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鄰船遞過來的手本在黃煜手中摞成厚厚一疊,黃煜迫不得已,又爬到蔡大官人船上,向蔡大官人的傳遞手本……隨即,這艘船的停駛引來連鎖反應,轉眼間,越來越多的船擁擠在河道上,反而逼得黃煜座舟不停的給他們騰位置,漸漸的,他們的座舟反而被擠到了外圍。
船隻脫離了蔡大官人視線範圍,那蔡大官人如今收手本不亦樂乎,顧不上黃煜這頭了,時穿斜着眼睛望向身邊的黃煜,試探說:“如果我們現在起錨走路,又該如何?”
黃煜兩手一攤:“這不好,我雖然對那人疑竇重重,但也不能擋住別人投帖的門路不是嗎?昨晚蔡大官人只邀請我與羅賢弟,今天卻邀請了船上其他人,那些人都遞了手本,送上了程儀,今日他們如果赴宴不成,不免要埋怨我們,你我何必得罪人呢。”
說話間,凌鵬帶着凌飛走上了甲板,凌飛還揹着火槍,懷中抱了十幾個瓷瓶,凌鵬則揉着肩膀,臉上的表情既有苦惱,也有熱切。
黃煜拱拱手:“好像你們又該練習投擲了,你這裡忙,我回去補一會覺,今天晚上還有一番折騰呢。”
於是,時穿一行人在這不上不下的地方停留了三五天,而黃煜只在第二天夜裡露了一下面,第三天則乾脆稱病不願再去蔡大官人那裡,羅望京見到這種場景,也察覺出蹊蹺,緊跟着黃煜開始稱病,倒是那劉亞之心頭熱切,場場宴會不願落下——當然,這幾天裡,他的錢也像流水般花出。
到了第六日,時穿實在不耐煩了,不由分說催促船隊前行。而劉亞之正與蔡大官人打得火熱,當然不願意這麼離開,於是,時穿順理成章甩下劉亞之,僅僅帶着黃煜與凌鵬所在那一解舉人獨自前行。
因爲在路上耽擱了五六天,黃煜這一行人在徐州沒敢過多的停留,他們的船下午時分進入徐州,凌鵬急匆匆的上岸,再度採購了一些硫磺硝石木炭,爲幾名舉子添置了冬衣,往海州方向派出人手送出家信……等忙完這一切,已經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黃煜都沒有來得及去徐州州衙投帖“打秋風”,時穿就催促船隊匆匆北上,進入了微山湖。不過,船隻進入微山湖後,前進速度反而慢了下來,時穿好像在等待着什麼,時不時地命令船隻直接在湖心下錨,稍後不久,又什麼原因也不說,便命令船隻前行。
這樣走走停停,神奇的是,整個船行途中,不曾遇到一撥匪徒的騷擾。幾日過後,黃煜已經看出蹊蹺,納悶的問:“大郎,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突兀的讓我們停船,又毫無徵兆的開動船隻,難道你是在躲避湖匪的巡邏?”
黃煜說話的時候,遠處星星點點的飄蕩着幾艘漁船,這些漁船都張着帆,船上卻沒有撒下漁網,時穿望着那幾艘船,嘆了口氣:“終究還是躲不過。”
黃煜順着時穿的目光,也望向那幾艘船,他揚了揚眉:“好蹊蹺,洞庭湖已經結冰了,更北方的微山湖卻還能打漁。”
時穿輕輕搖頭:“我跟你說你也不懂——這是寒流南下帶來的逆溫層,被寒流掃到的地方溫度下降大,但總有些地方反而呈現出格外的溫暖……不過這種溫暖也快結束了,微山湖就要結冰了。”
對面幾艘漁船行進的線路似乎直奔時穿這艘船而來,黃煜從時穿剛纔的話裡已經聽出了意思,但有時穿這尊大佛坐鎮,使他還有膽量站在船頭,膽子很大的眯着眼睛打量對方的船,說:“都臨近冬季了,我聽說這時候江魚最肥,能這時候不畏寒冷出來捕魚,運乞好的話,收穫一定豐厚。
可惜啊,大多數人不敢在這時候駕船下湖,是因爲只要一場雨
,水面就要結冰,我聽說結冰是從岸邊開始的,碼頭被凍住了,船隻就困在湖心了,他們怎麼回家。”
“嘿嘿,他們不怕,因爲他們的家就安在湖心,想必這是他們最後一票生意,做完這票生意,他們就該回去窩冬了。”
黃氏的船很大,船上坐了四十號人,還裝載了五六噸的食材與貨物。這樣的船隻在冬季枯水季節,行駛很不靈活,雖然這船也是平底船,但因爲吃水過深,只能在河道中央行駛。河上行駛,一般遇到這種情況也彼此相讓的,大多數情況下是小船讓大船,但對面幾艘漁船也佔據着河道中央,根本沒有相讓的意思。
眼看雙方的船越駛越近,時穿招呼黃煜:“解元公還是先進艙裡吧,等會打起來萬一一個照顧不周,那可就不妥了。”
黃煜笑着拱了拱手:“那我就不打攪長卿兄殺敵了。”
黃煜剛鑽進艙,時穿直接下令:“轉舵,調頭往回走。”
船老大驚愕的張開嘴:“官人,對面船吃水很淺,速度很快,我們這一在江心調頭,耽誤時間不說,萬一對方趕上來……”
凌鵬煩躁的一跺腳:“讓你調頭你只管做,廢話那麼多幹什麼?”
船老大多了跺腳走開,這時凌飛已經給自己的火槍裝好了火藥與彈丸,開始給瓷瓶裝藥捻。時穿的三名僕人也走出艙來,他們抱了六七杆火槍,其中,印度管家與黑人小童主要整理火藥袋,擺好通條,並開始活動自己的十指,而黑人僕婦則遞給時穿一副盾牌,一把刀,然後自己蹲下去也擺弄火槍。
望着嶄新的五六杆火槍,凌飛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師傅,你竟然有這麼多槍,卻只肯給我一杆。”
“槍”這個詞是凌飛剛從時穿那裡學到的,他現在也跟着師傅,把這種武器稱之爲“槍”而不是“銃”。
時穿沒理會凌飛的抱怨,指點着印度管家吩咐凌飛:“阿飛,他負責給你裝填火藥,你只管負責放槍。”
凌飛歡快的回答:“師傅放心,我保證彈如雨下。”
時穿再拍拍凌鵬的肩膀:“這段日子以來,你也投擲了七八百個瓷瓶了吧,這回就看你的準頭了。哈哈,掌心雷這武器如果用好了,不亞於一門快速迫擊炮。”
“沒問題”,凌鵬拍胸脯:“師傅,一炷香的工夫我保證投擲一百顆出去。”
時穿點點頭:“我先給你做個示範。”
這時,時穿的坐舟正在艱難調頭,對面的船站在上風頭,所以來勢很快。站在甲板上,已經可以看清對面甲板上站了十多個人,那十多個人高低胖瘦各不相同,個個拿帕子包着頭,手裡提着短刀與斧頭。這些人站在對面船上,不停的叫嚷着黑話,同時恐嚇時穿停船,說的話無非是聽他們的命令,把船停下能夠活命,否則雞犬不留。
時穿笑着問凌鵬:“他們說的話,你相信嗎?”
凌鵬搖頭,呲的一聲:“對方來了三艘船,總共四五十號人,我們船上總共四十人二十名舉人老爺都是吃貨,那些船伕操縱船隻騰不開手,六名家僕要照顧舉人們,船上能打的只有我們師徒三個……哦,還有師傅帶了的三名僕人。
如果我們停船,對方一旦靠過來,我們便再無反抗的能力,到時候,舉人老爺說不定能活下去,但我們不一定能活下去——我兄弟自成名以來,生死從沒有讓別人掌握在手心。”
時穿大笑:“我的生死,不能掌握在他人之手——這就對了。”
此時,太陽漸漸西沉,漫天的雲霞絢麗多彩,在夕陽的餘暉中,時穿彎腰抓起一隻瓷瓶湊近火把,隨即,藥捻子被點燃了,撲哧哧的燃燒着,時穿手握瓷瓶仰天大笑。
凌鵬與凌飛兄弟兩望着時穿手中冒煙的火藥瓶,驚恐的想要逃,但他們不敢挪動腳,眼光不停的打量着水面,琢磨着自己能否在爆炸前跳水逃生。
大笑聲中,時穿將藥捻燃燒一半的火藥瓶扔了出去,此時,當先的來船距離時穿的坐舟約三十米出頭的模樣,只見那火藥瓶帶着一股白白的煙霧,飛到對方船上,還沒有落地,只聽轟隆一聲,火藥瓶在半空炸響了,爆炸形成的濃煙立刻裹住了那艘船隻,緊接着,濃煙裡一片慘叫傳來。
凌鵬打量了一下距離,自忖投不出那麼遠,便將手中的火藥瓶點燃,遞到時穿手中,時穿不笑了,他沉默地盯着哧哧燃燒的藥捻,等藥捻剩餘一定長度,他再度投出火藥瓶。
轟隆一聲——剛纔炸響的那艘船,船尖剛剛竄出硝煙,立刻被一團新的硝煙包裹住。
又是一片慘叫傳來。
這時,時穿的坐舟勉強橫了船身,正在艱難的調整方向,不一會,硝煙散盡,只見那艘船隻甲板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呻吟的湖匪,船上的舵已經炸爛,船帆也炸了個大洞,無人掌舵的船順着慣牲衝時穿的船撞過來,船上的撞角閃着寒光。
一名船伕匆匆的舉着竹蒿奔過來,試圖撥開船隻,在這艘船背後,另兩艘船已經調整了方向,遠遠的避開時穿的坐舟,並竭力跟時穿保持着交錯方向。
凌飛估計着距離,躍躍欲試:“師傅,打兩槍吧,也就二三十丈的距離,槍子能夠夠得到。”
時穿搖頭:“滑膛槍,六十米的距離,子彈的傷害性已經不大了,不必理他們。”
話音剛落,凌鵬驚呼:“後面,不,現在是船頭方向,又來了兩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