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從深潛試驗港回來的第二天,塔維爾和她的專家團在早上的時候把第二個黑梭安然無恙地運到了影子城,現在一幫拆卸狂應該正忙於研究怎麼把那來自對岸的探測器拆成一地渣子——畢竟上一個黑梭給人的感覺是無從下手,塔維爾的研究也因而很不盡興,而這次的這個看上去已經失去自毀功能,其外殼更是已經被打開,塔維爾終於能把那裡面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究竟了。
再加上只要等深潛港控制中心重建起來就能繼續深潛計劃,林雪又給接下來的深潛行動打了包票,我估計塔維爾和她的小夥伴們現在應該都處於空前的嗨皮狀態吧。
反正知道這些重大項目都能安然無恙地繼續下去我也跟着高興,這意味着起碼在墮落使徒下一次抽風打過來之前,自己都能過上一段相對安穩點的日子。其實對我而言,每天工作忙點不怕,怕的就是每一項工作都在意料之外,我相信很多人都能理解這個道理:讓你成天忙忙碌碌地幹一件輕車熟路的事情,哪怕這件事是每天搬磚和泥很多人也都能堅持下來,但要在搬磚和泥之外還要每週一天隨機抽取幸運日子去中東地區維護世界和平,那就沒幾個人能接受得了了。
而我大部分時候的節奏就是這樣——我算了算,自己一個月平均要抽出二十天左右審批那成噸的報告,剩下十天隨機抽取時間地點和戰役去維護世界和平,回頭看看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個聖主明君——你說但凡一般人誰能接受得了這種生活節奏?當然我能接受這種生活的原因可能是自己腦子比較慢,通常只有像現在這樣無所事事清閒下來的時候纔會想起感慨人生來。
現在上午九點半,淺淺是一大早就拖着姐姐大人和莫妮娜上街敗家去了,這時候還沒回來,大概是又遇上哪家超市打折,要麼就是遇上街頭貓狗打架:反正淺淺出門半天不回家的原因永遠很豐富,那丫頭的思維就像高數課本上的畫。你看得見卻看不懂……
我剛和珊多拉商量了半天關於深潛船在本輪行動中第一次下潛的細節問題。因爲這是那艘新船出港以來第一次執行任務,而它身上的系統幾乎有百分之七十都是全新設計的:跟第一艘船幾乎沒多少一樣的地方,所以它這次處女航更多的是在驗證新設備的穩定性,並沒有太多明確的試驗任務,其下潛“深度”應該也不會超過上一艘船。我的計劃是稍微保守一些,第一次試驗確保飛船所有系統都正常運行就可以了,而珊多拉的計劃則稍有激進:她打算直接載人下潛。
……好吧,這不是稍微激進那麼簡單。
不過我也理解珊多拉的想法。因爲塔維爾確實在報告中提到了這個驚人的進步:她不但已經讓新船具備了返航功能,而且還讓那玩意兒有着相當的續航能力。和我們上次放出去的那艘幾乎就是個特大號一次性探測器的“深潛船”不同,新船是成熟而完整的正式飛船,在安全“深度”以內,它的設計下潛次數有百餘次,並且能承載一個二十人以內的科研團隊在裡面工作和生活。還記着我們從梅洛瓦人手裡奪回來的那個通訊裝置麼?就是當年十五天區研製出來。但沒來得及裝配到奧卡姆的深潛船上就被搶走的那東西,塔維爾已經成功將其仿製出來,並將它安裝在她新設計的飛船上,於是我們的新船也有了在深淵深層區對外通訊的能力。
有了這麼多的大幅進步,珊多拉自然顯得鬥志昂揚,她因此決定在第一次下潛的時候就做一次載人試驗,畢竟僅僅依靠模擬艙是沒辦法驗證所有系統的。
我和她就在這個問題上研究了挺長時間,不管是激進想法還是保守想法都理由充分,最後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倆半瓶醋就別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了。還是看塔維爾怎麼安排吧……
我想着珊多拉帶着一副認真又嚴謹的模樣跟自己辯論了半天,最後纔想起來自己在深潛科技方面也是個半瓶醋的模樣就覺得好笑,即使是女王陛下偶爾也會有呆萌起來的時候,尤其是這兩天……
我施施然地來到客廳,想看看電視上有什麼有趣的東西:雖然咱是威名宇內了,但對這顆星球上發生的事情還是很感興趣的。不過我剛走下樓來就看到了比電視更引人注意的景象:一大團金色的毛球正趴在茶几前面,毛球旁邊則趴着一個銀髮鋪地的女流氓。
冰蒂斯和那頭二貨狐狸不知道怎麼湊一塊了,倆人聚精會神是在研究什麼呢?
我充滿好奇地在背後慢慢靠近這倆平常怎麼也不會湊到一塊的組合,她們是如此投入。竟然還真沒發現。只見那頭二貨狐狸盤腿坐在地上。臉都幾乎要摁進茶几裡了,她屁股後面的尾巴也隨着心情晃來晃去。從後面看過去幾乎能把整個人徹底擋住:所以剛下樓的時候我就看到一個大毛球在那趴着。冰蒂斯也毫無形象地席地而坐,一邊跟狐狸研究茶几上的東西,一邊指指點點低聲和對方嘀咕着什麼。
我在後面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發現原來茶几上漂浮着一小羣發光的小球球,那些小光球呈淡金色,好像完全是光芒組成的,因而顯得似真似幻,它們懸浮在距茶几表面有三五釐米高的位置,優哉遊哉地在狐狸面前跳着轉圈舞。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結果目瞪口呆地發現那些小光球還有模糊的五官!
頓時我就聯想到了某些異世界的低級自然精靈,那些自然之靈看上去就和這差不多。
“這什麼玩意兒?”我突然出聲,“你們從影子城買了啥新寵物?”
狐狸被上方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條,尾巴騰一下支棱地跟劍冢似的,一下子蹦起來就撞到我身上了,我把這狐仙大人摁回去,後者才拍着胸口白了我一眼,隨後小心翼翼地把茶几上那些小光球收攏起來捧給我看:“尾巴上的蝨子,剛纔突然發現都成精了……”
我:“……?!”
冰蒂斯從旁邊一腳就踢過來了:“所以說你丫的信息擾動力到底有譜沒譜,到底有譜沒譜!”
我上躥下跳地躲閃着女流氓的連環踢。最後實在沒辦法,拽着冰姐的腳丫子把她順勢扔在沙發上,這纔有功夫觀察狐狸手中捧着的那羣小光球,那些被我誤認爲自然之靈的小東西還熱情地蹦了兩下,發出一陣風鳴般的聲音,場景詭異的我都說不出話了。
半晌我才反應過來,揪着狐仙大人的耳朵:“你成天洗澡身上哪來的蝨子!?你又去找刻耳柏洛斯打架了?還是又去領導街西頭那羣野貓反抗人類暴政!?”
狐狸的一堆尾巴跟大風車一樣在我身上啪啪啪地拍打着以示反抗,一邊呲牙咧嘴:“放開我!放開我!我是狐仙大人!耳朵是很敏感的……”
“行了。你倆神經病有時間再鬧,”冰蒂斯這時候反而一臉嚴肅地上來勸架,她把狐狸救下來,一邊給我遞過來一張紙,“父神來信,關於你家祖墳……哦。珊多拉家祖墳的。”
……這貨就不能學學怎麼正常說話麼?
說起故鄉世界的事,前幾天我們就已經把先祖整理出來的最後一點日誌送到神界了,基本上安瑟斯和十幾個老祖宗能回憶起來的航行細節都已經在那裡面。而這次父神送來的信果然就是報告進度的。信上他很高興地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神界那邊已經從資料巨庫中找到了相當明確的線索,如今他們幾乎可以確定,希靈使徒的故鄉世界就在神族曾涉足過的某個區域,而且通過這麼多天的排查,這一區域已經被限定到相當小的範圍內,或許用不了三兩天便能確定故鄉世界的座標。
父神還特別自豪地告訴我,找到最關鍵線索的還真是索瓦雷召集起來的那些志願生中的一波:來自聖火大陸的育強職業技術學校師生代表團……
我這是第一次知道。神界學校也有起名這麼沒品的,這名字真親切……
“啥內容?”冰蒂斯抱着腳丫子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跟穿着鞋跳上沙發的狐狸繼續研究那羣蝨子精,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說是已經能確定故鄉世界就在神族登記過的世界列表裡,現在正進行最後的排除法,”我一邊說着,一邊拍了狐狸一下,讓她別穿着鞋在沙發上蹲着:雖然不髒但身爲狐仙大人總要注意體面是吧,“還提到神界有個育強職業技術學校……”
冰蒂斯捋着自己的一腦袋銀毛:“哦。那所學校啊。以前叫奧西里斯聖學院來着,後來那的校長覺得神界學校的名字基本上都是一個風格顯不出創意來。就改成這樣了,算是名校,以創新聞名。”
我:“……”在冰蒂斯老家要想標新立異原來是這樣的!那我辦個學校叫育才中學不知道能算神界奇校不?
正在我這麼想着的時候,突然從影子城來了一條通訊,是塔維爾發來的:“陛下,有些情況請您來一下,跟先祖有關。”
我一愣,不及多想便打開傳送門到了影子城,隨後珊多拉也緊跟着自己傳送過來,看樣子她也接到了塔維爾的報告。我們一頭霧水地來到研究中心,結果正撞見安瑟斯、露以及其他幾個先祖正在和眼鏡娘激烈地爭論着什麼。看到我和珊多拉出現,兩方人都好像看到救星一樣快步迎了上來。
珊多拉皺着眉:“怎麼回事?”
“先祖知道了深潛計劃的事情,”塔維爾愁眉苦臉,“要求加入。”
我愕然地看向安瑟斯,對方和其他幾名先祖的臉上都只有一片嚴肅,顯然這主意不是心血來潮,而且已經很難改變。
我和珊多拉飛快地對視一下,在精神連接中交換看法,隨後異口同聲:“這個項目很危險!”
“我們這輩子都一直活的很危險,”安瑟斯壓根沒把這當成需要考慮的問題,“而且現在看上去,‘深潛計劃’是其中最值得冒險的一次。”
我知道安瑟斯是個十足的倔老頭,雖然自己對他印象很好,但老爺子倔起來那是真愁人,所以我一下子就糾結起來了。我們之前壓根就沒想過讓先祖們接觸深潛計劃。但也沒人想到要拿這個計劃對他們保密。這個項目運作到今天,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列爲最高機密了——雖然它的所有細節都仍然是機密,但起碼這個項目的存在是衆人皆知的,因此先祖不小心得知“深潛”也顯得順理成章。
這應該算是我們的一大疏忽:大家都沒想到老祖宗會要求參加這麼個玩命行動吶!
“老爺子,我知道你們對深淵執念挺深的,”我斟酌着該怎麼勸勸老祖宗,“但這個項目真心不能隨便來,深潛團隊裡連個幫忙擰螺絲(假如有的話)的都要層層審覈考驗半天。怎麼能隨便加人呢?而且說實話,你們都知道深淵是什麼東西,奮鬥了半輩子好不容易不用跟它們打交道了,你們怎麼又想着湊上去呢?”
“就是因爲知道深淵是什麼東西,”安瑟斯聲音很平淡,卻擲地有聲。“我們纔要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我趕緊湊上去殷切地說,“那行啊,看完咱就回家行麼?”
安瑟斯表情一僵:“那只是個描述手法……”
我攤開手,知道這個老爺子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而一幫老祖宗知道現在有能力進入深淵之門肯定也不會只是“看看”那麼簡單,只好把情況跟他們挑明瞭:“老爺子,不是給你潑冷水,你想想,深潛計劃是帝國科技含量最高的東西了。研究所裡稍低級一點的技師過去都抓瞎,您幾位又不是科學家,過去能幫什麼忙吶?”
“這項目應該不只需要科學家吧,”露很柔和但又堅決地說道,“乾點零活也行,或者站崗放哨,隨便給安排什麼工作都可以,反正我們不添亂不就行了?要實在嫌我們沒用,我們可以學啊!”
話說到這份上我覺得恐怕只能點頭了。自己可沒勇氣點頭說老祖宗沒用——雖然某種意義上這還真是事實。我跟珊多拉稍微交流了一下。後者也很無奈:既然他們知道了這個計劃,那除非用強的。否則誰也攔不住這些異常頑固的老祖宗,畢竟現在使徒的一根筋精神還是從這些人繼承來的呢。
“那就這樣吧,”我勉強點點頭,“不過你們肯定是不能參與研究團隊的,那科技含量太高,你們可以去哨兵組或者勤務部門幫忙,但必須做到一點:聽塔維爾的指揮,百分之百地聽指揮——這可不是研究烤蛋糕不放水,這是研究深淵之門,有一個人不聽指揮那就可能出人命的!”
安瑟斯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當然理會的,我們又不是小孩子。”
我心說您也知道啊——您幾位這擰勁兒比熊孩子只強不弱了,我家裡那幫熊孩子起碼還知道聽大人話呢。
“陛下?!”情況峰迴路轉,塔維爾這時候纔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肩膀上被砸下來一個驚天重擔,眼神都是直的,“您真要讓先祖參加這種……”
“組織上對你寄予重望,”我拍着眼鏡孃的肩膀,“你不要有太大壓力!”
塔維爾:“……是,陛下。”
等其他人都離開之後,只有安瑟斯留在最後跟我和珊多拉麪面相覷,老爺子樂呵呵地:“我知道你這時候肯定在心裡罵我呢。”
我趕緊擺手,但還沒開口,老爺子就氣壯山河地接了下半句:“反正你罵也沒用,我又沒打算聽。”
我:“……”老祖宗這光棍精神還真跟現代使徒一模一樣。
“我們跟深淵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吶,”老爺子慨然道,“但直到希靈人滅絕的那天,我們都不知道那東西的源頭裡是什麼樣的,這是一種憋屈,你知道麼?現在你們能越過那道門了,對我們這幫老傢伙而言,就是這輩子最大的一個執念有希望解開了……”
老爺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人活在世不是光爲了吃飯睡覺的,好不容易活過來,如果還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地等着死,那跟死了的時候有什麼區別?所以我們會不惜一切去學習那些在生前沒接觸過的東西,重活一次,不能把這條命浪費了啊。”
說完這句,安瑟斯轉身離開,只留給我和珊多拉一個光棍氣十足的背影,我和珊多拉相視無言,最後倆人一起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先祖們什麼都好,就是這性子簡直跟鋼筋水泥似的油鹽不進……
兩天後,一度被毀的深潛港控制中心完成了重建,深潛船也已經準備就緒,塔維爾計劃就在明天對這艘新船做第一次深潛測試,按照慣例當然應該是我和珊多拉親自去鎮場——然而一個意外到來的老熟人打斷了我的計劃。
父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