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在通訊畫面中出現了佩戴着帝國標記的人?”
第五艦隊的總指揮官,被稱作可可基納的靈體生物突然改變了語氣,低沉而嚴肅地說道,這個靈體的三隻眼睛都變得比以往更加明亮,而且帶上了一種淡紫色的光暈,這種表現意味着什麼樣的情緒變動呢?驚訝?恐懼?憤怒?疑惑?還是兼而有之?暫時我們還不得而知,只能確定一件事,情況還真的複雜起來了。
我們現場的人裡面沒人穿着帝國制服,但塔維爾的通訊畫面就懸浮在“議會”旁邊,她是穿着制服的,從通訊設備的拍攝角度,在可可基納那邊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身着帝國研究員制服的塔維爾,於是在他眼中,議會就是在一邊和第五艦隊保持聯絡,一邊和帝國進行着通訊……好吧,其實這就是事實。只不過這個事實現在暴露的真不是時候。
“於納德議會,我不認爲那些失去理智的怪物會成爲你們的新盟友,但你確實需要解釋一下。”似乎是見“議會”遲遲沒有迴音,可可基納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不過在“議會”開口解釋之前,珊多拉卻先一步站了出來,主動說道:“可可基納指揮官,很高興見到你。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希靈皇帝,珊多拉?凱爾薇?尤拉西斯,新帝國的統治者之一,如你所見,帝國如今和第四艦隊站在一起,我們同屬於一個陣營。”
誰也沒有想到(包括我)珊多拉會突然站出來。而且這麼明確地把事情說出來,別說已經陷入呆愣的“議會”和周圍這些第四艦隊高級官員們了,視頻對面的可可基納也是一陣目瞪口呆。我估計他完全沒有做好接受這個設定的心理準備,珊多拉話音落下之後他就開始在那閃啊閃的,最終攤開他那比人類要寬大很多的“雙手”,對我們做出一個混亂中的姿態:“這是怎麼回事?第四艦隊終於還是落到你們手中了麼?”
“你遲早要把事情說清楚,如果等第五艦隊撤離到帝國邊境再讓他們發現那些帝國兵站。恐怕事情會更麻煩,”珊多拉偏過頭對“議會”小聲說道,然後重新看向通訊器。“不,正好相反,我們前不久剛剛把第四艦隊從你口中那些怪物手中保護下來。”
可可基納將上半身探向通訊器的方向。他那飄忽不定的“面龐”在全息畫面上被放的很大:“帝國人,你究竟要說什麼?”
“你記憶中的帝國已經覆滅了,全盤崩潰,”珊多拉用沉靜如水的口吻迴應道,“現在國土不再,而活下來的希靈使徒已經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就是昔日追殺過你們的墮落者,對我們而言的叛軍。而我們則是第二股勢力,重新組建起來的新帝國。不幸的是,我們勢單力孤。而且我們中的大多數直到幾年前才從漫長的沉睡狀態甦醒過來,對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情,無能爲力。現在新帝國正在逐漸崛起,並致力於消滅那些投身深淵的叛軍,同時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爲遭受墮落者侵害的世界提供庇護。第四艦隊已經處於新帝國陣營中,而在前不久,他們又接收到你們的求救信號,這纔有了現在這次營救計劃。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答案。”
我很難從一張比果凍就多了三個燈泡眼的臉上看出什麼表情,可可基納的肢體語言在我們看來也是莫名其妙的,因此沒人知道對方聽到珊多拉這些話之後是疑惑還是乾脆拒絕相信。他身上飄忽不定的靈體能量有規律地收縮了三下,然後將注意力放在“議會”身上:“於納德議會,我希望得到你的證詞。這件事情的可信度實在讓人生疑。”
——其實他這求證並沒什麼意義,“議會”已經跟我們站在一起了,那前者的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不過他還是希望能得到自己老朋友的親口承認而已。於是“議會”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可以對於納德人的先祖起誓,皇帝陛下句句屬實。”
與此同時,我們聽到了精神連接中傳來的“議會”的解釋:“對艾倫靈族而言,表明可信度的最高態度就是對自己種族的先祖之靈起誓。不管對異種族而言這個起誓的分量是不是和對艾倫靈族一樣重,這都已經是表明我態度的最有力舉動了。”
可可基納的眼睛閃爍不定,三團光芒最終定格在一個很暗淡的狀態:“出於多種原因,我應該相信你。而且昔日那些怪物確實不可能用這種有理智的態度與我交談,他們也沒必要設置任何形式的騙局……那麼,信任暫時建立,新帝國的皇帝陛下。”
“哇,這麼簡單就計劃通了?”淺淺咋咋呼呼的聲音一如既往在關鍵時候響起,她手裡還捧着個超巨大的九階魔方,一副準備消磨大半天時光的架勢,“我玩具都準備好了你就給我聽這個?”
珊多拉嘴角肉眼可見地抽了一下,我則趕緊把淺淺哄到一邊去。其實可可基納如此短的時間就相信我們的說辭確實也挺讓我意外,但不消片刻,我就明白了箇中緣由——事實上嚴格來講現在雙方之間根本沒建立起任何相互信任,可可基納當前的表現完全是因爲——沒得選擇。
他那殘破的艦隊正在受人追擊,如果找不到出路就百分之百會被團滅,而我們這邊,至少還能給他百分之十的希望。
同時也像他說的那樣,完全沒有理智的墮落使徒是不會用這種麻煩的方式給他設置圈套(他現在還不知道,當年那些無理智的瘋子還真的變成了一幫無所不用其極的狡猾惡棍)的,而且又有於納德議會肯用自己最大的誠意來爲珊多拉的言辭做擔保。他在這種情況下,是選擇繼續領着艦隊亂竄,還是與我們合作,當然不言而喻。
至於當年被希靈使徒追殺的國仇家恨之類——現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會消弭,只是雙方都很明智地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討論這種問題而已。我相信等第五艦隊順利脫離險境之後,纔是把這個問題放在桌子上研究的時候。
“現在我要知道你們整個艦隊的整體情況,虛空跳躍裝置的工作參數。你們的精確位置。”
當雙方建立起了基本的信任之後,珊多拉立刻將話題轉到對第五艦隊的支援方面,並詳細詢問了對方的現狀。在我看來。要對第五艦隊馳援是基本上不可能了——距離實在太過遙遠,即便以帝國現在最先進的虛空開拓小隊,恐怕也來不及給第五艦隊全體官兵趁熱上柱香。
珊多拉當然也知道這個。所以她的問題中已經刨除了讓帝國艦隊趕過去增援的選項,而試圖首先指導對方擺脫追擊。
“關於艦隊的技術資料我們已經開始上傳,預計兩分鐘後完成。我必須先說明,第五艦隊所用的虛空跳躍系統已經年久失修,很難保證可以在這種全功率狀態下運轉多久。現在我們中最慢的大型艦每次跳躍的信息偏移修正量是百分之六,跳躍間隔八秒,艦隊因此只能以這個速度移動。我們在襲擊中損失了將近一半的資源補給——它們原本在家園星球上,襲擊到來的時候僅僅被轉移了一小部分,因此有很多飛船現在幾乎是空艙前進,依靠艦內生態系統維持乘員生命。但是大型艦的生態系統全部都是剛剛重啓,在這之前它們都已經被關機整整一百年,儘管目前還沒出問題,但很有可能突然出現生態循環宕機的災難……”
在可可基納對我們傳達第五艦隊的現狀的時候,珊多拉以及正在線上的塔維爾科學家團隊也正在同步分析着對方傳過來的星艦資料。儘管有很多專業名詞不太懂,但看珊多拉的臉色我也知道,第五艦隊本身從飛船情況上就相當不容樂觀。她突然揮手打斷了可可基納的話:“我看到你們的生態循環系統數據了,有一部分標爲阿爾法級的星艦內使用的系統現狀十分危險,這些系統爲將近三分之一的艦隊成員提供生命維持。”
“……是的,我們的工程師已經發現三次危險故障。他們正在全力搶救那些失效的大氣再生塔,但我們缺乏備用組件,它們全都被留在家園星球上。”
珊多拉皺着眉頭,看向身旁的另外一組全息投影,上面顯示的是離世庭園系統的工作數據。
“距離太遠,定位信號強度不足,而且你們正在越過象限界區,以現在的傳輸穩定率,我們連最小規模的救助裝置都送不過去……無端傳送需要更強的引導信號才行。”
可可基納看上去並沒有對接收到帝國的援助設備有絲毫期待,因此也無所謂失望,他只是很鎮定地點點頭,然後表示那些生態系統還能再堅持個一兩天——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一兩天內不能擺脫追擊並且找到一個安全的停靠世界,第五艦隊將不得不放棄將近三分之一的成員。
他們不像帝國,擁有在虛空中將單位從一艘船上直接傳送到另一艘船上的“二次跳轉”技術,他們的飛船現狀也無法在虛空中維持足夠大的秩序場,好利用小型運輸船完成大規模的人員轉移,除非能停靠在一個安全的世界,否則那些深陷在即將生態崩潰的星艦中的乘員將毫無希望。總體來說,第五艦隊如今的情況比當日和我們相遇時的第四艦隊還要糟糕無數倍。
“總之,艦隊現在正按照你們提供的導航信息前行,目前我們還沒發現追兵的跡象,但他們肯定還沒有放棄,”可可基納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某個信息終端,低沉的語氣說明他對現狀並不樂觀,“但要在短時間內撤離到你們標識出來的最近的安全區似乎是不可能的,我們當年的撤離正好與你們新帝國的疆域交錯而過,雖然不是走截然相反的方向,但現在兩者的‘距離’也實在太過遙遠了。”
在數萬年前,流亡者艦隊決定分頭撤離的時候。所有艦隊都選擇了不同的虛空象限作爲目標,其中第四艦隊的目標正好靠近如今的新帝國疆域,因此他們才能誤入宏世界通道,但第五艦隊選擇的路線卻正好和新帝國每一個世界錯開(好吧,至少他們沒有選擇第二艦隊的路線,據“議會”所說,第二艦隊當年選擇的路線和如今的新帝國疆域完全背道而馳。假如第五艦隊走了那條路的話?,恐怕他們用幾千年也跑不回來),或許如今整個帝國的疆域都不如第五艦隊和我們之間的“距離”遙遠。
如果是在帝國境內。由於各個世界之間有世界之門作爲連通,即便跨度再大的虛空航行也幾乎可以做到瞬間抵達,但在帝國境外。沒有世界之門的情況下,依靠飛船一點一點跳轉,那所要消耗的時間是驚人的。我調出了塔維爾編撰的虛空疆域圖,並把第五艦隊的座標信號輸入進去,試圖找到更近的路線——這份疆域圖並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地圖”或者別的什麼圖形界面,它是由無數個帶有腳註的點構成的表格樣的東西,因爲在虛空中無法確定任何東西的位置,自然也不可能繪製出地圖一樣的虛空疆域圖,這幅表格中每一個代表世界的點都只能通過“信息偏移量”來表示自己和首府宇宙的相對位置,而在第五艦隊的點下面。我只能看到一大串數字,後面甚至還有一連串的省略號……
我甚至懷疑,他們用幾年時間都不一定能來到帝國邊境。
“暫時按照預定路線撤退,我正在思考怎麼讓你們無延時地跨過這段距離,”珊多拉曲起食指抵着自己的下巴。她似乎已經有了什麼主意,“或許真的有一條捷徑可走……給我點時間。”
“你們到底在被什麼人追殺,是……舊帝國時代的附庸?”姐姐在技術上肯定幫不了什麼忙,因此只能問問其他我們同樣很在意的問題。
“就是他們——那些爪牙,”可可基納的聲音中帶着抑制不住的激動,但隨即平靜下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能確定他們是你們口中‘舊帝國’的附庸。我們在他們的飛船上看到了水晶十字軍徽似的東西,不過……我想你們會對這些圖像感興趣,這可跟正常的帝國標記不太一樣。”
可可基納說着,將一組畫面發送了過來,看上去那是在高位軌道的戰場上拍攝下來的,背景基本上都是大片支離破碎的艦船殘骸,而且可以看到有些畫面一側的星球邊緣,因爲高速運動,畫面有些模糊不清,我分辨不清其中哪些來自第五艦隊,哪些來自追殺者。而在這些畫面中最顯眼的是一些有着圓弧外殼,有着大片金色塗裝的飛船,這些看上去頗有點神棍味道的金色渾圓戰艦就是可可基納所說的追擊者。姐姐大人將其中最清晰的一幅圖片放大,終於,我們在這些戰艦的艦首找到了帝國的十字軍徽——嚴格來講,是看上去彷彿十字軍徽的東西。
那個徽標的原型顯然是帝徽,但它的顏色已經從藍色變成了淡金色,而且尖端銳利的水晶尖刺被修改爲月牙鏟一般的圓弧形,在徽標的背景上,則可以看到兩把交叉在一起的權杖圖案。
整個標記在我看來有些不倫不類,姐姐則眉頭緊鎖:“他們怎麼把帝徽變成這樣?”
“他們擅自改變了帝徽……正常的僕從軍絕對不會這麼做,這是極大的忌諱。”珊多拉從自己的沉思中醒來,驚訝地看着那不協調的金色徽記,而我則突然感覺衣服下襬被人抓了一把。
低頭一看,原來是潘多拉。
話說這丫頭的存在感真是太低了點,明明是跟着我們一起過來的,卻因爲從始至終一言不發,而彷彿屋角擺放的瓷娃娃一樣被人給忽略了,她的存在感還沒有自己妹妹高呢——維斯卡因試圖從旁邊的數據機上拆零件而在十幾分鍾前被勒令坐在椅子上不準亂跑,好些人都對她嚴加防範,存在感高着呢。
“哥哥,那些飛船……認識!”
在我好奇的注視中,潘多拉終於開口了,一如既往言簡意賅,“梅洛瓦人!”
我想了想,拍拍潘多拉的腦袋:“能多說倆字麼?”
“十五天區,僕從軍,梅洛瓦人!”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嗯,所有知道十五天區是什麼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我楞了兩秒不到,終於反應過來,直接呼叫在線上待命的首席科學家:“塔維爾,立即檢索數據庫,在概念割裂之後新增的數據條目中,搜索梅洛瓦人的資料。”
“是,陛下!”塔維爾應道,幾秒鐘後,大量資料開始井噴一樣地出現在我們周圍的全息畫面中,一幅幅來自舊帝國資料庫的清晰圖片和文字資料,詳盡地羅列着這個被稱作“梅洛瓦人”的舊帝國附庸的情報,而那些有着圓潤外殼和金色塗裝,看上去奢華浮躁的戰艦佔據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畫面。
“梅洛瓦人,舊帝國十五天區附庸種族,帝國最古老的附庸種族之一,曾經歷過大開拓時代,並在所有戰爭中倖存,綜合實力在舊帝國所有附庸種族中居首位。舊帝國崩潰之後已失去該批附庸的所有信息,暫定爲滅絕狀態。”
系統合成的聲音爲我們朗讀了關於這個種族的簡單介紹。
珊多拉慢慢搖了搖頭:“不……他們還活着,而且……可能已經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