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起身離開書房,這次只剩下林海留在這處原本只屬於林威私密之所。
他靜立在這片木檀爲邊框的明淨玻璃窗前,看着古堡外綿延起伏的草原,以及更遠處隱隱顯現的帝都參天高樓。從那裡而來的光線像是畫者持筆的手,在他身體周畔寥寥幾筆,就勾出孤獨的輪廓。
在那些統治着這片星河的繁華街區上,有地上陸航車跨線橋下衣衫襤褸的乞者流浪人。旁邊至高入雲的大廈,有人卻在最上層的私邸飲酒作宴歡歌笑語,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頂層泳池用力痛吻蹂躪身邊甘願爲名利地位委身的女孩。
年輕的女孩未必不願自己做主前途,然而一邊是自己打拼艱難奮鬥青春熬老才能邁上的臺階,一邊卻是那隻肥胖大手攬懷就能一蹴而就的平臺,面對那些金盃光轉,豪擲銷金,覆雨翻雲的手腕,有多少女孩還會單純天真的認爲那大腹便便的胖手噁心肥膩?
而不是更趨近於成熟世故的明白並傾倒於其後的強大力量?
在那些夜裡如明亮蜂巢般的住宅樓,無數盞燈明滅的平凡世界裡。又有多少家庭將奮鬥和羨慕的目光放在遠方更豪華高檔也同時在夜空燈火更明亮的樓盤,無法想象那樣世界裡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正因如此好奇和憧憬,所以想要成爲那樣的人,不過也大多基於對方表面化的安逸生活,但大部分人都無法如此好逸惡勞,只能在來日的上班途中乘坐公車匯入成芸芸衆生一員,從報紙或者電視亦或者網絡上看到那些大人物的信息,偶爾訝異,驚詫嘆息指責或者喟然,然後靜靜等待他們改變周圍的世界,以至於影響到小人物的命運。
對林海而言,他此刻似乎就面臨着這樣的重重擠壓,那是大人物的世界。
他們關心的是戰爭,是權派之爭,是條頓派的信條,是帝國上層勢力之對立。是江上哲要給帝國展示些什麼,是和陳李兩家勢力較量的此消彼長。
如果按照正常的戲劇故事裡的流程,陳李兩家是和林海不對付的龐大勢力,他似乎更要配合條頓派或者江上哲,以及那些所有想打壓下陳李兩家的利益聯合體。
因爲這最合乎劇情的走向,甚至是所有主流故事裡的大勢所趨。
而這些大人物們也認爲他必然要這樣做,沒有其他原因,因爲這是大勢,這是他們的意志。他們要求他這麼做,當然,他們認爲,事後給予相應的補償就行了。
關鍵是,林海不認爲自己需要這樣的補償。
是的,他們基本上不會去考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真正需要些什麼,需要在乎些什麼。
對林海來說,這只是那些利益聯合體的戰鬥,而不是他的戰鬥。
也許別人或許會妥協,但他不能。因爲他背後就是整個快反小隊。這些都是小人物,但他們寄望以自己的奮鬥來贏得他們留在騎士團的資格,來贏得旁人的尊重。
所以他不能背棄他們。
哪怕這場戰鬥會讓陳李起勢,哪怕會讓條頓派對家族的蜜月期結束。哪怕會損害到一些人的利益。
他也要帶着他們一起戰鬥下去,這纔是他林海的戰鬥。
一直到現在,他都是這麼做的。他不會背棄投向他,他所庇護的人們。
他之所以不會拋棄身邊任何人。因爲他深刻的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
和弗蘭克既定的晚宴在帝都郊外的一家水上餐廳。湖泊被人工填出抵達中央的長道和餐廳。射燈從水底打上來,映和着噴泉和餐廳壁面,顯得美輪美奐。
隨他和林薇一併前來的有少昊,希羅和莎莉等林字營好手。雖然並不擔心弗蘭克設下什麼套,但若是馬關星翎衛的勢力若要想趁機找麻煩,林海孤身一人或許不懼,但如果帶着林薇,至少會有些不便。而有最瞭解馬關星翎衛的少昊,又有莎莉希羅兩兄妹隨行,加上他改裝過保證可以在危機時候逃脫危難的陸航車,林海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而因爲要在人前裝作自己受傷至少身體很不好的示敵以弱,林海早在來之前,就已經有所準備了,特意用貼近膚色的粉刻意營造出臉色不好看的效果。家族的人因爲是四個月沒見他,這段時間裡同時林海輔以訓練,削瘦一些有所改變,也是第一眼見面時就確立了。林海今天刻意化了妝,林薇倒是沒有察覺。
她憂心忡忡。
因爲只有她明白,她遂了弗蘭克的意在這種時候叫上林海,該是怎樣的不得已和妥協。若非弗蘭克的能量太過驚人而且給出的和家族合作譬如幫助林威在下院爭取到四級參議擊中了林薇妥協的軟肋,她也不會同意在此使命軍演即將開始期間帶林海來參與宴席。
弗蘭克究竟在耍什麼鬼?或許他真只是聽聞誓師宴上林海的大名而想見他一面吧。
出乎意料,原來這場聚會根本不僅僅只有弗蘭克,竟然還有帝都不少名流在場。
見到他們進來,弗蘭克端着一杯猩紅的酒笑吟吟迎來,大手伸出,就那樣自然的扶住林薇光滑的肩膀,道,“那邊是參政員丁克靈,對你和你的家族很有興趣呢!來來來,今天他好不容易應我邀過來!日後你想見都沒有這個機會!”
林薇光滑的裸肩被他的手一碰即縮,眼眸微顫而佻起,偷偷朝林海看了一眼。
而弗蘭克此時才彷彿看到林海,“林海,今天專程讓林薇叫上你,你也要適當出席出席此等場合嘛!”
林海看他先前故意伸手去扶林薇肩膀,一副自上而下要給林薇心中建立權威的樣子,哪還不知道他此類手段已經不知用過多少次,就是以構建出一個威儀森嚴的環境,最是打擊林薇這樣自以爲是自強獨立女性的自尊自信心。只要在她心底建立起權威和能量巨大的印象,到時候還不讓是能讓任何自忖女強人的女人褪去外殼,任其擺佈。他身爲下院二等上官議員,別說真有這等手腕和能量。
這片星河裡很多自以爲是強者的人,在他面前,真如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這種場合我向來沒有興趣,若不是想到是弗蘭克先生你邀約,我還不一定會來。”林海目光落在弗蘭克的手上,眼瞳聚起。
這番話在這種場面下以林海的性子算是很客氣了,饒是弗蘭克,也神色緩和許多,只是仔細打量他,嘆道,“聽聞你被聶鋒手下打傷?至今未愈?他們太過分了!”
林薇朝他看來,此時彷彿才發現林海的確比初見時更削瘦了,想到這個可能,她神色已經微變。
林海卻搖了搖頭,“只是傳聞罷了,沒有的事。不過是有些人想滅我們營威風罷了。弗蘭克先生該不會相信吧?”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贏就好!”弗蘭克笑了笑,舉起酒杯。
而也就在此時,一個女聲突然清亮響起,“誰說他能贏的?”
宴席中人人訝然,能對一個下院上官呼喝的人,可謂是極爲少見。林海和林薇看去時,竟然是一衆無論外形和穿着都搶眼至極的男女進入廳來。
之所以搶眼,不光他們的穿着和氣勢,還有在場幾乎所有名流權貴,都認識他們。
其中當先的數女之一就是安娜蘇,而開口呵斥的正是當日林海在安娜蘇家宴上見過的圓桌貴族伊索家族的三小姐。在兩女旁,還有兩個女子,或許長相沒有她們搶眼,但氣質上卻是絲毫不差,想來也是身份地位不亞於她們的帝都貴女。四女旁,還有數個男子,年齡最大者四十歲,最輕者二十來歲,其中之一林海也不陌生,同樣是當初見過的泰格家族三少,泰魏因。
由此觀之這衆人的到來,在今天這場席會上,規格已經算是頂級了。伊索家族的三小姐呵斥上官弗蘭克,別說沒什麼問題,就是此時有一位部長級的下院一等議員,面對這衆人也只能好言相待。
這行人到來,宴場衆人,便於愕然中紛紛前來見禮問好。他們也沒有想到,今天這場宴席,哪怕是有弗蘭克這樣的人物,但仍然層次沒有高到讓眼前這幫人聯袂到來的程度?看到安娜蘇,伊索家三小姐,泰魏因這些很重量級的人物,如果說只是因爲他們的家族和他們的聲望,還沒有什麼實際權力,至少不必下院二等議員的弗蘭克。但衆人中那名年齡最長,表情如巖刻的中年男子,就不一樣了。
甚至有人誠惶誠恐對他舉起酒杯叫出“趙評議員”。評議員是上院的稱呼。和下院的部長級人物沒有高低之分。同樣手握着很大權力。眼前這名趙評議員,絕對能入圍整個帝國最有權勢的五十個人之一。
這已經非常可怕了。
所以可想而知,弗蘭克等人已經紛紛對他們畢恭畢敬的垂首示好。
面對弗蘭克以及一干人等的恭敬。
而那名伊索家三小姐伊靜雅似稍微滿意,於是目光朝林海看來,語氣清淡,不頤指氣使,但卻有着和她年齡極不相稱,居高臨下的垂訓,“你要贏?你憑什麼贏?贏了聶鋒,還是想贏黎明營?……真是想出名想瘋了!”
林海看着這名嚴格來說他們還算相識的伊索家族三小姐。聽到她的語氣和眼前的態度,再看向安娜蘇。
此時這位帝國和江上哲被譽爲一對璧人郎才女貌的女子,躋身首都星圈聲望著極者之一的名門貴女。她只是目視弗蘭克等人,投以致意,絲毫沒有看往林海,也絲毫沒有在意伊索家三小姐對他的這番訓詞。
林海突然瞭解到了。當初在安娜蘇家宴之上,無論是這名伊索家三小姐和他的說話,還是安娜蘇對他得體的應答,不過都是因爲看在當初他是陸銘帶去的友人罷了。
拋開陸銘,他林海對她們而言,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物。
之前礙於陸銘的交集,她們或許會和顏悅色。
然而如果類似騎士團使命軍演這樣涉及或者觸及到她們的意志和根本利益的時候。他林海也不過就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
弗蘭克挾制林薇帶他至此赴宴,大概也正是受到她們的示意吧。
感覺有些好笑,而且極爲想放聲大笑,林海仰起頭來,盯着眼前的伊靜雅,道,“爲什麼不能贏?你這是威脅一名士官?”
周圍人,包括了弗蘭克,都看死人般張嘴看向林海。
泰魏因,以及那名上院評議員,看向林海,目光閃爍起來。安娜蘇這才首次螓首微轉,明媚目光落在林海身上。
那伊索家的三小姐,在這樣靜寂的環境下,看着林海,不敢相信他以如今的身份,敢向自己還口?
有陸銘在,陸曼娜在,她或許連帶着敬他一分。
但現在……他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