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託貝魯的科學家們忙於調試設備以及配合泡泡的指點學習怎麼讀懂來自帝國數據網絡的報文的時候,珊多拉卻已經有些失去了耐心,她知道現在每拖延一分鐘,和第五艦隊再次失去聯繫的可能性就會增大一分,因爲沒人知道第五艦隊下一步會移動到什麼“區域”中去,在虛空中的“移動”是不具備軌跡、方向、距離等任何在正常空間中可供追蹤的特徵的,只要在第五艦隊飛船的虛空跳躍半徑(半徑只是個通俗說法,嚴格來講,是對自身的信息表徵進行修改的最大偏移量)內,他們隨時可能逃往任何地方,在擺脫那些追殺者的同時,也隨時可能跳出離世庭園的掃描半徑。儘管離世庭園已經把掃描半徑開到最大,但第五艦隊突然“失蹤”的可能性仍然極高。
而我們發出的呼叫信息至今仍然無法“照射”到對方身上。
剛纔珊多拉和泡泡一起對我講解了在虛空中進行跨象限通訊的技術知識,我對這種通訊有了一定了解:我們都知道,儘管虛空一片混沌,看上去毫無秩序可言,有着物理上的“均勻性”,但從資訊理論的角度看,虛空也有“不均勻”的特徵:它是分象限的。儘管原因不明,但它確實被分爲一個個區域,這些區域並沒有進行物理意義上的隔離,它們就相當於硬盤的虛擬分區一樣,僅僅因爲“特徵”不同,而被劃分開來(也就是說。在物理上,實際上每一個虛空象限都重疊在一起,它們就是虛空),位於兩個不同的虛空象限時,不僅其所蘊含的世界會千差萬別,就連虛空領域也受到信息偏移的影響。因此,在虛空中進行跨度超過兩個象限的通訊。並且雙方至少有一方處於移動狀態時,發送方和接收方會出現不同步現象,這是因爲在虛空中的‘移動’意味着自身的信息表徵也在改變。也就意味着‘移動者’的解碼本在隨時改變,在同一個象限內,這種改變是有規律可循的。因此通訊器自帶的各種解碼裝置可以維持通訊,而在不同象限之間,這種改變就會超過任何一種建立在邏輯基礎上的解碼器所能演算的極限,通訊會被阻隔。在帝國信息網絡內,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就是建立一個個中繼站,並且保證每個虛空象限內都有至少一個通信中繼站。這些中繼站是不會移動的,因此他們不受跨象限屏障效應的影響,可以互相發送信息,然後它們再將自己收到的信息轉發給當前象限內的虛空飛船;而如果通信的一方已經離開中繼站的覆蓋範圍(也就是離開了帝國信息網絡),作爲一艘深入虛空的開拓船。它就要靠固定的通訊協議來保持和後方的聯絡了,通訊協議中會決定雙方發送的報文中至少有一個數據包包含有“移動者”在一次虛空跳躍半徑內所有可能抵達的象限的信息表徵,以保證只要“移動者”還在這些象限內,就可以和總部保持聯繫,並且在雙方進行下一次通信的時候。這個“解碼-地址包”會被刷新,重新定位到“移動者”的身上,就這樣,通訊-刷新數據包-移動-通訊-刷新數據包,這一過程必須不斷重複,雙方的聯絡就能繼續下去。而第五艦隊和我們之間顯然兩種條件都不符合:它既不位於帝國網絡內。也沒有和我們統一的通訊協議。當然,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和第四艦隊之間是存在這樣一份通訊協議的,但根據前面講過的這種通訊協議的工作原理我們就可以發現,這一過程必須建立在雙方保持一定頻率的聯絡,而且每次聯絡都成功刷新“解碼-地址包”的基礎上。一旦雙方有一方跳躍離開了上次通信時所記錄的“地址簿”,那麼通訊協議即告失效。
第五艦隊和第四艦隊之間的聯絡已經中斷數百年了,這份通信協議現在早已過期。
當然,以上這些知識僅限於在虛空領域內通訊的情況,基本上進行這種通訊的情況是很少的,畢竟即便星域神族也不是生活在虛空中的種族,我們都生活在穩定而有秩序的世界中,這些世界在虛空中的“位置”可以認爲是不變的,自然也不用擔心通訊受阻的情況。一般會經常應用到高級虛空通訊技術的,都是那些常年在虛空領域內執行開拓和巡航任務的特種飛船。
或者流亡者艦隊。
“這樣不是辦法,”珊多拉皺着眉頭說道,她在半空中用手指輕點了兩下,打開一組全息投影,塔維爾的影像出現在畫面正中,這位女科學家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線,並接管了離世庭園的現場操作,“塔維爾,說說你的看法。我們和第五艦隊建立通訊最大的難點,以及你的應對方案。”
“是,我的陛下,”塔維爾點點頭,在她的影像下方刷新出了複雜的數據和圖表,我只能大致看出這是離世庭園的運行狀態,並且看到了無數個“報文丟失,未收到返回信息”的警告,“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們無法掌握第五艦隊的真實‘座標’,離世庭園所收到的一切報文都是過期的,我們發出去的報文也是過期的,我們儘可能在發出去的報文中包含許多個象限的‘解碼-地址包’,但第五艦隊恐怕不會知道該怎麼識別這個數據包,甚至他們根本不會察覺這些信號,因爲我們之間的通訊協議不一樣,就連進制都不一樣。如果想打破這種僵局,我們需要更加精準地定位目標,知道他們會向哪一個象限跳躍——現在完全是在瞎蒙。理論上是這樣。”
從塔維爾這樣一個以嚴謹聞名的科學家口中聽到“瞎蒙”倆字,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情況。我頓時就對離世庭園的工作人員所面對的困窘情況感同身受起來,然後下一秒,或許是福至心靈,我感覺腦海中一道亮光劃過——塔維爾說我們需要更加精準地定位目標?
也就是說,她需要一個有預判功能的瞄準鏡?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曉雪身上,然後珊多拉和姐姐她們好像也想到一塊去了,越來越多的視線開始向曉雪集中。後者可是號稱六識敏銳的天才少女。她頓時一個機靈:“你們看我幹嗎?我今天可沒闖禍啊,爸你不能閒着也是閒着所以就打孩子玩好吧……”
“少廢話!”我一把把她抓過來丟給泡泡,“有沒辦法把她加到你的系統裡去。”
與此同時。我也把自己的想法在精神連接中和泡泡詳細解釋了一下,對方立刻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第三個錐子來。曉雪一看那東西頓時就急了:“誒!你幹什麼!我跟你說啊,你要敢那那玩意兒戳我我跟你急……”
“瞧把你嚇的。”泡泡撇撇嘴,把錐子一端的中轉裝置拆了下來,低着頭改裝了幾下,然後從隨身空間裡掏出一副跟眼鏡似的東西,把兩樣部件組合到一塊,就成了個要多傻氣有多傻氣,彷彿兒童玩具xx魔法少女變身器一樣羞恥度爆表的玩意兒。她把這東西往曉雪眼前一送:“給,戴上。”
曉雪目瞪口呆了一下,滿臉彆扭:“那個……你還是拿錐子戳我吧……”
“哪那麼多廢話!”我一巴掌把這姑娘拍進旁邊的座椅裡。接過泡泡的“魔法少女變身器”給她戴上,“偷着樂吧你,當年帝國數據網絡還沒組建好的時候,你媽可是要躺在棺材一樣的東西里面才能跟雷達連上線的……”
“可這玩意兒戴着也是在太難爲情了點,換個帥霸狂酷拽的太陽鏡不比這個花花綠綠的塑料框子強……”曉雪戴着那傻里傻氣的羞恥眼鏡不住抱怨。但後者已經啓動,藍色的光暈開始從設備與皮膚接觸的地方瀰漫開來,並適應着曉雪的精神頻率,“誒,等等,有點意思啊。左邊鏡片裡還演着今年春季新番嘿,泡姨你好厲害,直接看的原版樣片啊?”
我默默地看了孩子她媽一眼,後者擰了擰頭上的錐子,做努力工作狀:“好,已經和曉雪的精神頻段同步了,現在離世庭園發送下一批次的數據包,中間我們會不斷改變偏移量,曉雪你把自己的關注點放在第五艦隊身上,然後系統會自動引導建立連接的——就跟當年那套棺材一樣的老古董設備掃描異世界的流程一樣。”
曉雪比劃了個ok的手勢,開始哼着歌看動畫片,也不知道她聽清楚沒有,不過看泡泡的意思,系統是正常運轉了。周圍一圈託貝魯科學家和第四艦隊高級官員從始至終都保持着一種茫然的姿態看着眼前一切,我估計對他們而言,帝國第一家庭的工作方式是有點別開生面的。不過沒人上前搭話,更多的人選擇了白眼一翻,世界與我無關——託貝魯科學家們除外,他們的眼球結構沒法翻白眼。
兩個最不靠譜的傢伙終於開始認真工作,衆人的注意力也得以再次放在功放系統回饋的信息上。塔維爾將離世庭園那邊顯示的東西傳送到我們面前,全息畫面上,除了一堆看不出邏輯的數據之外,就是系統的提示:“嘗試發送信號……信號丟失,跟蹤下一個信號源……嘗試發送信號……信號丟失,跟蹤下一個信號源……”
然後大約過了一分二十五秒,也就是離世庭園進行一次全功率廣播的週期之後,全息畫面上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東西:“發送信號……偵測到抵達回波,確定信號源信息表徵……追示系統開始跟蹤,發送信號……偵測到抵達回波,偵測到可識別信息,檢索字庫……錯誤,信息不匹配。嘗試再次連接,連接成功,準備第二次嘗試……”
通訊建立之後進行了幾次失敗的匹配,雙方的解碼規則兼容性低於系統閾值,這可能是因爲第五艦隊和第四艦隊失聯已久,前者的通訊技術有所變動所致,但很快,第五艦隊就發現了陌生信號在使用着流亡者們曾經用過的編碼方式,通訊開始變得穩定起來。
在代表解碼比率的顯示窗口中。可被識別的編碼終於突破了閾值,隨後的千分之一秒內,系統按照預設的流程,將一份“解碼-地址包”發送了過去,隨着這個地址包被更新後回傳至離世庭園的接收端,塔維爾終於高興地宣佈:穩定信道已經建立起來了。
“包含導航信息的加密包已經發送過去,而且收到了對方的確認信息。”塔維爾彙報着,“系統正在逐漸增加帶寬,現在開始交換雙方的通訊協議……預計需要三十秒。”
大廳中的託貝魯科學家們已經屏住呼吸。緊張地看着仍然只有一片雜波的通訊終端,現在已經沒有他們能幫上忙的事情了,位於凱魯達克星球表面的通訊矩陣已經順利啓動。信道也在穩定運轉,而對所有數據的計算和轉換任務則完全壓在帝國設備這邊,他們只能和其他的高級官員一樣緊張地關注着事情進展。三十秒時間相當短暫,但對在場的第四艦隊官員們而言,或許這是他們一生中經歷的最漫長的三十秒,原以爲昔日倖存下來的流亡者只有自己,現在卻即將和另外一羣倖存者重新聯繫,外人真的很難對他們如今的激動心情感同身受。最終,當週圍突然傳來“直連已建立,可以穩定通訊”的系統提示音。並且通訊終端上出現了相對穩定的畫面的一瞬間,大廳中響起了一陣整齊的深呼吸聲。
房間正中央的全息畫面上跳出了帶着嚴重干擾紋,但仍然能分辨出內容的視頻,背景似乎是戰艦內部——可以看到遠處閃爍着光芒的巨大設備和繁忙的工作人員,以及顯示着飛船外景的巨大影像。而在視頻正中,是一個全身彷彿靈體一般呈現出半透明狀,甚至沒有固定形態和五官的高大“生物”,“他”似乎正趴在通訊器前,匆忙地擺弄着面前的面板,儘管看不到這個靈體生物的發聲器官在哪。但我們聽到了一個雄渾低沉的男聲:“這裡是海頓三號鉅艦,總指揮官可可基納,重複,這裡是海頓三號鉅艦,總指揮官可可基納,我們收到了你們的信號,請回答!有人聽到我的聲音嗎?”
“可可基納……”從來都保持着高度鎮定的“議會”這一刻悚然動容,瞬間閃現到了通訊終端前,“可可基納,這裡是於納德議會……我的天……你還活着!”
“於納德……”名爲可可基納的靈體生物動作顯然僵硬了一下,隨後在他看上去應該是面部的位置,突然有三團成一行的藍白色光芒閃爍起來——這應該是他的眼睛,“艾倫先祖在上……你們是第四艦隊!!你們還活着!第四艦隊還活着!”
可可基納的聲音在大廳中迴盪着,當然也在他身處的艦橋中迴盪着,透過視頻畫面,能看到那些正在遠處忙碌的軍人紛紛轉過頭來,茫然地對視,其中一些人似乎終於想到了“第四艦隊”是什麼意思(這些人很有可能已經是新生代的成員了,他們恐怕只在歷史資料裡聽說過第四艦隊),頓時露出震驚的模樣,但可可基納迅速命令這些工作人員安靜下來:“保持鎮靜,繼續向預定目標跳躍,注意一象限內的所有信息波動,一旦有偏移量超過百分之十五的新信息出現就立即啓動緊急規避。”
“可可基納,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非常糟糕,非常糟糕,我們正在遭受攻擊,現在勉強擺脫了敵人的追蹤,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就會再次追上來。剛剛建設了兩百年的新家已經完了……先祖在上,這通訊器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看不到你的畫面,第四艦隊現在情況如何?你們還有多少星艦倖存?已經擺脫那些怪物的追殺了嗎……等等……你們能聯繫上我們,而且信號強度比一千年前還高……難道第四艦隊也在向這個位置移動?”
“不,第四艦隊……情況應該比你那裡好很多,”“議會”在對方提到“怪物”兩個字的時候尷尬地看了我和珊多拉一眼,隨後纔對可可基納迴應道,“我們已經在前不久找到安全的新家,墮落使徒攻擊不到這裡。第四艦隊百分之八十的星艦都保存了下來,在失去聯繫之後的數百年內也沒有再次遭遇攻擊。”
可可基納的三隻眼睛同時亮了一下,這可能是表示喜悅:“祝賀你們,看樣子當年的倖存者總算有一部分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那邊的情況,”“議會”立即打斷了可可基納的話,“我們已經發去導航信號,它指明的是安全區域,現在引擎全開,向這裡撤離,我們有足夠的強力艦隊,可以擊退任何敵人。”
可可基納低着頭,似乎是在檢查什麼東西:“是的,我們收到了這些數據包,主機已經把它們解析出來……但是你不知道我們現在距離這個導航信號所標註出來的目標有多遠……恐怕在撤離到目標之前,我們就先被追上了……啊,通訊器恢復了,現在這裡能看到你的影像。還算清楚。等等!”
可可基納突然緊緊地盯着畫面,低聲問道:“爲什麼在通訊畫面中出現了佩戴着帝國標記的人?”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