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吧,按照一般人的習慣,如果有人不遠萬里找過來,你把人從車站接回來之後都應該有個接風洗塵的過程,先讓遠道而來的客人歇息個一日半日纔算合乎道理,畢竟有這麼句俗話:出門千里,路途勞頓。出遠門總是一件勞心費力的事。所以我第一打算是先讓阿奴麗麗歇一會來着,但對方表示自己一點都不累,甚至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跑了天知道多少個“千山萬水”。從她生活的世界到影子城,這段距離已經不能用單純的遠近來衡量,可以說這是一段從數字上能讓人驚悚的遠行,但實際上阿奴麗麗跑完這段距離加上坐過站耽誤的那點時間總計也只有二十二分鐘……帝國的傳送技術改變了很多建立在常識上的東西,我覺得自己給一個剛出家門才二十分鐘的姑娘安排當天住宿簡直是自己幹過的最二的事情,之一。
既然不用休息,那自然就是直接領着阿奴麗麗到處轉轉,反正現在還沒到飯點——我的日常生活一向是用飯點來分割的,這比日程表還好使,或許自己這是受了珊多拉的影響——現在我們剛離開次元樞紐廣場,阿奴麗麗還沉浸在這地方壯麗的建築羣裡不可自拔,於是我決定先規劃規劃觀光線路再幫她拔出來。
而就在這時候,在自己沒注意的情況下,阿奴麗麗就和樞紐廣場附近隨處可見的小商販搭上話了,這是我的失誤,尤其是在我注意到阿奴麗麗眼前是誰的時候,我更覺得這是自己的失誤了……
阿奴麗麗滿臉好奇地停在一個小攤前,攤主是一個相當魁梧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對方還穿着一身明顯特製加大的黑色西裝。魁梧的如同軍人一樣的攤販,穿着西裝彷彿準備出席聯合國會議一樣的攤販,如此形象鮮明各種不搭調的裝扮,在影子城簡直是找不到第二個的。
阿奴麗麗手裡擺弄着小攤上的東西,那是一些亮晶晶的飾物:女孩子確實天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擺攤的中年人抓緊時機推銷自己的東西,那張浩然正氣的臉上彷彿帶着正義的光輝一般,讓人感覺你要是不相信他的推銷那簡直是違背自己的良心:“小姑娘眼光不錯啊,這可是用圖哈-3星球上的地幔結晶製造的護身符,專門請神殿祭司開過光的。整個宏世界都難得的寶貝。原價六萬八,給你打完折三塊五拿走,可別錯失良機……”
事實證明,你要是相信他的推銷,那就更違背自己良心了。
這個時間點。西卡羅確實沒啥任務,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就能把自己的小攤推到商業限制區來,而且更不意味着他就能用玻璃五廠出品的東西來忽悠一個涉世未深的妹子。當然神殿的那幫祭司們平常是不是承接開光業務我們還要另說——反正我現在的反應就是一巴掌拍在那廝肩膀上:“嘿!”
我覺得自己反應夠快了,但那個老混球還是一如既往敏捷無比地竄了出去,掀起的狂風掃過半個廣場,然後就從次元樞紐廣場周圍的路口裡竄出一隊戴紅箍的來,追着那個飄逸而壯碩的黑色身影消失在大道盡頭。我擡起的右手僵在半空。隨後扭頭衝姐姐尷尬地笑笑。
“你永遠無法在全智力加點的情況下抓到一個純敏捷的MT。”面對姐姐笑眯眯的眼神,我這麼給自己解釋,同時慶幸今天跟着出來的不是林雪那個毒舌的丫頭,否則大小姐一定會緊跟着一句:“木頭你真的是智力加點麼?”
廝混了四年多。我早對那丫頭的秉性爛熟於心了。
然後就聽到姐姐帶着笑意說道:“阿俊,你真的是智力加點麼?”
我:“……”這個世界有時候是很殘酷的,好吧,我承認自己天賦點主加的是扯淡。
“剛纔那是……”阿奴麗麗手裡還攥着一個小小的淚滴形狀的護身符:玻璃五廠出品。號稱來自地幔,她對影子城這邊的本地風俗可不瞭解。現在很是納悶,“我還沒付錢……啊對了,我也沒有你們這邊的貨幣啊。”
“沒事,帝**部系統不用流通貨幣,宏世界的貨幣體系暫時也跟你們沒啥關係……額重點不是這個,反正你不用管剛纔那貨,我跟他熟,交給我就行了,這個小玩意兒算是給你的禮物吧。”
阿奴麗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權把這當成是影子城的特殊風俗。隨後我們領着她向世界之樹神殿的方向走去。如果說影子城有什麼地方是最壯觀的,那麼一共有倆,一個是在城市空中的巨大環形結構體,軍統部本部,這個莊嚴而龐大的金屬之環是新帝國僕從軍體系的象徵,但它屬於軍事區,顯然不適合領着阿奴麗麗參觀。另外一個就是世界之樹神殿了。儘管從外表看上去,它只是一顆樹,但它是一顆樹幹半徑可以用公里來計算的樹……在這個尺寸下,任何東西都是壯觀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從次元樞紐廣場前往世界之樹神殿的一條大道會穿過影子城最繁華的區域,不但街景上佳又有很多來自各個世界的奇妙物品,而且途徑好幾個異種族聚居點。這意味着我們這一路上就能讓阿奴麗麗見識到什麼是萬國來朝,什麼是諸界之都,什麼是從南面來了個威震天手裡提溜着二斤皮卡丘糊了從北面來的奧特曼一臉大師球……
離開次元樞紐廣場,朝着遠離軍事區的方向走,一路上的景象就會越來越繁華:雖然樞紐廣場也稱得上人流如織,但那裡畢竟比鄰要塞,是不可能跟商業區一樣熱鬧的。阿奴麗麗一路上就彷彿初次來到外面的小動物一樣緊緊跟在我和姐姐大人身後,這個幹練成熟的女孩現在來到一個讓她感覺無所適從的地方,也露出了這般無措的模樣。但這並不會打消她的好奇心,當稍微適應了這種沒經歷過的環境之後,阿奴麗麗開始興致勃勃地跟我和姐姐打聽一路上見到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其實說實話,影子城的很多東西我也不認識……天知道它們是從哪個世界被哪個種族帶過來的什麼玩意兒。於是我只能撿着自己認識的東西給她介紹。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阿奴麗麗驚奇地看着一羣有着淡藍膚色的矮小種族從眼前飛快地跑過去,她小心地退了半步,以防止被撞到,“這麼繁華……這麼大……這麼多不一樣的種族生活在一起。你都不知道這裡到底有多少個種族,是嗎?”
“嘛,確實,宏世界的規模太大了,”我撓撓頭,“影子城的種族構成每天都在變化。有時候一個世界派到影子城的人員只有兩三個,而他們可能在這裡呆不到一天就會回去,所以每天你都能在這裡看見新面孔,這座城市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常駐的,其他人都是流動人口。”
阿奴麗麗還不是很瞭解宏世界的事情。於是我簡單給她介紹了一下這個新帝國建立起來的、規模空前的民用網絡,當知道這是一個無限擴充,涉及到的種族數量比他們的人口數量還多的體系時,她半天沒合上嘴巴,隨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四周:“老天……帝國到底有多大?”
“比你想象的任何一種龐然大物都要大,”我很自豪地說道,因爲眼前的這一切正是自己親眼見證着。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甚至光首府世界都不止你看到的這麼簡單,你看到的這個影子城,甚至影子城上方的那顆星球。都只是首府世界的一個‘街區’,在這個空間之外,還有阿瓦隆和天界都市,以及一個被稱作母大陸的原生星球。每一個地方都比影子城大,這些都是首府世界的街區。待會我帶你去阿瓦隆看看。每次有客人我都要帶他們去那,那可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地方。”
阿奴麗麗似乎都快忘了自己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其實她也真不太清楚自己來這兒是要幹什麼的),她已經完全被這個可以用奇蹟形容的地方給吸引了。一個像帝國這樣龐大的跨世界文明,其首府充滿了讓普通人感覺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理解的地方,很多人在影子城住了三四年,卻至今沒有完整地瞭解過這個城市:它發展的速度甚至超過了你瞭解它的速度。
“我感覺自己像是個第一次進入文明社會的原始人,”阿奴麗麗突然有點喪氣地說道,一邊提了提自己那件或許精心挑選,但仍然有些破舊的長裙:我估計在戰後的世界,她這樣的“領導人員”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衣服了,她一直是穿着制服的,今天卻換上了長裙,顯然她也很重視這次來帝國首府“見世面”的經歷,“什麼都不懂,看什麼都會被嚇一跳。”
她也不過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普通姑娘啊。
我拍了拍阿奴麗麗的肩膀,不知怎的,自己莫名地對這姑娘很欣賞,或許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姐姐當年的影子:堅強而稚嫩,扛着沉重的擔子,卻咬牙堅持到底,成熟強韌的外表下,內心深處卻還是個普普通通,也希望能普普通通平安一生的女孩子,這簡直跟當年的姐姐太像了,只是當年的我懵懂無知,坦然享受着姐姐帶給自己的平安生活,直到今天,自己才能意識到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言是多大的重擔。
“感覺自己是個土姑娘麼?”我笑着對阿奴麗麗說道,“還是覺得自己來自一個落後的文明,心裡有點不安?別擔心,這裡沒人在乎這個。你看,這裡匯聚了宏世界無數個文明的訪客,那些文明並不是各個都多麼開化繁榮的。在這裡,沒人在乎身旁走過的人是什麼出身,也沒人在乎你的母族是不是已經佔領自己的宇宙。這裡不但臥虎藏龍,而且帝國還是個沒法逾越的高峰,在這前提之下,所有的他種族在這地方都不會有爭鬥:哪怕他們可能在別的地方打出腦漿子來,但是在影子城,每個種族確實都是平等的。”
“……很奇特的‘平等’方式。”阿奴麗麗很聰明,於是在略一思索之後,她帶着古怪的笑容如此說道。
“確實是很奇特的‘平等’,”姐姐不緊不慢地點點頭。“很多他種族的訪客剛來到影子城的時候也會有爭鬥,他們甚至可能原本就有世仇之類,但怎麼說呢——當他們發現自己血雨腥風了十幾代人所爭奪的東西,在這裡的價值不超過兩個饅頭的時候,頓時就打不下去了。還有某些種族的優越感也是被這麼打消掉的,他們剛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比宏世界那些‘原始人種族’更文明,更高級,結果到住了幾天才知道,所有人都是原始人。他們再高級,也就是從打製石器上升到新石器的地步……這還怎麼優越下去?”
在一個廣告牌掉下來砸中十個,有九個人都可能拯救過世界,剩下一個還可能是帝國兵的地方,誰都牛B不起來。就是這麼個道理。誠然,這算不上真正的衆生平等,團結友愛,但那種理想狀態本來也是不大可能出現的,影子城維持了一種建立在默契和集體妥協基礎上的和平環境,這已經是理論上最佳的模式了。
正在這時候,我們聽到一陣“轟隆隆”的低沉聲音從不遠處的街巷裡傳來。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正滾過來一樣,這聲音給了我一種即視感,而且很快,這種即視感就得到了證實:一個巨大的金屬圓球正從前面的街巷拐角處滾出來。筆直地衝向我們的方向。
我以爲這是菲娜那個退休小女王又在推着感冒的比伯魯出來遛彎,但是……
剛纔大球出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他後面沒人。
而且那個大球正在發出和他滾動的動靜一樣大的轟隆隆的叫聲:“前方避讓!前方避讓!前方……”
“砰!”
這個碩大的金屬球碰到了路上的一截隔離槓,影子城的建築材料你們是知道的。隔離槓這種東西都用上了喪心病狂的戰艦和金,因此隔離槓紋絲沒動。那個看上去自重上噸的金屬球卻飛了起來,在一連串的砰砰聲中,他在路面上砸出來一排大坑,然後在我和姐姐面前終於勉強停下:之所以是勉強停下,是因爲我下意識地踢了一腳他才停下來。
“……這個是……”阿奴麗麗從剛纔就被嚇住了,這時候才驚魂未定地問道,一邊後知後覺地往旁邊小跳了好幾下。正常人看到一個比自己都個大的金屬球一路地動山搖地朝自己衝過來不可能淡定得了,她現在的反應也挺正常。
“額,一個老朋友……”我上前敲了敲金屬球那光滑如鏡面一樣的外殼,“比伯魯,你還好吧?”
金屬球發出悶聲悶氣的回答,聲音聽上去好像還有點跑調:“大致還好,陛下,您能幫我翻一下麼,我現在頭下腳上的……”
我趕緊和姐姐一起推着比伯魯的身體在原地倒騰起來,折騰了半天才找到對方身上標記着“上”和“前”的兩個字樣,那倆字必然是菲娜的筆跡,只不過比伯魯滾了這一路,字幾乎被磨掉了。
“呼……正過來的感覺真好,我已經有點暈了,三號平衡樞有點想吐,”比伯魯的身體微微晃動着,“很抱歉陛下,讓您看到了這樣失態的一面……我應該好好在家呆着,出來逛街實在是個愚蠢的錯誤……”
“你又感冒了?”我斜着眼看着這個渾圓的鐵球宰相,也不知道是衰神附體還是怎麼回事,他平常都在文明共同體那邊任職,每個月只有三天來覲見自己的退休女王,但基本上每次他這三天裡都要出點狀況。比如感冒發燒消化不良什麼的,根據現在飄不起來的現狀,他應該是感冒了。
“昨天晚上去軌道站吹吹新鮮的等離子風,現在有點小狀況,”比伯魯尷尬地說道,然後晃晃悠悠地漂浮起來,在半米高的地方維持了幾秒鐘後還是砰一聲落地,“其實還能飛,但很不穩定,而且剛纔已經轉暈了……”
這時候我終於看到前面的街巷拐角跑出了菲娜的身影,自從女王的位置上退位之後,她已經安安心心地在帝國首府過上了清閒的小日子,享受退伍軍官待遇,看那急急忙忙跑過來的模樣,我已經完全看不到她當初坐在鋼鐵王座上那種了無生氣的僵硬感覺了。
“終於追上你了,比伯魯,”菲娜高興地看到自己的宰相正停在路邊,放心地拍着胸口,然後跟我們打招呼,“你好,朋友,又見面了!”
然後我們才知道,比伯魯出門的時候確實是跟菲娜在一起的,只不過中間菲娜離開去買飲料:她沒注意,把比伯魯停在一個斜坡上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比伯魯滾了好幾分鐘,這剛停下。
“朋友,這是?”
菲娜注意到了跟在我們身後的阿奴麗麗,後者陌生風格的穿着和臉上那種初次來到影子城的人最常見的表情讓她很是好奇,於是我笑着給雙方作了介紹。
當聽說眼前這個看着有點呆呆的,而且也不怎麼穩重的女孩子竟然是一位退位女王的時候,阿奴麗麗驚奇不已。
“來參觀的客人麼……”菲娜想了想,突然對阿奴麗麗做出邀請,“那麼來紀念碑廣場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