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房,裝修,無盡的折騰和跑腿,我真不知道還能繼續多少天啊……)
在只有廢墟和殘骸的破敗星球上,能出現大城這樣一個先進的巨型城市是一件讓人很驚訝的事情,儘管同樣是建立在各種陳舊的古代機器基礎上,這座城市卻也足以稱得上宏偉。
大城所坐落的地方是一個直徑兩百多公里的巨坑,這個巨坑將附近所有的戰艦殘骸都攔腰截斷,在這片由嶙峋的金屬廢墟所堆積成的大地上顯得格外顯眼,尤其是從它上空飛過的時候,這種顯著的違和感就更加明顯——很難想象,在這個破破爛爛骯髒不堪的世界,還能看到如此整齊的東西……
由於那一圈傾角幾乎達到八十度而且光滑無比的坑壁,大城和外界的交通等於加上了一道屏障,在飛船等待降落的時候,我們好奇地研究了半天大城人平常都怎麼出門。其中一個途徑好像就是乘坐飛行器,大城作爲這個世界唯一稱得上繁華先進的地方,擁有數量極多而且應用廣泛的各類飛行器,在城市上空能見到和影子城一樣繁華的空中交通網絡,各類拆除了武器的單兵戰機和輕型希靈運輸飛船在空中飛快穿梭,航標燈和引導光束在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下形成了一張瞬息萬變的網格,儘管這個網格和影子城的高空交通網比起來顯得十分雜亂無章,而且那些灰來灰去的小飛船也一個個跟從垃圾堆裡刨出來的一樣,但這種場景已經足以扔到好萊塢科幻大片裡捧小金人了。
除開飛行器,大城和外界的另外一個交通途徑應該就是“天坑”壁上的無數索道,它們是很多看上去黑乎乎的導軌,有些雜亂無章地垂直分佈在坑壁上,下端是坑底的貨物分配站,大城和這些分配站之間用懸浮式輸送機連接着,索道上端則探出天坑,一直延伸到附近的巨大工廠或者衛星城,其中幾條平行排列的索道筆直地伸向遠方,指向我們出發的方向。很多髒兮兮的黑色集裝箱在這些索道上飛快地奔馳着,它們和索道連接的地方有藍色的光溢出來,顯然這套運輸系統不是靠輪子帶動的。
在我們好奇地觀察下方這個城市的時候,名叫約德的修道士也在好奇地打量我們,他和其他幾個黑袍人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其他人的黑袍人都籠着手,低頭沉思不爲外界所動,只有他好像是個例外。
從各種方面都能看出來,眼前這個叫約德的白頭髮帥大爺應該是教會中地位較高的那一類人。
儘管對方在打量我們,但那眼神裡到沒有什麼冒犯的意思,只是充滿好奇,因此我和珊多拉也沒怎麼在意,倒是有個小傢伙對老大爺不耐煩了,伸着短短的小胳膊向對面亂晃示威:“看什麼呢你!你看什麼呢!什麼呢你看!”
約德麪皮一僵,當時就楞了幾秒鐘,然後指着呲牙咧嘴的小人偶:“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還了得,水銀燈當場羽毛都豎起來了,拿出個鋼牙套來塞進嘴裡就要衝上去咬人,我趕緊抓着她的腰帶給拽回來:“冷靜,冷靜!冷……誒你咬我幹嘛!”
林雪捂着額頭不忍目睹地扭過頭去,還順便給一臉不知所措的約德留下句話:“沒你的事,這爺倆就這毛病,到哪都得鬧翻天。”
約德:“……”
我覺得這位大爺一定在猜測水銀燈她媽是誰,因爲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講有爺倆就得有娘倆,而一個看着容貌成熟身高卻只有92.3釐米還長翅膀的閨女顯然應該有個非同凡響的娘,但這個問題的回答難度太高了,所以我決定繼續跟閨女打架,一直打到飛船在靠近城市中心的一處高地上降落爲止。
我們降落的地方位於整個圓形城市的中央地帶,這裡是一塊高地,而且必須指明的是,這塊高地絕對是人工堆砌出來的,而不是了依託某些殘骸的地勢。事實上,不僅僅是我們腳下這個金屬鑄造的高地,這整個大城,都處處體現着人工建造的痕跡,這是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樣的。
在廢墟星球上,絕大多數城鎮都要依託其下方的飛船殘骸來建立,比如冷凝器鎮就建立在一個巨型冷凝器的蓋子上,重閘鎮則是建立在一個運輸船的格納庫上甲板上,而那個用來安置災民的衛星城鎮則依託一個巨型航母的駁船起降平臺,這些現象是由廢墟星球的特殊屬性所決定的,那些戰艦殘骸幾乎堅不可摧,人們能從上面拆下一些破碎的金屬片,但很難在它們的主裝甲板上挖個洞,人類要想在廢墟星球上生存,依託這些殘骸來建造家園是唯一的選擇,可對於大城,這個限制就不成立了——大城下面沒有廢墟,它建立在一個巨型彈坑底部,而要想在這種形狀的地勢下建立一座城市,就只能靠人工堆積地基。
由此可見,要建立這樣一座巨型城市究竟需要付出多少人的巨大心血,整個世界只有一座大城也是因爲這個原因。
“大城市就是不一樣啊,這裡可比那些棚戶區強多了。”
冰蒂斯最後一個從飛船上下來,她站在這塊金屬高地邊緣的護欄後面,俯視着下面鱗次櫛比的建築羣落大聲說道。
從大城最高的地方向下看,圓形的城市有百分之八十都能盡收眼底。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城市在建築規劃上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和那些亂七八糟,只求住人的小鎮子完全不同,這裡有數百米高的鋼鐵大廈,有轟隆作響的巨大工廠,也有整齊劃一的居住區,寬敞而整齊的交通幹道在這些有序排列的建築羣之間交織,各類交通工具和行人流與天上的立體交通網一同組成了這個城市的血脈,儘管仔細看還是能看出那些鋼鐵身影的陳舊和修補痕跡,但這並不妨礙整個城市帶給我們一種鋼鐵之都的雄壯感,而且正是由於那些陳舊的色彩和不甚完好的燈光,視野中的一切反而還帶上了一種廢金屬哥特般的奇異美感。
而在整個城市上空,能看到一層若有若無的淡藍色屏障。
那是一層低功率的幽能護盾,覆蓋着“天坑”五分之四的面積,大城因而被完全保護在裡面,這層護盾的防禦能力尚未可知,但能將廢墟中挖出來的戰艦護盾發生器改裝成這種城市護盾,這說明大城對古代帝國的技術掌握已經達到了很高的程度,也正是由於這層護盾的存在,大城裡面擁有着和外面完全獨立的大氣系統,和廢墟星球上其他地方污濁甚至有毒的空氣不同,這裡的空氣非常清新——八雲藍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幸福地尾巴一陣哆嗦,緊接着兩隻毛茸茸的耳朵就滿足地軟趴趴下來,看着着實可樂:這頭大狐狸這兩天可鬱悶壞了,她鼻子太靈……
約德和修道士們將飛船直接降落在的這個平臺似乎是教會專用停機坪,在這片高地上根本看不到別的建築物,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教堂——應該是座教堂,它是用大量銀灰色的金屬建造成的高大建築物,中央部分是一座六邊形的方尖塔,四周則有一圈流線型的塔樓,這種奇怪的建築方式跟任何一個世界的建造風格都不相符,唯一能聯想到的就是它好像跟很多帝國戰艦的外形比較接近,或許這就是這個廢墟世界的宗教建築的模樣吧。
“是用戰艦合金建造的,”在跟隨修道士們走入這個尖塔教堂的時候,珊多拉突然伸手摸了旁邊的合金牆壁一下,低聲說道,“而且沒有再次熔鍊的痕跡。”
我的腳步微微一頓,沉吟片刻後低聲問道:“啥意思?”
珊多拉一個踉蹌,然後狠命擰我腰肉:“這三個字需要用這麼嚴肅的語氣嗎!”
我趕緊求饒:“咳咳,氣氛需要,氣氛需要。”
珊多拉哼了一聲,四下張望着這個透露出各種違和感的尖塔建築的內部,和任何曾見過的宗教建築不一樣,在這座巨大的尖塔裡面,我們沒有看到任何神像,也沒有隨處可見的宗教壁畫,甚至連個浮雕都沒有,這裡面的構造看着好像宇宙飛船內部,地面和牆壁上是光潔整齊的銀灰色裝甲板,偶爾能看到裝甲板破損的地方,裡面露出的是複雜的機械和管線結構,牆壁上鑲嵌着小型全息投影裝置,沿路我們看到了無數顯示着複雜數據的懸浮屏幕,偶爾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黑袍修道士從走廊上一閃而過,每個人都忙碌的好像連擡頭看看陌生人的時間都沒有。
與其說這裡是個本應該充滿祥和氣氛的大教堂,倒不如說這裡更像個繁忙的星際指揮中心。
“可以確定了,這個所謂的教堂……不是他們在世界末日之後利用廢墟里的材料修建的,”珊多拉接通了廣域精神連接,“教堂外殼是戰艦級的裝甲合金一次建造,而不是回收來的廢棄金屬,教堂裡面有三套巨大的控制系統,我還沒有解析它的防火牆,但能初步判斷這套系統和整個教堂都是一體的,這樣的東西只有可能是世界末日之前就存在的,而且是當年舊帝國留下的完好無損的某樣東西……但具體是什麼,恐怕我也說不清楚了,可能是個星港指揮中心,也可能是某個巨型戰艦的艦橋。當年我們建造的各種奇形怪狀的飛船也是不少的。”
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珊多拉說的東西很令人在意,我不由對這個教堂多上了幾分心。
約德看着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帶着我們在這個巨大的尖塔裡面走了好幾分鐘,他老人家都沒有開一次口,就是沉默地在前面帶路,我們和這個不熟悉的人之間當然也無話可說,然後我們自己之間的交流又多半建立在精神連接上,於是這一路可是走的相當沉悶,水銀燈再次開始哈欠連天,無聊地拔着自己身上的羽毛玩,冰蒂斯則百無聊賴地一邊走一邊嘟囔着要在這裡建立自己的分會,至於是什麼分會就不用問了。毒島冴子這個原本抱着好玩的心態跟過來的人類女孩則悶悶不樂地在我耳邊嘀咕起來:“兄長,好像去異世界拯救世界也沒什麼意思吧?”
從一開始我們這個隊伍大部分人的出發點就很有問題……
幸好,即使是再無聊的路途也有結束的時候,我們最終跟着約德七轉八轉地來到了不知道多少層的一個大廳,這個大廳應該位於尖塔中部的中軸線上,半徑至少百米,而在大廳中央,還有一個圓柱形的房間,一圈牆壁將它從上到下和外界隔絕開來,僅僅從其所處位置上就不難看出這地方在整個教堂的特殊之處:中心中的中心。
其他幾名黑袍修道士對約德鞠躬致意,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只有中老年帥哥約德領着我們進入了這個圓柱形的房間。
“嗯?”
一進入房間,珊多拉就低聲“嗯”了一聲,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是她對某樣事物產生興趣並開始飛快思考的前爪。
“好像咱家的司令室誒。”淺淺低聲嘀咕了一句,林雪立刻予以糾正:“是指戰中心吧?”,然後姐姐大人皺起了眉頭:“我覺得像永恆級的艦橋——縮小版的。”,我想了想也加入討論:“難道不像情報中心?你們看看這些屏幕。”
最後還是水銀燈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麼嘛,看着跟泡泡的遊戲機房似的。”
然後我們幾個頓時大慚。
水銀燈說的還真挺精確,或許是平常會被泡泡拖着打遊戲看動漫導致,她一眼就看出來眼前這個房間如同一箇中央機房,但是和中央機房還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它最中間的不是水晶棱柱,而是一個圓形的平臺,在圓形平臺周圍和房間的一圈合金牆壁上安放着大量數據終端,就連空氣中也懸浮着很多正散發出微光的全息熒幕,這些不斷閃爍的畫面讓這個本來還算寬敞的房間看着多少擁擠了一點——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我們十幾個一下子涌進來的緣故。
“好吧,現在可以說了,那個所謂的大主教是哪呢?”
見到約德將我們帶到這樣一個怎麼看都跟教會不沾邊的房間中,就連姐姐大人也忍不住有些奇怪,不由得出聲問道。
約德除下了兜帽,露出一頭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花白短髮,加上那身黑色的長袍,整個人的形象看着如同一個正在自己的祈禱室中爲彌撒做準備的基督教神父,他看了我們一眼,眼神中有什麼東西終於得以確定的意味,然後點了點頭:“如我猜測,你們來歷果然可疑——假如是正常的公民,即使不認識我這張臉,在聽到約德這個名字的時候,也不會記不起這個名字就是如今的大主教。”
我們幾個頓時都愣神了。
冰蒂斯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拖長了音調斜眼看着那個中老年帥大爺:“哦——也就是說,你從一開始就耍我們是吧?”
“這麼說可就有點嚴重了,”約德臉上沒有一點尷尬的神色,面色如常地和冰蒂斯對視着,“我沒有任何惡意,但我總要足夠警惕,你們的出現實在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古代留下的知識,我有必要確認你們是不是要危害我的人民。”
“那現在你得到啥米結論了?我們是壞蛋不?”淺淺咋咋呼呼地向對方說道,這丫頭看來有點生氣,這真令人意外,我還以爲她是個徹底的缺心眼兒呢。
“實話實說,我更加疑惑,我愈發不知道該如何判斷你們的存在意義了,你們顯然對很多世間常識一無所知,浪費食物,肆意揮霍自己手中的古代遺物,不工作,而且穿着已經數百年未曾生產過的華貴衣物,”約德伸手在最近的一個數據終端上按了幾秒鐘,房間的地面上立刻隆起一些液態金屬般的東西,並很快形成了許多硬邦邦的合金座椅,“請坐吧。”
對方很客氣,我們也配合,紛紛落座,只有潘多拉和維斯卡顯然對這些標準座椅的高度不太滿意,一人抱了個炮彈殼出來在我腿邊坐着,好像兩隻乖巧可愛的小貓一樣,莉莉娜也爬不上椅子於是變出一大堆花藤做了個吊牀在那享受,水銀燈慣例坐在我肩膀上,伊爾森卡住了——他就不該穿那身倒黴盔甲。
這一家子就連坐個座都能出狀況你說這還有好嗎?
約德興許也是第一次見到隨手變出炮彈殼當凳子的蘿莉和能把自己卡在椅子裡的白癡,不由得眼神直了一會,然後視線又落在莉莉娜身上,看着那些綠色的藤蔓滿臉好奇,不過可能是對我們的異常之處已經有了免疫力,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準備開口說話。
就是在這時,一陣低沉的轟鳴從我們腳下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然後,四周一陣猛烈晃動。
地震了!
地震了?
腳下地面的晃動讓我一瞬間想到了這三個字,但比這三個字更加迅猛照亮腦海的卻是那天自己不小心看到的林雪的夢境:聚變堆熄滅,大地震動,星球解體,宇宙崩潰。
現在聚變堆熄滅已經發生,而我們腳下的大地正在震動!
我立刻擡起頭,視線望向林雪的方向,不過對方在微微的愣神之後卻對我搖了搖頭,做出一個“還沒開始”的表情。
一起過了這麼久,自己和大小姐之間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只要一個眼神,我就能看出她的意思。
預言中的大災難還不到發生的時候。
但這次震動也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