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一封信,其實也不止那麼簡單,數據庫中有一大堆相當雜亂的資料,粗略的目錄顯示裡面就包含了科研項目,航行日誌,視頻資料,以及留言等許多信息,而所有這些信息都被封存在一個加密檔案中,檔案的簽署者是哈蘭?克魯瓦?萊瓦萊特。
我們面面相覷,有時候面對這樣戲劇化的事情,即便對此早已習慣,也是想不出改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的,這個和珊多拉?凱爾薇?尤拉西斯一樣頗有點古典貴族氣質的長名字在最近時常出現在司令部的文件裡:大多是關於墮落使徒的軍力分析,哈蘭?克魯瓦?萊瓦萊特,指的就是最近連續多次與帝**激烈交戰,已經給我們造成了重大傷亡的那個墮落皇帝,哈蘭陛下。
綠星竟然是他在幾萬年前搶救下來的,而也正是他的將軍,扎多姆,在最後關頭將綠星送上了逃亡的旅途,幾萬年光陰似箭,歷史繞了個彎子卻從另一個方向將這兩者再次聯繫在一起:扎多姆,昔日親自爲綠星殿後,讓樹精靈逃出生天的前帝國將軍,卻要來毀滅這顆星球。
不知道那兩位現在是個什麼心情,他們已經被控制住的狂亂心靈,還會產生悲哀的感覺麼?
“資料出了問題?”
大族長見我們臉色古怪地互相對視,不禁異常擔心起來,她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寶貴的資料是否已經損壞:樹精靈爲此付出了數萬年的光陰,一路護送這些遺產從舊帝國領土漂流到新帝國境內,假如資料真的出了問題,那對他們而言打擊將是巨大的。
“不,資料沒問題,我們想到了別的事情。”
珊多拉淡淡地回答道,同時對我微微搖頭:暫時不要告訴他們,樹精靈還沒有準備好接受這樣的打擊,這是我從珊多拉的眼神中看出來的信息。
“科研項目。只有名錄,沒有成果之類的實質內容,不是科技資料,”珊多拉開始按照目錄順序讀取這些資料,她把哈蘭留下的信放在最後,爲的是一會能心無旁騖地研究它們,“可能是想告訴我們,舊帝國的X計劃在徹底破產之前的最後一幕是什麼樣。航行日誌。是綠星的日誌,還有一部分是原定的航線列表,看來這座星球已經偏離航線很遠了。視頻……這些稍後再說。最後是這些留言。”
珊多拉將哈蘭留下的留言接在全息投影上,工作不良的全息裝置抖動了幾下,畫面才穩定下來,一個身材高大魁梧。身披威風的帝**禮服,有着一頭茂密棕發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畫面上,他目視前方,手中拄着一把浮動幽能烈焰的帝國指揮刀,這身裝束幾位眼熟——是帝國元首在正式場合下出場纔會穿戴的全套行頭。
“不管是誰,得到並能讀取這份信息的人,向你們致意,並希望你們能把這份資料永久保存,直到它能派上用場。”中年人面色沉靜地開口了,“我是哈蘭?克魯瓦?萊瓦萊特,希靈帝國領袖,希望得到這份資料的人還能知道這個輝煌而榮耀的名字。
你們能完好無損地獲得資料,說明這些流亡者最終成功逃出了毀滅圈,並且他們的識別裝置確認了你們具備接觸幽能的資質,或者與帝國有傳承關係,我個人希望是後者。
能接觸流亡者,並通過流亡星艦的識別系統。那麼你們的文明層次應該已經足夠高。但你們極有可能仍然無法理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這無關緊要。這僅僅是一份留言。
希靈帝國已面臨覆滅危機,這場危機是我們自己引發,它的根源和直接原因,是對虛空的錯誤研究方向,以及深淵不可控制的爆發,我想僅就此提出忠告:不管你們現在是否已經接觸到這些概念,請牢記一件事——剋制,在任何情況下,不要以爲自己真的掌握了一切,虛空,比你想象的更加無法掌控。
如果你們已經接觸到深淵——我不知道你們會如何稱呼後者,或許是瘟疫,災難,以及其他什麼東西,但以下現象可以基本確認它們:它們的主物質世界呈現出的狀態是一種無法探究結構的二維平面,這層平面會依附在任何地方,包括恆星表面,之後這些東西會迅速蔓延,初期的深淵感染會導致接觸者情緒狂躁,設備工作異常,事故頻發,後期深淵感染將使物理常數紊亂,災難呈指數升級,直到空間本身都崩塌,這是一個迅速而不可逆的過程,假如你們曾接觸過這種東西並從中僥倖逃生,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它的名字:深淵。
請記錄以下內容,並保存至你們接觸到能理解這些內容的文明爲止——在開始那些瘋狂的研究計劃之前,我們接收到了來自深淵底層的異常信號,是的,我們深入了深淵之門,那是一次對深淵現象的常規科考任務,科學家們投放了一種新型的無人深潛船,它在深淵之門中前進到一個從未有人抵達過的位置,深潛船被深淵摧毀之後成功將記錄設備送回了主物質位面,記錄設備中出現了有規律的、有着顯著意義的信號。
這些信號不是從主物質位面的任何途徑送進深淵的,我們最終確認,這些信息來自深淵底層,不管在那裡存在什麼東西,它都在嘗試和主物質位面取得聯繫。
這些信號讓人感到困惑和不安,深淵從未體現出這樣的性質,即便是那些有着思維能力的深淵生物,也從未產生類似的邏輯或理性行爲,它挑戰了我們長久以來的基礎世界觀,並導致帝國開始啓動大批量的超前研究。我們確信一件事:要知道深淵底層究竟有什麼,唯一的方法就是前去查探究竟。我們製造了原始的深潛船和各種探測器,希望能再次和深淵底層的聲音取得聯繫,但一切都進展緩慢,最終,我們決定藉助虛空的力量……”
這之後是一段已經爲我們熟知的歷史,其實在那時候帝國已經啓動了X計劃,開始大規模研究虛空知識,而科學家們意外從深淵底層得到的信息導致整個X計劃被打了一針興奮劑。哈蘭提到的這次事件並不是X計劃的起因。卻是它走向失控的導火索,“深淵”對帝國而言的意義是空前巨大的,可以說,整個希靈帝國百分之八十的存在意義就是對深淵作戰,現在他們看到了破解這個最終敵人秘密的機會,於是立刻亢奮起來。X計劃中原本因風險過大而被暫停的項目紛紛重新上馬,希靈使徒們被仇恨和戰意激勵起來之後的行動力是可怕的,也就是在同一時期。首席科學家奧卡姆利用X計劃的禁忌科技製造出了第一艘也是最後一艘成型深潛船,這艘以原始深潛船爲藍本,歷時百年才研究、建造完成的星艦是舊帝國進度最大的深潛設備,它一度靠近了科學家們推算出的某個“臨界點”,這個臨界點據信是可以和深淵底層直接通信的最遠距離,儘管深潛船最終也沒能跨越臨界點。但它在最深的位置成功發出了一次通訊:那是當年舊帝國科技鼎盛時期所能進行的最大強度的通訊,假如在正常環境下,恐怕它足夠廣播到成千上萬個世界,但在深淵深處,誰也說不準這些信號能傳播多遠。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舊帝國的科學家們守候在每一個深淵之門,期待能再次得到深淵底層的反饋信息,和那個神秘的信號源取得聯繫,在這期間。舊帝國完成了無數個看似輝煌的科技成果,然後在發現它們根本無法使用之後將其束之高閣,他們製造了紅月立方體,並建造了一個幽能星艦來保存立方體,他們嘗試控制虛空的演變方向,妄圖將其像幽能一樣使用,在一次莫名其妙的遭遇戰中,他們還損失掉了深潛船——維斯卡應該對此負責,不過這已經沒辦法追究。因爲那之後不久。災難就發生了。
哈蘭留下的這封“信”不僅僅有他自己的音像信息,還有一系列視頻短片和各種圖形表格。似乎他在留下這些信息的時候想盡全力把帝國的一切都濃縮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鍾裡面,等最後一段視頻結束之後他的形象纔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時間已經不多了,希望得到這份資料的文明能將它妥善保存,並儘可能傳播出去,最好能傳播到神族的國度——假如你們已經有能力與他們對話的話。現在我們的所有網絡和對外接口都已經被深淵重度污染,帝國疆域已經成爲感染劇毒的毀滅圈,任何在這種情況下對外通訊的行爲都可能導致深淵擴散,甚至危及諸神,唯一的希望就是這些還沒有被感染的邊陲星球,它們現在就要啓程了。這份資料有數千個備份,我希望它們中至少有千分之一能逃離災難。
哈蘭?克魯瓦?萊瓦萊特,結束。”
留言結束了,全息投影上只留下一片雜亂的藍白色線條。
珊多拉沉默一下,扭頭問塔維爾的質量投影:“塔維爾,這些資料下載完了麼?”
“保存完畢,資料其實並不多,”塔維爾靜靜地答道,“這只是一份留言。”
“比起一堆科技資料,我覺得這份留言更加有價值。樹精靈們的情況怎麼樣?”
“已經有人甦醒,不過他們的記憶都停留在數千到數萬年前——取決於他們沉睡的日期,現在這些剛剛醒來的精靈十分不安,嗯,騷動很明顯,實在不像舊帝國的附庸種族。屬下正在把已經甦醒的樹精靈集中起來,準備先送到母星上去,蓋亞大人啓動了兩個生態穹頂,應該能讓他們更快恢復健康。然後恐怕得花時間讓他們搞清楚現狀。”
“姐,你過去幫忙吧,”我碰了碰姐姐大人,“那幫帝國兵可不是這塊材料。”
姐姐答應一聲,離開前順手揉了揉我的頭髮,一副寵溺的樣子,讓人無可奈何。淺淺趴在我旁邊的位置,將腦袋放在我胳膊上,大眼睛看看四周又看看我,半晌纔開口:“阿俊,我心情不好了。”
“這樣時間線基本上就明確了,”珊多拉關掉了投影設備,靠坐在椅子上,擡頭望天,“這是個新發現。我們之前絕對想不到……深潛船出現之前,有人從裡面接收到了主動的通訊請求,然後纔開啓了帝國X計劃的失控年代,深淵……究竟有什麼。”
我揉着額角,將一件件事按照時間順序串聯起來,最終形成一根明晰的線條:帝國鼎盛時期,希靈使徒開啓了對虛空進行研究的X計劃,初期。這個計劃雖然大膽但仍然可控,科學家們保持了必要的理智,再之後,一個對深淵之門進行常規探測的新型探測器返航,帶回了從深淵底層發來的短信,再之後。帝國的科學家和統治者們受此激勵,陡然加快了X計劃的進程,並且所有的項目都開始向偏激的方向發展,黑科技開始被允許使用,紅月立方體建造,再然後,奧卡姆製造了深潛船,試圖和深淵底層的信號源建立聯繫,同時期的類似試驗肯定也不少。之後奧卡姆的科研軍隊遭遇維斯卡的叛軍襲擊,深潛船被毀,似乎在那之後帝國就再也沒能製造出第二艘深潛船,再然後,就是大災難發生。
帝國沉寂了許多萬年,直到一九九幾年的某一天,一個拖着鼻涕的熊孩子在巷口聽到一個聲音,命運的車輪繼續前進——並義無反顧地掉進了溝裡。
十幾年後,新帝國建立了。
“我現在突然想到一件事——十幾年前。我曾經遭遇過一次深淵。嗯,疑似深淵的現象。”我慢慢敲打着太陽穴,回憶起當初在生命神殿的旅牆中回憶起的童年往事,“那時候我聽到一個聲音,咱們一直以爲那是當年奧卡姆的深潛船發出的信息,在深淵裡迴盪了許多萬年之後,突然從地球的某個深淵裂隙裡冒了出來,現在我覺得這中間有個疑點。”
珊多拉點着頭,她已然想到某些事實:“根據你的回憶和我們從深潛船中得到的日誌,其實那兩句話不太一樣,你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
“所以那不是深潛船的聲音,而是深淵底層的某個東西在接到深潛船的通信之後做出的迴應:它在回答我們。”
“可惜晚了幾萬年。”林雪的語氣頗有幾分感慨。
“現在又換到它們等待迴音了,”珊多拉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深淵底層到底是什麼——咱們一開始以爲它只是接收了深潛船的廣播,然後放大之後反饋了回來,但現在情況幾乎相反,最先發出信息的是它們,帝國纔是迴應的那個。”
“吶,有沒有人想到另外一件事誒,”淺淺神遊天外了幾分鐘,這時候突然回神了,她那顆神奇無比的小腦袋裡面似乎又出現了了不得的東西,“X計劃是在舊帝國第一次接到深淵的信息之前就正常出現的,只是在探測器帶回那條信息之後,整個事情才失控,我覺得吧,會不會那時候X計劃就已經受到深淵影響……就是藉助那條信息,深淵就藏在那條信息裡面,它從那以後就潛伏下來,慢慢影響X計劃和那些科學家,最後的那次試驗裡,虛空直接衰變成了超級深淵,說不定就是這條信息裡隱藏的種子終於長成之後破土而出。”
淺淺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語氣怎麼這麼陰森森的呢。
她說的倒有一點是可信的,那就是深淵或許真的能隱藏在一條信息裡,被探測器的數據庫保存下來,然後在別人讀取這個數據庫的時候污染當年的帝國科學家,畢竟它可以污染一切已知的東西,虛空之下,誰都不能百分之百地免疫深淵。
“這個不可能吧,”珊多拉搖了搖頭,“你知道帝國腹地會有多少安全屏障?假如它真的隱藏在當年那條信息裡,應該在探測器數據核心被打撈上來的一瞬間就被消滅了。而且它還在那麼多科學家的精神網絡裡面潛伏了很久:這更不可能了。”
“但它是從深淵最底層發上來的,”淺淺提醒道,“那裡從沒有人靠近過,誰說得清那裡的深淵會不會十分狡猾,把自己僞裝成和平大使什麼的。”
我們頓時感覺渾身發毛,淺淺這丫頭,平常腦袋瓜一刻不停地奔馳在跑題的康莊大道上,偶爾一次思考正常問題,竟然就能這麼神奇地直擊要害,假如她猜的真沒錯,那當年帝國竟然是被一條短信給摧毀的?
“額,陛下,恐怕屬下現在必須有事情彙報了,”塔維爾的質量投影突然插了一句,她的本體正在很遠的地方處理數據庫,這個質量投影則留在這裡給我們彙報情況,“我們剛剛從數據庫中找到一條信息,是當年他們收到的那條來自深淵底層的信息,而且……是原件。”
頓時,四周的氣氛更加讓人發毛。
“吶,”淺淺弱弱地舉了舉手,“現在它到我們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