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陽跳出地平線,霞光萬道,給時穿臉上鍍上了一層金光,對面蔡大官人的船隻靜悄悄的,奴僕們經過一夜的忙碌,已經洗了睡了,在蔡大官人的船隻兩旁,停滿了舉人們乘坐的綱船,遠處帆影點點,還不斷的有舉人向這裡趕來。
這裡是距離徐州一日路程的碼頭,徐州是交通樞紐,不僅海州的舉子要經過此處,淮陽軍、楚州,再遠點,杭州蘇州等地的舉人也要沿着這條路北上。
眺望着遠處的帆影,黃煜伸出一個巴掌,掰着一個又一個手指盤點着:“第一,顧小七的地位顯然高過那位舞妓,顧小七一身銀飾,倒是符合妾室的穿戴規則,但那舞妓頭上戴的首飾,卻大大的逾制。蔡大官人是官宦子弟,蔡老相公目前正受御史的功績,怎能留下這麼大的把柄。
第二,蔡公相的豪奢那是有名的,傳說他家中廚房有上百名廚娘。曾有一戶人家求娶蔡公相的廚娘,娶回家去發現這位廚娘完全不會做飯,問她在蔡公相家中掌管什麼廚活,她說她只管切蔥,而且切了五六年的蔥。
所以這位蔡大官人金y滿堂,我並不奇怪,然而卻奇怪他直接提出王彥章要復起的事,還話裡話外慫恿我們運動差遣,這未免過了,大約就是你說的‘過猶不及’。
第三:這位蔡大官人宴席之上,竟然演唱東坡先生的詩詞,誰都知道東坡先生是元祐黨人,而新黨與元祐黨人誓不兩立,蔡公相雖然受過司馬光的恩惠,但司馬光去世後,蔡公相重新登臺,連司馬光的《資治通鑑》都要譭棄,但凡舊黨黨人的詩詞文章,也要一律焚燬,你說,蔡公相家裡人怎麼會演唱東坡先生的詩詞?”
時穿望着對面的畫舫,輕輕笑了:“我所發現的疑點跟你略有不同,但你感覺到的,我也覺察到了,你剛纔談到御史——沒錯,咱大宋朝的御史是敢批評的,王安石的兒子尚且被御史罵死,蔡公相雖然囂張,但這是大宋,蔡大官人絕不該擺出‘我爸是李剛’的嘴臉……哼哼,公然索賄,慫恿舉人們四處運動,當大宋朝的御史只會謳歌嗎?”
稍停,時穿又補充一句:“我所注意的是兩個細節,一個細節是:他艙裡的y杯全是假的,全是玻璃做的,玻璃做的白y,玻璃仿的翡翠——所有的y器,沒有一樣是真的。
第二:他點的蠟燭是鯨蠟,鯨蠟當中有一種淡淡的香料,具備催情作用,非常適合舉行燭光晚餐,當然,這種催情實際上是一種輕微的興奮作用,能夠讓人喋喋不休——那種蠟燭是我家產的,只有我在出售這種蠟燭,但我卻不記得曾經給一位蔡姓老爺賣過貨物。”
黃煜本來想問問“你說的那個李剛,可是直密閣學士李剛,啊,沒聽說李剛的兒子……”,但聽到後來的話,他吃一驚,忙問:“能不能按圖索驥,查到這批蠟燭由誰購買?”
時穿搖頭:“鯨蠟非常潔白,也非常細膩,製作出的蠟燭彷彿一根根白y,所以這種蠟燭很貴,一根能賣出兩三根的價錢。我記得采購這種蠟燭的最大一個數量是兩百根,平常人購買,最多是二三十根夠了,昨晚艙中點燃了三十二根蠟燭,我猜你們今晚過去,恐怕蔡大官人就要換蠟燭了……哼哼,也對,魚已經上鉤了,誰再繼續投餌?”
停了一下,時穿繼續說:“這批蠟燭不曾烙上編號,因爲蠟燭這玩意最終要燒光燒盡,所以烙編號沒用,再說,鯨蠟與普通蠟s澤相差明顯,根本無法仿製,要那種編號有什麼用,所以我不可能查出購買者的身份。”
時穿還沒說的是,除了用來做雪花膏,這幾個月的工夫,他至少向外銷售了五噸蠟燭,在古代通訊不暢的情況下。即使手中有一份顧客名單,他又怎能一一覈對,辨別對方的身份。
黃煜深深吸了口氣,調笑說:“自從你家皮包事件之後,我以爲凡是你家生產的東西都有暗記。”
時穿總結說:“這批蠟燭很可能是顧小七娘帶來的,或者是顧小七娘派人購買的,雖然從蠟燭上無法判斷此人的身份,但至少證明一點,此人在海州呆了不止一天,以至於顧小七娘有機會四處採購。
這就引出另一個問題:按規矩,王彥章贈送顧小七之後,應該親自將蔡大官人送上船——他還指望着蔡大官人在蔡公相那裡美言幾句呢,自然要殷切送別,那麼,顧小七怎麼有空在海州城採購。”
黃煜笑了:“這就是說,蔡大官人去而復返,悄悄的在海州城呆了幾天,顧小七閒着無事,便上街四處採購,她是你教出來的女弟子,自然喜歡去你的店中轉轉,於是這批蠟燭就到了蔡大官人的船上。
嗯,一定是這樣,王彥章家規很嚴,顧小七隻是一個妾,不可能有隨意上街採購東西的權力。這批蠟燭你新推出不久,連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親自到你店裡轉了轉,怎麼知道購買這批蠟燭。顧小七既然在王彥章家中做不了主,那麼這批蠟燭,一定是她到了蔡大官人那裡,纔有權做主購買的。”
“沒錯,這樣的蠟燭一根是平常蠟燭三倍的價格,平常過日子,誰會採購這樣貴的蠟燭?所以我的蠟燭一向銷量不大,除非是豪奢之家,特地爲了擺譜,比如這位蔡大官人。”
黃煜再問:“那麼那些金器呢,難道也是假的?”
時穿笑的像只狐狸:“蔡大官人既然會琉璃瓶內鍍金箔的手段,往銅器上鍍金那菜一碟了——那些金器分量不對,體積和重量完全不匹配。”
黃煜點點頭:“這麼說,蔡大官人雖然言談風雅,但他的奢華都是裝出來的,唯有蠟燭是真的,他是一個空殼大官人……長卿,要不要提醒劉旭一聲,我看亞之賢弟很熱切。”
時穿輕輕搖頭:“沒必要,個人都有個人的心思,你平白攔着反而招人恨……嗯,金瓶,這間玻璃作坊應該選擇在一個湖邊,好方便取用河沙,另外這個湖最好靠近大海,這樣,生產出來的東西可以裝上海船僞裝成進口貨物,好避人耳目。
另外,生產的地方靠近海港,也方便運進各種輔料。現如今,造紙業紡織業已經開始大量使用鹼面了,我製作fi皁也需採購大量的鹼面,多進一份貨物,倒不會惹人注意……只是這樣一來,玻璃的產量受到鹼面數量的控制,恐怕產量大不了。”
黃煜被時穿後面的話吸引,心思也從提醒同伴上繞開,他興致勃勃的回答:“沒關係,出產量不大也沒關係,現如今市面上玻璃雖多,但這玩意終究是奢侈物,量不大,也能賣出高價錢。”
時穿攤開手:“我只知道一個配方,以及粗略的工藝,具體怎麼製作你自己去琢磨。”
黃煜擺手:“沒關係,知道配方就夠了——我加分你兩成紅利,或者你打算賣多少錢?”
“算了,既然你打算分給我綠茶收益了,我照舊跟你合股,我只出配方,順帶培訓技師,其他的我全不管。不過,我要提醒你,玻璃可以製作的東西多了,今後我沒準跟別人再開一間玻璃坊,但我保證不與你們的貨物重複,如何?”
黃煜想了想:“只是出配方就幹拿兩成乾股,兩成啊,玻璃的利潤多大……算了,我只當教你這個朋友,成交。”
時穿點頭:“你聰明——我雖然啥事不管只管拿紅利,但沒有我的配方,你家一百年也研究不出來,有了我的配方,你家纔可以在玻璃上賺一分利。一切因我而起,我那兩成紅利,那是厚道了。”
“少來,我家要經營,多少開銷多少精力,你乾坐着那兩成,不虧啊”,說完,黃煜回身看了看自己的船艙,瀟灑是一揮衣袖:“沒錯,你剛纔說的對,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我自敬鬼神而遠之,反正我已經送過一百貫了,有你時長卿翻臉在前,想必這名蔡大官人也不敢過於煎迫我。”
從黃煜的話裡可以看出,黃煜至今還對蔡大官人的身份半信半疑,所以才說出“敬鬼神而遠之”的話——不過,畢竟這位蔡大官人相貌與蔡公相太相像了。
說話這功夫,後續船隊中的第一艘船抵達了附近,船頭上站着那位嘌唱女娘,見到時穿一行人,興奮的跳着腳喊:“解元公,終於趕上你們了,奴家恰好在下邳遇到楚州來的舉子呂大官人,呂大官人以前認識奴家,便捎帶奴家一路,奴家正想着,若趕得及,倒是可以遇到解元公一行人,巧了,這不是遇到了嗎。”
隨着嘌唱女娘的話語,船艙中鑽出一名二十餘歲的青年,他衝這裡拱手:“原來是海州的解元公,在下呂爽有禮了,柳二孃原先與學生同是鄰居,這次她上京投靠親友,沒想到出發已經四個月,居然還滯留在下邳一帶,既然如此,學生也算是順路捎帶她一程。”
呂爽交待完與柳二孃的牽扯之後,也順便感謝了黃煜一行人對柳二孃的照顧,兩船並行時分,呂爽納悶的看了一眼黃煜一行人,詢問:“怎麼,黃兄今日不打算走了嗎?”
黃煜伸手指了指衆星拱月的那隻豪華畫舫:“我等路遇蔡公相大人的族中兄弟,蔡大官人還想遊覽附近的景s,約小弟今日繼續宴飲。”
呂爽目光一閃:“這裡距離徐州不過一日路程,畫舫停在此處,不上不下的幹什麼?”
呂爽話音剛落,船艙裡又鑽出多名舉人,他們殷切的招呼黃煜:“既然蔡公相的族兄在此,解元公幫我們引薦一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