,這撥人在驚喜之餘,也會更珍惜自己眼下的收益,他們是絕對不會把全部真相說出去了的——因爲他們曾經分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