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師宴結束。
但這場宴席可謂人人盡興,不光是知曉了萬衆期待的騎士團使命軍演規則公佈,即將見證江上哲的指揮風姿。更是看到了“彩頭”——黎明營“兵王”聶鋒和林海的對決,加之有夏盈的約會賭注,立即令這場比試期待感拔高無數倍。
這下人人都拭目以待了。
宴畢,樂輕,人散。
但隨着人潮的陸續而走,林海卻注視着除了偶爾的視線交集外,不曾和她有過眼神直接交流的夏盈。
看到她修身纖腰,海螺髻梳起露出的頸長而優雅,正和旁邊顯貴有說有笑。林海似乎又能想到初見時的樣子,那時她沒有禮服長袍,只是於練牛仔褲和擔心被人認出來的鴨舌帽,眼神和言辭態度一樣鋒利,但卻給他造成不小的漣漪,林海說到底仍只是一個剛脫離了少年階段的青年人,從未見過大世面,這樣一個女孩當初鮮活的撞入他的世界,讓他這種絕不會做不於利己之事的貧民窟少年竟然甘願爲她和少校李逸風對峙。哪能單純只是路見不平挺身而出?
或許那就是連當初他自己都不曾知曉的對這個女子潤物細無聲般的歡喜。
然後是他們不顧李逸風的追捕在車後座喝了一夜酒的荒唐,他們在新南星生死相依的逃亡,林海一度以爲他們會永遠那樣在一起。但救援到來時她對他的嫌棄避見閃爍其辭,都似乎表明了她心底的某種意願——她終究還是要回陳家那位大少身邊去,安心做她的圓桌貴族夫人。
所以林海一度心懷屈辱的離開,而進入清遠學院,卻又從穆恩那裡得到夏盈悔婚震撼帝都的消息。他卻一時搞不清楚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自己當初誤會了?
他終於在學院等來了夏盈的解釋,但這卻不是他們之間重新開始的徵兆,而是一場正式的分手。
但她不是因爲他才毀去了和陳家大少的婚姻安排,而是因爲她內心一直糾結的天平,是隨波逐流順其自然成爲圓桌夫人,還是獨立的做自己,她只是找到了答案而已。
所以她才成爲了現在這般堅強獨立典雅。
只是遠看着夏盈走出宴會大廳邁下階梯,即將隨着身邊的朱德庸走向停在外面平臺的陸航車藉由通道離開,林海想到之前她對自己視而不見,又公然宣稱看好聶鋒,心有些沉鬱不解,心忖如果就這麼看着夏盈背影離開,只怕他心頭會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發堵下去,於是突然邁步,他身旁的陸曼娜驚愕的看到他穿過人羣,走出大廳拱門,朝階梯下的夏盈走去。
這個通道已然有人看出了林海的反常。朱德庸更是目光敏銳的發現了他,因爲林海屬於騎士團內準士官,嚴格來說他此時還不能離開騎士團,出現在這個巨大拱門出口,本就不一般。
夏盈眼睛劇跳,似欲急促轉開。
而林海的聲音卻突然想起在階梯之上,“我們能不能談一談?”
還有很多不明就裡的人紛紛扭頭,都看到林海和夏盈,目露一種詫異的訝然,但首先想到林海和聶鋒之對決,夏盈表態站在聶鋒這邊,是不是令眼前這個年輕的準士官感覺受到了折辱,而要求談談解釋。
立即有外部階梯口緊隨夏盈的保鏢挺身上前就要攔住他。場面讓人平地感覺刺目。
朱德庸首度以狐疑而且沉思的眼神打量林海和夏盈,因爲作爲她的男伴,他此刻分明感覺到林海聲音傳來時,身邊女子禮服繫帶輕掛的裸肩輕顫,她腳下的水鑽細跟涼鞋突然用力頓地,呼吸急促,似抑制住了轉身的衝動。
他之前在誓師宴公然宣告看好林海,但一碼事歸一碼事,若是那林海和眼前女子之間有什麼深層糾葛,他朱德庸自然要深一步看清形勢,畢竟夏盈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一舉一動,甚至能關乎到國防大臣和圓桌貴族的層次。
夏盈眼角餘光,就看到了凝思之色的朱德庸,然後她旋過身子,看着林海時,一雙眼睛已經是非常明亮鋒利,先是對那兩名保鏢道,“攔住他就行了。”這話似很客氣,但所有人都知道表層含義其實只是攔住林海。
然後她纔在周圍狐疑的目光中,微笑道,“抱歉,這位士官先生……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談?”
林海看着夏盈帶着的淺淺笑意,然後一字一頓,“你,一定要這樣麼?”
夏盈露出一個愕然的神情,那模樣更有種異樣的動人魅惑,圓潤光潔的雙肩聳了聳,“我和誰吃飯是我的自由吧?”
階梯處傳來周圍人低低的哄聲。
夏盈這番話,更像是對林海追問的一個反駁。但周圍人聽來,卻彷彿是這個準士官因爲夏盈看好他的對手而惱羞成怒,似乎前來興師問罪。於是衆人看林海目光都有些郝然起來。
那兩個保鏢壯胸擋住林海,還笑謔得打量他,譏諷加警告,“小子你丟死臉了,還不趕緊滾,別做這麼幼稚的事也不看人家是誰,看你一眼你個小兵士都算是有福了……”
夏盈一看手下兩名保鏢如此羞辱林海,心知糟糕,臉色一寒道,“你們夠了”
卻沒想林海的聲音已經喝了出來。
“滾開”
林海本就胸悶心堵,如今還有夏盈“親口”下令的保鏢擋攔惡言相向,此時此刻,他脾氣再好也無法忍。
伴隨着他的沉喝,整個人一股激氣自內而發噴出,先前在宴席之中,江上哲手下的親衛隊警衛都被他氣勢所懾拔槍。眼前兩個從剛纔開始就等候在外面的保鏢,若是親眼目睹之前那幕,此時對林海說話絕對會好言許多。
可惜他們沒能看到。
所以面對林海的這聲怒喝。兩人頓時全身毛髮根根炸豎,饒是他們再如何受經嚴格訓練,此時都有如被悶雷的氣勢在耳畔眼前爆出般,一種急遽的威脅危機感直衝腦門,眼前一陣發麻,竟連續後退,卻因爲身後是階梯,後腳踩空,又加上兩人你撞我我撞你,竟然互絆一起,雙雙朝階梯滾跌而下,其間兩人慾伸手去拉住旁邊護欄止住跌滾,終差了毫釐,變作兩個沙袋,隨着階梯彈起落下,身子和金屬臺階撞擊聲“蓬”“蓬”直響。
朱德庸和夏盈從中分開躲避兩人,四周保衛齊齊爆喝。人人臉色頓時一陣驚白。
陸曼娜從後衝出大門,就看到這一幕,就算她有帝都“魔女”身份,此刻也嚇得不輕,以爲那兩保鏢和林海動起了手。驚呼出聲。
這只是短短剎那。
夏盈朝旁避去,卻撞入一人寬闊堅實的胸膛。被一隻極爲有力的手掌住肩膀,她驚神未定之間,看到的是那名黎明營“兵王”聶鋒,正不知何時來到她旁邊,面容哂然得扶着她。
夏盈連忙抽身和他保持距離,致使聶鋒掌着她裸肩的手撤開,面對手上那種悵然若失的**滑膩觸感,聶鋒單眼皮的眼底劃過異芒,而臉上咧出一個黝黑好看的笑容,“夏盈小姐稍安勿躁,這裡沒人能傷得了你。”
然後他猛地扭過頭去,寒光閃閃的刺向林海,“你這盤菜我會留在使命行動上享用……還不想這麼快於掉你別惹我發毛”
聶鋒說着,他身旁的四個顯然是鐵黨的兵士,便作爲鐵壁一般,擋在了林海和夏盈之間。
陸曼娜已經來到林海旁邊,惶然拉住他的手。如果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林海對上眼前這幫只掌握懂得殺人技巧的騎士團兵士,那就是立即見血的局面。
但林海旁若無人,似乎根本沒把聶鋒和其四名兵衛放在眼裡的只看着夏盈,“我只要求和你談一談。”
夏盈睫毛劇烈的顫動,眼圈輕紅了一下,胸口急促起伏,卻又看到旁邊發現林海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已經隱現戾色蠢蠢欲動的聶鋒,她狠狠攥拳轉身準備走向開着門的返程陸航車,“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請別耽擱我的時間……
林海向前,那四名兵衛當先兩人伸手去阻攔林海,“後退”
他們雖然看上去是伸手向林海胸口推攘,但事蹟是鐵掌推拍而去,如果攥拳,就和林海硬捱了拳頭無異。然而從外部看來,他們卻就像是伸手阻攔一般,因爲誰都擔待不起在騎士團宴會場作爲士兵,動手的後果。
但兩掌卻是狠狠拍在林海胸口,傳來“碰”“碰”的悶聲,傻子都看得出來力道如何。
轉身過去的夏盈肩膀抖了一下,呼吸都急促起來。
林海滯了一下。但繼續上前。
這下另兩名兵衛也同時揮掌過來。“碰”“碰”
林海身子晃了晃,但仍然要向前。
四人已經爲林海的體魄驚愕了,因他們在騎士團訓練,這麼一拍掌,起碼疊起來的三塊磚都碎了。而林海僅僅只是前進停滯而已。他們很清楚他們手上的力量如何狂猛,普通人只怕胸骨都斷了,但林海卻仍然還能前行。不得不說他們對此人的瘋狂又有新的評價。聶鋒雙目閃動光芒,舔了舔嘴脣,顯然對未來和林海交鋒也感興奮驚異。
既然瞭解林海之厲害,四人紛紛出手,但林海卻猶如狂風大浪中的巨輪,竟然在他們狂浪而兇險的推攘之間,仍然在向前推行。
只是四人出手的悶響聲不絕於耳。
周圍人臉色恰白,已經不忍去看。
連朱德庸都露出了一種惺惜之色,不論林海和夏盈之間有什麼,他至少目前更看不順眼這個高傲自滿甚至狂妄的聶鋒。
他們過分了。
夏盈幾欲無法呼吸,但她知道這一轉頭過去,她就很難自拔了。
但聽到不住悶爆聲和林海要朝她處過來的腳步,她心頭宛如大壩決堤,雙目酸紅,正欲不惜一切轉身。卻聽到一個女聲尖叫的哭聲爆發出來。
推攘的聲音停止了。
因爲四個兵衛誰都不敢對以禮服畢露的裸背對着他們,死死抱住林海不讓他繼續前進的陸曼娜動手。
她哭着死死攔住林海,攔不住,就環腰抱着,大聲道,“夠了……你們夠了”
然後又撲倒林海耳邊,淚如雨下,“不值得”
“你這麼做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啊”
人們不知道她究竟說的是什麼不值得,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很傷心,他們從來沒看到過有帝都“魔女”稱號的陸曼娜這樣的一面。
因爲似乎有些她在意的人,受傷了。
林海的腳步停住了。
夏盈才一點點轉過頭來,看到的是險些讓她把持不住林海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眼神。她手指甲在私下狠狠掐入了肉裡。
看到林海被陸曼娜緊緊攔抱着,但目光卻看着她的這邊。
然後他道,“你走吧……這次真不攔你了。”
隨即林海拍了拍陸曼娜的腦袋,讓她撤了手,幫他抹去眼淚,兩人轉身。離開了這處通道。
那聶鋒手下四名兵衛看他渾若沒事人一般,都神色凝重驚疑之至。而聶鋒看着林海旁微微驚豔的陸曼娜,更是顯出一種要把他徹底擊敗的凜冽之色。
受林海氣勢所懾,前方的所有保衛和旁觀人潮,立即紛紛裂開口子,之前人潮還以看氣量狹小之徒窮根究底的郝然表情,如今已經全體換做了對他的一種莫名欽佩。
夏盈這次邁動腳步,欲追躡而去,手卻被一把抓住了。
她看到朱德庸一雙漂亮,但卻機鋒閃爍的目光,把她給望着,沉聲道,“不是現在”
夏盈於泫然中驚醒,面對朱德庸,輕輕點頭,又和他並肩走入陸航車裡。
車啓,那頭大門,青年的背影也在她的流着光的瞳孔裡,隱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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