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嘚
馬蹄疾,土煙揚。
二十八騎風塵僕僕,在官道奔行。
“此路通往桐吳縣,那陳封下一站極可能是這裡,不知現在犯案沒有。”
其中一名負劍的中年江湖人皺眉開口,此人喚作燕寒君,是青蓮派掌門,江湖人稱“孤月劍”,在南方頗有聲名。
“我們從寧天出發,一路追了十來天,應該快截住那陳封了。”
另一個雙臂套鐵環的魁梧男子說話,此人是海鯨派幫主,安大風,諢號“鐵手血鯊”,在南方武林也是一號人物。
“總算快追上了,早日截殺此人,完成大人們的吩咐,趕緊回去覆命吧。”
一個腰間挎刀的精瘦老者中氣十足出聲,此人是太乙門門主,“玄虛刀”路錫鱗,也是聲名赫赫。
二十八騎都是成名日久的江湖高手,不是一門之主,便是江湖名宿,結伴討伐陳封。
一個江湖門派想走正路發展,繞不開巴結權貴、尋找官路靠山,所以這些江湖名宿接到寧天數個世家的邀請,都不敢怠慢,鄭重對待這份差事。
畢竟,這種大人物手裡隨便漏出來一點,就足夠他們受用了。
衆人頗爲羨慕帶隊的沈三秋,不僅和他們一樣巴結世家權貴,還通過弟子攀上了御風真人,日後不知有多少好處等着。
“今日天色已晚,不一定能趕到縣城,我們尋一處地方落腳吧。”
沈三秋擡頭看了眼漸漸泛黃的天色,回頭說道。
衆人紛紛點頭,也無異議。
一行人放緩馬速,節省馬力,走出四五里,發現官道延伸出一條土路,通往一處鄉村客店,衆人便拐了進去。
走了一陣,一處店家躍入眼簾,由籬笆圍着,面積倒是不小。
店內傳出一陣喝酒划拳的呼喝聲,頗爲熱鬧,看上去生意頗爲興隆。
一行人牽着馬上前,店小二趕緊迎了出來,點頭哈腰。
“諸位爺,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把我們的坐騎牽去馬廄,好生照料。”
沈三秋頷首。
店小二聞言,趕緊作揖,小心翼翼道:
“哎喲,諸位大爺卻是來的不巧,小店前腳剛來了數十位客人,佔了大半廂房,現在只剩三間房了,我看這位客官一行也有二十來人,您看這……”
他見這羣人負刀背劍,恐怕都是麻煩的江湖人,於是把姿態放得很低,連連賠罪,好聲好氣。
沈三秋聽裡面動靜熱鬧,知道店小二所言不虛,問道:“那這附近可還有什麼客店?”
店小二語氣爲難:“客官,這方圓十里地,就我們一家村店,往前二十多裡倒是有一處村集,只是此刻天色不早,趕過去恐怕已經天黑了……”
安大風聞言,皺眉道:“不必如此麻煩,沈掌門,咱們就在這裡將就一晚吧,我去讓裡面那些人勻我們幾間廂房,給點銀子就完了。”
“也好。”
沈三秋點頭。
“客官,這……”店小二有些着急。
裡面那夥客人也都帶着兵器,不是善茬,他兩邊都得罪不起,生怕雙方一言不合起衝突。
沈三秋卻不搭理他了,讓衆人把馬兒拴在一邊,接着大步進店。
大堂裡坐滿了人,本來在興高采烈喝酒,聽到有人進來,紛紛轉頭看去。
沈三秋一行人進了門,也左右觀察在座客人。
店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雙方互相打量。
衆人很快發現,店內這夥人裡面,有孔武有力的大漢,也有面黃肌瘦的農夫,都帶着兵器,不像是本分人。
沈三秋掃了一眼,忽然在人羣中發現了一個熟面孔,詫異開口:
“林嵩?你怎地在這?”
“掌、掌門?!”
林嵩瞪大眼睛,滿臉訝然。
店內正是陳封一夥人,找了個地方吃酒歇息,前腳纔到不久。
聽到此言,郭海深等人都頗感意外,驚奇打量沈三秋。
“這位便是號稱江春第一劍的高手?”
方真上下打量,頗爲好奇。
沈三秋拿不準這羣人來路,眉頭緊皺,盯着林嵩,呵斥道:“你不是去廬河押送一些財物嗎,怎麼遲遲不歸門派?”
林嵩回過神來,面露驚恐之色,下意識看向一旁的陳封。
這時,陳封才轉身面朝門口,看着沈三秋,道:“你便是吳山派掌門?倒是巧了,竟然在這裡遇到。”
目前他還在放置模式中,並非周靖親身降臨。
聞言,沈三秋等人目光不由轉到他身上,發覺此人筋肉虯結、煞氣四溢,面貌頗爲熟悉。
陳封?
衆人立時認了出來,眼神微變。
這些時日,各地府衙對陳封的通緝力度大增,通緝畫像的精度也上來了,如今與陳封頗爲神似,不難辨認。
一行人都沒想到在村店偶遇目標,悄然對視,暗自交換眼神。
沈三秋更是不理解,自家徒弟怎麼和陳封混到一塊去了,難不成落草了?
他定了定神,悄悄在背後打手勢,示意衆人準備動手,接着朝陳封抱拳。
“這位好漢請了,在下沈三秋,偶然途經此地,見天色已晚,想在此留宿,還望諸位行個方便……”
沈三秋開口客套。
趁對方目光聚在自己身上,他忽然身子一扭,留出一個空隙。
刷!
一點寒光驟然從他適才的身位飛出,直奔陳封。
卻是一個江湖高手用沈三秋身體遮擋動作,悄然擲出淬毒飛刀,故意偷襲。
幾乎是眨眼間,飛刀就到了陳封面前,迅疾突兀。
陳封面不改色,大手一揮,後發先至,刷地一巴掌掃開飛刀。
只聽咄的一聲,彈飛的飛刀插在了客棧的橫樑上。
“哼,雕蟲小技。”
陳封手掌毫髮無損,提起一旁的鑌鐵盤龍槍,站了起來。
“來者不善!弟兄們,抄傢伙!”
郭海深等人勃然變色,紛紛起身。
就在這時,一衆江湖高手搶先抽出兵器,四散撲殺。
“殺!一個不留!”
沈三秋暴喝,反手抽劍,劍勢迅捷輕靈,瞬息間刺倒旁邊兩名敵人。
二十多個江湖名宿在店內大肆動手,轉眼間便砍倒了不少人。
他們武藝出衆,個個都能敵數十人,尋常人壓根不是對手,只有綠林豪強能夠抵擋一番。但陳封身邊的綠林高手,人數還不足對手的一半,護不住所有親隨。
而這種狹窄的室內環境,這羣江湖人的靈巧功夫,更能施展開,眨眼便與陳封一夥人打作一團。
在這羣江湖名宿眼裡,陳封這夥人都是朝廷重犯,雖然其中一些人貌似是不通武藝的尋常村夫,可他們不會有絲毫手軟。
“找死!”
陳封暴喝,猛地一腳踢在槍頭,帶着如山如嶽般的勁力,直刺最近一人。
“來得好!”
這個江湖名宿大喝一聲,竟然舉刀去格,赫然是將陳封看作一般武人來對待,想要見招拆招。
然而刀鋒剛觸及槍尖,便被一股擰轉的勁力崩開,完全無法抗衡。
這江湖名宿臉色急變,想要側身躲閃,卻已來不及。
刷!
下一秒,槍頭徑直捅穿此人的胸膛,沒有絲毫滯礙。
陳封握槍一挑,從中將此人剖成兩半。
嘭!
好似水囊爆炸一般,嘩啦炸開漫天血污。
兇厲的一幕,頓時驚得衆多江湖人心頭猛跳。
沈三秋眼神驟縮,大聲疾呼:“點子扎手,先剪其羽翼,再圍殺此獠!”
“爺爺在此,豈容爾等放肆!”
陳封長槍一旋,暴喝一聲,徑直殺向人堆。
衆多江湖高手知他力氣驚人,不敢攖其鋒芒,急忙四散,想要遊走纏鬥。
然而他們想法雖好,卻都是無用。
陳封不僅勢大力沉,還靈活迅捷,掄轉似巨熊,撲躍如猛虎。
本來室內不適合長槍發揮,然而阻攔長槍軌跡的障礙,無論是桌椅還是柱子,全被直接砸碎,根本無法阻擋槍勢。
他一出手,非死即傷,無人能躲。
無論這羣江湖高手練什麼武功,仰仗什麼絕學,都不是一合之敵。
前來討伐的二十八人,全是成名已久的一方高手,眼下卻被陳封像殺雞一樣捏死,幾個呼吸間便丟下了六七條人命,衆人嚇得膽寒心顫,亡魂大冒。
“你這廝練的是什麼武功,竟有這般功力?!”
沈三秋臉色大變。
這和他預料的情況截然不同。
他心中頓生後悔,不該如此草率出手,應該想辦法先行撤走,服用揚功丹再說。
只是,這般意外碰面,若貿然退去,也會讓對方生疑,此番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在這時,陳封不言不語,直接抖手一槍砸過去。
沈三秋趕緊運起輕功躲閃,步伐變幻,抽身暴退,這才驚險避開槍鋒,被勁風掃得臉頰生疼,嚇得冷汗直冒。
正當他以爲躲開了這招時,陳封忽然一抖槍尖,震出一股無形槍勁,隔着一尺轟在沈三秋胸膛。
沈三秋發覺不妙,緊急運功抵禦,又側身卸力,然而還是遭受重創。
砰!
他噗地狂噴一口鮮血,整個人倒飛出去,轟然砸穿牆壁。
“劈空勁力!”
看到這一幕,衆多江湖名宿無不駭然色變,開口驚呼。
這種功力是江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傳說,他們練武一輩子,從未親眼見過有人能使出來,今天才真正見到。
“此人武功已臻至化境,不可力敵,快走!”
燕寒君目眥欲裂,淒厲呼喊一聲,刷刷刷幾劍快攻,好似月華紛飛,逼退纏鬥的兩名綠林高手,緊接着毫不猶豫跳窗逃跑。
不遠處,郭海深與安大風廝殺,兩人都是手上功夫出衆,四隻鐵臂硬碰,還是郭海深功力更深,略佔上風。
見陳封如此生猛,安大風不敢再糾纏,硬生生受了郭海深幾拳,吐血借力脫身。
另一邊,太乙門主路錫鱗和洪定先對戰,以刀對刀,一柄長刀忽前忽後、忽快忽慢,虛實玄妙,刀法佔了上風,讓洪定先左右支絀難以招架。
可此時,他也不敢戀戰,刷刷幾刀逼開洪定先,踏着輕身步法,轉身就跑。
見狀,其他江湖名宿也都起了退意,頓時作鳥獸散,紛紛逼開對手,奪路而逃。
他們的坐騎就拴在店門口,逃出去的江湖名宿跳上馬,頭也不回四散狂奔,顧不上同伴了。
這個時候,就死道友不死貧道吧!
陳封銜尾追殺一陣,又打死打傷數人,看着僅剩的人朝不同方向跑遠了,這才停步不追。
他扭頭回到狼藉的客棧,開口喝問:
“傷亡如何?”
“二哥,我們死了十來個弟兄,都是這段時日纔跟着我們的窮苦人。”
方真咬牙切齒。
這羣江湖高手見勢不妙直接就跑了,從交手到結束,過程其實不長,陳封身邊的綠林中人沒有死傷。被敵人殺死的都是最近纔跟着的村夫,還沒來得及勤練武藝。
“把他們好生安葬。”
陳封迴應。
這時,郭海深從地上提起一個還沒嚥氣的江湖名宿,逼問緣由。
這人不敢違逆,戰戰兢兢講了來龍去脈,衆人這才知道這羣敵人的來歷,以及突然發難的原因。
“可恨!這些江湖名宿,竟然甘當朝廷鷹犬!”
郭海深怒喝。
方真也是恨恨咬牙:“沒能把他們盡數留下,當真可惜!”
二十八個敵人,大半死在陳封手中,有十人左右騎馬逃了。
陳封隨手扔下手裡的人,冷冷道:“無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吳山派、青蓮派、海鯨派、太乙門……這些江湖門派既然對我等出手,爺爺便禮尚往來,一一登門拜訪,砸了他們山門,奪了他們武學!”
郭海深點頭,也不說偷學武功是江湖大忌了,他並不迂腐,別人做了初一,他們也能做十五。
這時,林嵩忽然一咬牙,上前開口:
“幾位哥哥,我願助各位一臂之力。”
衆人扭頭看去,目露詢問之意。
林嵩定了定神,無奈道:“掌門與諸位爲敵,他又在這裡認出了我,定會覺得我與諸位一夥,將我視作叛徒,我已無處可去,還望諸位哥哥收留,我願鞍前馬後,服侍哥哥。”
沈三秋捱了陳封一槍,身受重傷,但事後打掃戰場,並沒有發現他的屍首,顯然是拖着傷勢騎馬跑了。
掌門跑了,林嵩心知從此之後,自己無法在吳山派容身,陳封這夥人想帶他去拿贖金也不可能了,自己就失去了作用。
爲了自保,避免被這羣人用來泄憤,他覺得只能選擇表態入夥,別無他法。
衆人扭頭看向陳封,等他決定。
陳封點了點頭:“那你便跟着吧。”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林嵩,隨手掏出一個錢袋,扔到櫃檯上,嚇得躲在櫃檯後的掌櫃和店小二一哆嗦。
“些許銀兩,聊作賠償。”
陳封隨口說完,也不看掌櫃反應,便轉頭和衆人一起打掃戰場,安葬弟兄。
……
另一邊。
沈三秋驅馬狂奔,面如金紙,口中溢血。
“咳咳……這陳封好生了得,世上怎會有這般天賦異稟的武人……”
他一想到適才的血雨腥風,便肝膽俱顫,心悸後怕。
沈三秋顫巍巍拿出自家門派的療傷丹藥,一把吞進口中,在馬上默默運功療傷。
雖然捱了一發劈空槍勁,受到重傷,但幸好不算致命,還能撐得住。
他已是嚇破了膽,路上根本不敢久歇。
一連逃了數天,他才覺得徹底安全,放緩了速度。
這一夜,沈三秋在一處破廟落腳。
外面下着小雨,他則在廟裡燒火取暖。
“唉,此事沒能辦成,回了寧天無法交差,又惹上了陳封這等強敵,這可是虧大了……”
對着噼啪燃燒的柴火,沈三秋默默發呆,心緒紛亂。
就在這時,破廟外響起腳步聲,有人靠近。
“是誰?!”
沈三秋回過神,猛然抽劍在手,緊張起身,已是驚弓之鳥
下一刻,一個穿着墨底綠紋勁裝的男子走進破廟,腰上掛着兩柄劍,渾身溼透。
此人相貌英武,只是此時神態陰鬱,好似滿懷心事,正是段雲峰。
看到沈三秋緊張的模樣,段雲峰略一打量,隨即抱拳沉聲道:
“在下途經此地,只是來此落腳避雨。”
沈三秋看此人也是個練家子,心裡戒備,道:“此地我已佔了,你尋別處吧。”
段雲峰皺眉:“我冒雨走了許久才找到此處,只是進來避避,況且破廟本無主,兄臺莫要得寸進尺。”
說完,他也懶得搭理沈三秋,徑直走進破廟,去了另一邊的角落坐着,避開火光照耀,藏身在黑暗中,不細看無法一下子發現。
“粗魯之輩……”
沈三秋心裡嘀咕,卻不好再趕人,守着火堆,暗自戒備着段雲峰。
兩人相對無話,互不搭理。
過了一陣,廟外忽然又響起一陣馬蹄聲,一隊官兵停在廟外。
這隊官兵拴好馬,走進廟中避雨,一眼便看到火堆旁的沈三秋。
“咦,這不是吳山派的沈掌門嗎?”
領頭的官兵隊長卻是認出了沈三秋,好奇開口。
沈三秋擡眼望去,卻是不認識此人,詫異道:“你識得我?”
“我們是寧天府出來的,大半個月前湊巧見過沈掌門一面。”
官兵隊長拱手,神色客氣。
沈三秋瞭然,打量一行人,問道:“你們在此作甚?”
“前些日子,有人蒙面行刺皇帝,刺客不知所蹤,府衙便調遣城中士卒,派出一隊隊人馬出城尋找刺客蹤跡,我們便是其中一隊。”官兵隊長隨口迴應。
“什麼?皇帝遇刺?!”
沈三秋微微一愣,他在事發前就離了寧天府,這段時間一直在野外行動,倒是首次聽到此事。
“不錯,據說朝野震怒,那些大人們下了死令,必須抓住刺客,有功者可升官封賞……只是我們不知刺客相貌姓名,有如大海撈針,只知那刺客擅使雙劍,能在御林軍中殺進殺出,十分了得。沈掌門若閒暇無事,不如與我等同行一陣?”
官兵隊長開口邀請。
“擅使雙劍?”
沈三秋一愣,下意識看向另一邊昏暗的角落。
官兵隊長疑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廟中還有一人。
看清陰影中段雲峰的模樣,他不禁一怔。
段雲峰面無表情,暗自點了點在場人數,隨即默默起身,緩緩抽出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