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都說完了。”
大族長靠在椅子上,說了那麼多東西好像有點口乾舌燥,喝了口樹汁之後靜靜地看着我們,“這就是樹精靈的歷史,以及這顆星球的秘密。”
珊多拉直入主題:“當年那個帝國將軍交給你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一段資料?怎麼把它提取出來?”
“就記錄在星球的導航系統中,導航員有權限開啓系統,但我們不知道怎麼讀取,或許你們有辦法。但在那之前,首先要喚醒所有的樹精靈,因爲當時將軍告訴我們,核心數據庫是一次性讀取的,資料被提取之後星球的所有系統就會重啓,刪除所有東西,這個過程中生命維持系統會停擺。”
我想起了地幔上層那些數以億計的休眠艙,這可是個大工程。
“那現在就開始做吧,”珊多拉說道,然後眼睛望向窗外,小木屋的窗口很窄,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只能看到村莊的一小部分,兩座蘑菇樹屋,還有幾個正從空地上走過去的樹精靈,“這些正在做夢的樹精靈醒來之後會有做夢時間的記憶,對吧?”
“是的,這些不斷補充進來的新記憶是我們延緩靈魂消散的關鍵技術,樹精靈必須不斷接受新的信息刺激才能生存下去,我們的基因中被寫入了這樣的鎖,”大族長點點頭,“族中學者研究過這些,認爲這是樹精靈的特殊學習模式導致的。”
珊多拉點點頭。不再言語。
我不知道大族長是怎麼和星球的操作系統聯繫的。她突然從我們眼前消失了一下,幾分鐘後,喚醒所有休眠乘員的工作便開始了,留在地幔位置的科考團隊傳來信息,所有蜂巢中的能量流動都有所提高,而部分休眠艙裡第一次出現了精神反應:這是被抽離到數據庫中的樹精靈正在逐漸回到他們自己的身體。根據目前的工程速度,恐怕這要幾天時間才能完成,不過我們已經不想繼續等着了,我想這項工程可能將受限於綠星內部網絡的帶寬和它的信息處理能力,前者沒辦法改變。但後者應該能讓希靈主機幫上忙:畢竟都是帝國製造的設備,量產泡泡們應該能和綠星系統接駁在一塊吧?
聽到我的建議,珊多拉也很贊同,等那個大族長出現之後我們提出了要她開放綠星所有系統的要求:綠星內部的干擾還在生效。我們到現在都沒找到這個舊帝國最後堡壘的操作核心在哪。
老太太答應的很爽快:“當然可以,這本來就是你們的東西,控制室在地幔中層,綠洲上留有一些幾萬年前的飛行器,是給特殊情況準備的,但恐怕我不能跟着過去:我是一個有限質量投影,沒辦法離開綠洲,你們會在終點與我的本體見面。”
衆人起身出發,但在和老太太告別之前,莉莉娜突然好奇地看了看外面。遠方,巨大的綠色山脈正以肉眼幾乎無法觀察到的速度緩慢起伏着,那在盤踞在整個綠洲上的巨大藤蔓,也是這個星內星上唯一真實存在的生物。
“那究竟是什麼,我觀察到它盤踞了整個星球,所有藤蔓都是同一株植物上的,”莉莉娜問道,“生命反應很強,但似乎已經很老了。”
“那不是藤蔓,那是一棵樹。只是爲了在地心生存下去不得不改變了形態,它我們的母親樹,”大族長臉上閃過一絲暗淡,“樹精靈的故鄉有很多母親樹,據說它們是創世紀之初。神種下的植物,所有樹精靈都是從母親樹的莢苞中誕生的。在離開故鄉……額,帶着故鄉離開的時候,我們只能帶走一株母親樹,它已經生長了數萬年,太老了……而我們到現在也沒能收集到它的種子,似乎離開了家園世界之後,母親樹已經失去了繁衍的能力。”
我愣住了,之前還以爲綠萼說自己從樹上摘下來的事情並不可信,只是這個夢境設定好的“劇情”,萬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樹精靈竟然真的從樹上長出來?
這不符合道理啊!他們只是肉體凡胎,不是能量生命,更不是神性生物,一株植物,怎麼能長出樹精靈這樣的高等動物?達爾文要在這兒應該能刨個坑把自己活埋了吧!
但莉莉娜卻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片刻之後拽了拽我的衣角:“老大,是真的,這東西有點神性的氣息,但太弱了,不仔細感覺真的感覺不到,這個種族的誕生,還真有點意思,他們的母親樹竟然來自神界。”
“有什麼問題麼?”大族長見我們嘀嘀咕咕的,忍不住出聲問道,這就能說明這些舊帝國遺留的最後一撥眷族當年真的沒能和帝國接觸太久,按照舊帝國那鐵血的恐怖風格,當年留下來的老牌眷族(特指從舊帝國時代存活至今的那些人)可不敢打斷皇帝說話,雖然帝國法典不管這個,可威懾性這東西吧,就是在那站着也能光芒萬丈的玩意兒,面前站着倆塞伯坦人你敢大聲喧譁麼?
“不,沒什麼,帶我們去看看那些飛行器吧。”
我原本想着開七千億去操作核心的,但聽說綠星的警備系統早就出了故障,控制區域只能識別已經註冊在案的交通工具,七千億過去恐怕會被打下來:安保哨戒炮認不出新面孔,哪怕它有舊帝國通用的識別算法。
綠洲上留下來的是幾架已經光鮮不再的運輸機,儘管帝國造物往往幾萬十幾萬年後還能正常使用甚至光鮮如新,但那是在全封閉的遺蹟裡面,綠洲上的這些顯然達不到那種保存條件,它們就被直接停放在一片隔絕人煙的大森林中,樹精靈能做的只是給它們蓋了幾個嚴重不達標的機庫。因爲沒人會保養。這些飛行器顯得狼狽不堪,但幸好系統還正常,珊多拉在動力核裡鼓搗了一會,運輸機就正常啓動了——有一組動力冗餘模塊故障,不過被她吃掉了。
綠星並不是真正的星球戰艦,卻也不是太空堡壘——和前者比它缺乏武器,和後者比它防禦不足,綠星更像是個臨時拼湊起來的四不像,這件舊帝國末期的最後一個造物處處顯得毛糙而缺乏規劃,大族長說它的最後一部分改造是帝國工程師親自進行(另外。這麼個東西還整整改造了兩年!)的,這更讓人感覺不可思議,只能說災難來臨的時候恐怕什麼都來不及了,當日命令綠星起航的那位舊帝國將軍只能將手頭能用的東西匆匆忙忙地塞進這個不知道該怎麼分類的星球裡面。催着它立刻撤退。因此當我們在地幔中發現一個功能極不合理,而且還要依靠一組臨時添加的能量熔爐來提供能源的指揮中心時,似乎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綠星的控制中樞位於北半球,地幔層的中端,一條從地心延伸過來的數千公里長的隧道是通向控制中樞的唯一道路。
控制中樞的設計和目前狀態讓人嘆息,它位於一個用星際合金裝甲板包裹起來的六邊形柱狀空腔中,是一座灰黑色的方尖塔獨立建築,這建築利用反重力設備懸浮在空腔中央,大概只有一公里邊長,建築底座四周有數道半公里長的光束和空腔上的數據端相連。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通用接口。珊多拉一眼就看出這東西是用一個行星地面指揮中心直接改建出來的,當年那最後一批工程師恐怕已經沒有時間製造全新的星艦核心,只能將不知道哪個殖民星上的指揮中心整體塞了進來,地面指揮中心的通用接口帶寬有限,因此綠星的大部分運轉模塊都依賴當地設備的自動運行。這個控制中樞顯然也缺乏必要的維護,持續工作了數萬年之後,它的一部分接口光束已經時斷時續,樹精靈並沒能學會怎麼檢修他們的艦橋。控制中樞的大門已經打開,我們在它的基座旁邊找到了小型的停泊港,停泊港的自動響應設施失效了。珊多拉只好採用比較激烈一點的着陸方式——我是說,在撞上去之前她還堅持這會是安全着陸的。
“我敢打賭,那些樹精靈從來都沒有用過這些運輸機,他們都不知道運輸機應該在三號停機坪着陸。”珊多拉一爪子劃開了運輸機因故障而無法打開的艙門,嘟嘟囔囔地說道。
我把姐姐和林雪扶下來。淺淺在此之前就自己蹦到了地上,這裡的人公重力還很正常。腳踏實地的感覺真不錯,我忍不住原地蹦了蹦:“沒辦法,他們戰後就開始跟着改造星球,改造工程到一半的時候就被帝國軍轟出了原世界,中間能有多少時間學習——而且舊帝國那時候可沒有軍統部,百分之八十的皇帝都懶得教自己的附庸種族怎麼掌握幽能。”
珊多拉很快就找到了控制中樞的入口,位於方尖塔的一個角上,入口不多遠就是一個還在工作的傳送裝置,整個中樞所有的傳送裝置都已經鎖定到唯一路線,也沒什麼選擇,通過這裡,我們抵達了綠星的操縱大廳——或者說領航員們的觀察大廳。
寬敞的圓形大廳中燈火通明,終於又看到了熟悉的帝國設備,這裡的設備狀況看上去還不錯,雖然樹精靈不懂得如何維修它們,但至少知道怎樣清潔這些操縱檯。十幾名穿着淺綠色制服的領航員已經在傳送器前列隊就緒:一堆老頭老太太。
即便樹精靈壽命悠久,在出發的時候這些領航員也大部分都不年輕了,而且在旅途中他們不能一直呆在休眠艙中,長時間在正常的時間流中工作,讓這些領航員一個個垂垂老矣。
我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人,一個面容和善的老太太,剛纔我們還在綠洲星上見過面:那個大族長。她現在穿着的可不是那身富有古風的粗布袍子,而是一身乾淨利落的航天制服,胸前佩戴着綠葉和藤蔓交叉的像章,她對我們鞠躬致意,卻沒有行帝國的軍禮:他們還沒來得及習慣作爲帝國眷族的日子便被送上了旅途。幾萬年過去了。恐怕早就忘了帝國軍禮是什麼樣。
“領航員一共還有一百多人,而且大部分都處於休眠狀態,每次輪班,保持清醒的領航員都只有十五人。”大族長簡單介紹了領航員隊伍的現狀,在她說話的時候,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突然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他看着我們,臉上帶着好奇的表情,然後高聲說道:“哦,終於又看到你們了。我們等了很久……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就在這個房間中等着……咳咳……任務結束了嗎?飛船什麼時候可以停下,我好久沒看到過陽光了……”
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有些絮絮叨叨的話語,是另一位領航員:“長者。您需要休息,這裡交給我們吧。”
老人點了點頭,轉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大族長對我們解釋道:“這是樹精靈最年老的長者,他曾是我們的領袖,在星球起航時,他是第一代艦長,但現在艦長和領袖都已經換成了更年輕一些的領航員,長者仍然留在領航員的隊伍裡,不過已經不再擔任具體事務了。”
剛剛落座的老人突然想起了什麼。遠遠地對這邊叫道:“記住,等大家醒過來之後再打開數據庫!將軍告訴我的,千萬不要搞錯!將軍要回來取他的東西!這些陌生人是誰?!”
老人好像有些糊塗,很快他就忘記了我們的身份,甚至向周圍人詢問爲什麼自己在這裡,其他領航員無奈,只好將這位初代艦長先帶離這裡,大族長低聲說道:“長者偶爾會不太清醒,三千年前他親自帶人去觀察四號熔爐的工作和控制原理,回來後得了很嚴重的輻射病。那之後不就他便解除了所有職位,但我們必須讓他來控制室,只要時間一到他就會來這裡,誰也攔不住。不過等他不清醒的時候還是可以帶出去的,畢竟讓他留在這裡不太符合規範。”
莉莉娜碰了碰我的胳膊:“老大。我會研究個治療方案的,不過效果可能不大。他太老了,即使賦予永生也有點太晚。”
從大廳裡的終端機上可以查詢到綠星現在的運行情況,還有地幔那些生命維持系統的激活進度,星球的運行情況不容樂觀,很多設備都損壞了,這些緊急拼湊起來的東西正常運行了數萬年已經是個奇蹟,假如不是發現及時,恐怕最多再有幾百年,它的能量疏導就要紊亂,緊接着就會危及到生命維持系統。我們也找到了那個記錄關鍵資料用的數據庫,它被整個嵌入綠星的操作系統中,和這顆星球共存亡,這個數據庫開啓之後就會使綠星進入待機狀態,引擎停推(當然引擎早已經報廢了),生命維持系統停擺,以及所有武器、防禦系統離線,幸運的是地心的“綠洲”系統是獨立供能的,否則後者一定會被地幔燒成灰燼。
從影子城前來支援的三臺量產主機幾分鐘後就抵達了工作崗位,她們找到了綠星的主機房,舊帝國製造的大多數計算核心都具備和其他類似設備並行工作的接口,這省了我們很多麻煩,三個主機掛載到綠星機房裡之後,休眠艙的激活速度明顯提升了無數倍——是的,驚人的速度,原本可能要兩三天才能全部激活,在主機們上場之後,短短半個小時就激活了三分之一!
看樣子帶寬對這項工作的限制並沒有之前想象的那麼大。
當然,這裡說的只是激活,也就是將樹精靈的靈魂從數據庫中重新灌注到休眠艙裡,同時將休眠艙從綠星的整體維生系統中脫離出來,讓它們依靠自己儲備的能源進行後續操作(喚醒肉體,重啓靈魂),這個後續操作恐怕得用上幾天時間了,畢竟,這裡的人口是以億計的。
而等那些精靈的靈魂都進入休眠艙之後就可以開啓綠星核心數據庫,這個很快,預期還要一個小時就成。
綠洲星上那個由質量投影形成的虛擬世界在休眠艙激活數量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時候自動進入了關閉程序,從監控中我們全程觀看了這一切,森林和草原逐漸失去顏色,大大小小的村落抖動着變成了二維的背景畫面。“村民”們在此之前就已經消失(或許對這個虛擬世界而言,應該叫“下線”?),他們先被送回數據庫,然後重新灌注到肉體中去。
最後,已經嚴重不真實化的森林植被開始徹底消失,很快,鬱鬱蔥蔥的綠洲褪去了它的僞裝。
它變成了一個半徑一千五百公里,表面覆蓋着棕褐色岩石和土壤的孤獨星球,星球上唯一留下的,只有樹精靈們的“母親樹”,一大片覆蓋了星球百分之七十地表,整體呈現出灰綠色的藤蔓。
已經完全看不出作爲“樹”的模樣了。
“沒想到,它已經如此蒼老……”
大族長陪在我們旁邊,在整個過程中始終一言不發,這時候纔打破沉默,“沒有母親樹,樹精靈就無法繁衍,在航行中,我們還可以靠休眠艙來保存種族,但……”
“沒關係,我有辦法。”
我溫和地笑了笑,露出讓對方安心的神色,然後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正抱着一個釦子睡大覺的叮噹,“她會讓你們擁有新的母親樹的。”
大族長眼睛中流露出驚奇的神色:“是把她種下去嗎?”
我:“……”
你非要這麼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剛剛完成激活的休眠艙還不能立即打開,裡面的生體已經沉睡太久了,休眠艙需要時間讓裡面的沉睡者重新和靈魂契合到一塊,不過現在休眠艙在用自己的後備能源來工作,它們已經從綠星整體系統中脫離出來,不再影響我們操作數據庫,於是這些休眠艙就被轉交給了工程隊處理。這時候珊多拉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令打開了數據庫,隨着綠星的主要系統一個個關閉,這個一次性的數據庫也向我們吐露了它保存了數萬年的秘密。
竟然是一封信——來自一個我們從未想過的發件人。
帝國皇帝,哈蘭。()